江城黎明 第14章

作者:风途石头 标签: 悬疑推理 欢喜冤家 推理悬疑

  做刑警的一般逃不了这个,赵黎见识多了,只好耐心地应着声,等着前方的消息。不过这个男人给赵黎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虽然他很着急的样子,赵黎却觉得他并没有担心——这人连提都没提要去现场看看。

  小女孩被掳走的现场的监控显示,她是从一辆车上下来的,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原地徘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把她一个人扔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呢?

  赵黎说了一个车牌号,问那男人:“这是你的车吗?”

  “对对对,是我的车,警察同志,我没犯什么错误吧?”

  赵黎摇摇头,说:“我在监控录像里看到孩子从车上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男人一拍手,“我家那小姑娘要去补课,这半路上我那大儿子突然说想吃冰淇淋,我儿子嘴可挑了,非要吃一家的不可,我一看不行,就让我家那小姑娘自己打车去吧。”他说着给赵黎看手机屏保,“看,这是我儿子,五岁了,可爱吧?”

  赵黎听了这话就是一皱眉头,旁边的小警察忍不住了,说:“就因为你儿子想吃冰淇淋,你把那么大点儿的小女孩自己扔在路上?”

  “十二岁了,没什么事。”男人毫不在意地一摆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家这姑娘也挺争气的,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她给我招个弟弟来,还真别说,真给我招来个带把儿的。本来那个‘南’是男孩的‘男’,她妈说不好听,给换了个字,要我说都一样,能勾来个小子就是好名字,这招是高人告诉的,警察同志,您还真别说,这还挺灵的。”

  闺女还在歹徒手里生死未卜,当爹的能说出这种话,再早上两年赵黎八不成都得动手,现下却是把气得够呛的小警察拦了下来,冷冷地扫了男人一眼。

  那胖男人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讪讪地捏了一把手,不说话了。

  “赵队!人救出来了!”负责接线的警察喊了一声。

  赵黎大踏步走了过去。

  车上。

  小女孩受惊不浅,这么半天还没有回过神来,上车之后还在小声地吸着鼻子,小手紧紧地抓着常湘。常湘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说:“不要怕,没事了,爸爸在前面等着你,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她说着安抚地看着小女孩,捏了捏她的肩膀。赵强的血迹还沾在小女孩的后背上,常湘帮她脱掉棉服,里衬朝外叠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裹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脸色苍白,常湘抓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手心里的冰凉小手渐渐回温,常湘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候南。”小女孩小声回答。

  常湘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毛。

  这一批队伍声势浩大地开到了分局,车队太长,常湘的车停在了大外面。赵黎从分局门口往外面走,朝常湘这辆车走了过来。

  林不复的车跟在常湘的后面,见她和小女孩的穿着,心下了然,把自己的警服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常湘身上,常湘没推辞。衣服刚脱下来林不复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小寒风,顿时哆嗦了一下。

  赵黎跟那男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林不复朝赵黎扑过去,三两下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小女孩见了父亲竟然没有太过依赖,走过去的时候还不舍地抓着常湘的手,回了好几次头。这一路有个几百米,风一吹透心凉,要不是在好几十人的注视下,赵大队长可能撒腿就往屋里跑了。

  屏幕在微信界面亮着,赵黎一条语音给江酒臣发过去:“死出来!”

  “我都没有棉服,就一件单衣你都不放过!你真是土匪啊!”江酒臣怪叫道。

  赵黎顿时满脑袋问号,他就发个神经,这货还真有跟踪狂是怎么着?赵黎上下左右看了看,连房顶都没放过,愣是没发现人影。

  几个人刚走进分局的门厅,江酒臣的消息又进来了:“这个小女孩不对劲,一会儿想办法让她把衣服脱下来,多磨一会儿,我要看看她。”

  赵黎的眉毛皱到了一起,一脸凶神恶煞,趁众人不注意对着手机低吼:“你他妈变态啊?!”

  江酒臣:“……你想什么呢,她身上有咒。”

  小小的分局里挤满了人,乱窝窝的一堆。赵黎安排了一些善后事宜,跟分局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叫自己的人先把犯人拉回市局。总队的人一走,这里顿时清净了许多。天色灰蒙蒙的,快要黑透了。男人站在小女孩的旁边,连孩子的手都没牵,跟赵黎打着笑脸,说:“警察同志,孩子也救回来了,没什么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您放心,回去我肯定给你们做一面锦旗!”

  他说着拍了孩子后背一下,说:“快把衣服还给人家,还不谢谢人家!”

  常湘的眉头凝了起来,赵黎对着她耳语几句,往大厅外面看了看,甚至看了看天花板,依然没见着江酒臣那瘪犊子的人影。

  赵黎对那男人说:“还有一点情况要了解,记录案情的时候需要,您配合一下,就不折腾您到市局了,在这儿简单地问一下就行。”

  男人乐呵呵地点了点头,粗手指指了指女孩,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跟赵黎走了。

  所有人都各忙各的去了,小女孩倚着大厅设置的等候的椅子站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怯意。常湘走过去,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问:“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李候南吗?”

  小女孩的眼珠在眼眶里晃了晃,片刻之后,才怯生生地答:“因为爸妈想要个弟弟,希望我后面是个男孩。”

  常湘摇了摇头,她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认真而又温柔地说:“不是的,因为候鸟从南方来的时候,是春天到了。”

  小女孩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满盈盈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像是一洼清澈的泉水,还不及眨眼,豆大的泪珠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好像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了似的。

  她用手臂遮住眼睛,骷髅人脸形状的手链坠饰在手腕上荡了荡。她小小的肩膀上下耸动,片刻后哽咽地开口,说:“我长大以后,也想当警察。”

  “好啊。”常湘握着小女孩的肩膀,回答。

  小女孩放下手臂,泪眼汪汪地看着常湘,问:“我也可以成为像姐姐一样优秀的警察吗?”

  常湘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常湘看不到,小女孩的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从女孩身体里脱出的小鬼,朝藏在暗处的江酒臣,吐起了舌头。

  江酒臣微微蹙眉。

  用人命换财运,丧尽天良,是谁给她下了这么恶毒的咒?

第21章 原生之罪(五)

  年假之前把这起金店抢劫案破了,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刑侦队的所有人都又开心又提心吊胆,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点什么事。

  赵黎跟江酒臣开车往珠洞区的别墅区去,一路上江酒臣昏昏欲睡,他大喇喇地坐着,眯缝着眼睛,突然觑了赵黎一眼,说:“你开车就好好开车,老摸我腿干什么?”

  “我没摸着手刹。”赵黎说完反应过来,歪头看向他,不耐烦地说,“你坐得就有毛病,哪有岔着腿坐车的?”

  “行行行,我有毛病。”江酒臣露出不与他计较的哄儿子神色,“你这小破车你让我还能怎么坐?”

  话音刚落赵黎就是一脚刹车,江酒臣懵懵哒看着他,赵黎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说:“下车,你不是会飞吗?飞着去啊。”

  不出一分钟车子就重新开了起来。

  江酒怂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赵黎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说:“你说的那个小女孩被下了折寿的咒,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一种老百姓常说的‘人的一生福分是有限的’说法吗?”江酒臣问,不待赵黎答,他继续说道,“比如说可能有个人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没多久就脑瘫住院了。就是大概这个意思。人一生受的苦难和享受的福分都是成正比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容,如果你享到了不该你享的福,那祸事就在后头等着你呢。多钱短命鬼,长寿乞丐僧,就这样。”

  “那个小女孩八字很重,命硬,是克父母的命。”江酒臣淡淡地说着封建迷信的话,“她那瘟爹我也看见了,一辈子的穷苦命,照着命格走,这辈子不可能发达,那么多钱,哪来的?那丫头身上被下了咒,折她的寿转成了老李家的财运,她身上被种了小鬼,我瞧着,都长在那丫头身体里了,八成是出生没多久就给种下了。”

  这听着本应该让人义愤填膺,赵黎听到“瘟爹”这两个字,忍不住就笑了,说:“你嘴怎么这么损,你们办事不用找证据吗?”

  “放心。”江酒臣抻了个懒腰,“十有八九就是那损爹干的事。我昨天试着破那小女孩的咒,没用,除不掉,小鬼都快跟她融起来了,阵眼没在她身上。”

  他说着不咸不淡地看了赵黎一眼,说:“赵大队长,要我们也按你们那流程走,那时间都够恶鬼屠村的了。”

  这话赵黎就不愿意听,赵黎冷笑了一声,说:“是吗,抓那婴灵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江大仙这么有本事。”

  他说着假装要抓手刹,铁钳子似的手扣住江酒臣的膝盖骨就是一捏,“江大仙”顿时脸色惨白,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撤回,我撤回!”

  赵黎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放古代你占山为王,十里八乡没人治得了你。”江酒臣揉了揉自己的腿,哀怨地说。

  赵黎没回答,脑子里又闪过前天晚上肥胖的男人说着“真给我招来了个儿子”时丑陋的嘴脸,思路一转,就飘到了付眉那里。

  这次跨市协作办案,江城市的警方是主力,沈明和赵黎又是大学同学,在资料上于公于私都没什么可隐瞒的,付眉等人的资料,赵黎都收到了。

  赵强的手上不只一条人命,他父亲是杀人犯,从小到大赵强就饱受欺侮,被同龄人叫做杀人犯的儿子,被村里的大人避如瘟神,被老师怀疑是偷钱的对象,这一切都毫无来由,只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初二的时候赵强在一次校园霸凌中终于奋起反抗,从今以后开始沦为街边混混的一员,再然后加入黑组织,再然后,杀人。

  单只看他的童年,有可怜二字可说,看其成人后,就只剩下了可恨。丢在身上的碎石子和刺在身上的恶毒的目光,和刀光血影一起凝为了赵强一生的缩影,徒余可悲二字。

  他一生都在问自己,我他娘的到底做错了什么,闯入隔壁家乱刀捅人的时候,又谁来替那个五岁的孩子问一问,他又做错了什么?

  这都无解。

  付眉在审讯的过程中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我从来都不该来。

  申洞县所在的区域,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普遍。小小的女婴一出生,就被贴上了“赔钱货”的标签,她初中刚毕业,就被家里逼着去镇子里的餐馆上班,县里的矿老板从这里路过,看上了付眉,去付眉家扔下了两万块钱,就把人领走了。

  付眉哭、闹,死也不同意。先是被她爸甩了两巴掌,就叫矿老板的几个保镖硬给扛上了车。

  她妈默默地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矿老板叫钱富贵,性格很暴虐,认为付眉是自己花两万块钱买来的,就是他的东西,动辄打骂。而几乎在所有家暴的家庭里,性虐都是暴力虐待的一环。

  钱富贵自己不行,付眉怀不上孕,遭了不少的罪。至于现在这个儿子,是付眉跟钱富贵的一个司机生的。

  钱富贵不知道。

  司机是在校的大学生,放假回来,都是同乡人,钱富贵收留他给自己开车。一来二去就跟付眉熟了,珠胎暗结。

  付眉喜欢他,爱他,大学生走了,说一定会回来找她,她就信。

  一年,两年,十年,孩子一点点长大,钱富贵都死了,大学生再也没有回来。这女人傻,像古代闺房的大小姐,真的就苦等。然后孩子生病,付眉找上赵强,策划了这场抢劫案。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与常湘年龄相仿,就已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了。

  “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我生来就该死。”

  交代完所有的案情之后,付眉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我生来就该死。赵黎想到李候南。

  江酒臣说,被小鬼缠身,折寿损阳,一辈子都走霉运。这次被他们从抢劫犯手里救下来,下次说不定在哪里死。

  为什么,凭什么?

  赵黎想不明白。

  前方的道路被快速前进的车头吞没,别墅区的尖尖屋顶在落满霜雪的树丛中隐约露了头,江酒臣没骨头似的地倚在车门与座位的夹角,窝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看向赵黎的侧脸,男人沉默地看着前方,面部线条硬朗,棱角分明。

  江酒臣的目光似乎透过赵黎,望到了找不到边际的远方。恍惚间黄沙肆虐,城楼颓坯,战旗随风猎猎,一个人看着远处,也是赵黎这样的神情。

  江酒臣扭转回视线。

  车子被门卫拦下,赵黎出示警察证,片刻后被放行了。

  一栋栋别墅间隔得很远,赵黎和江酒臣找了好一阵,最后车子停在一个庭院前。两个人下车,赵黎呵出一口冷气,说:“根据他留下来的地址,应该就是这里了。”

  江酒臣绕到驾驶座这边,抱着臂倚着车门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一下这栋别墅,两条大长腿没型没款地交叉着,竟然还微微晃着脚尖,他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抵着后背的车门上,活像没长骨头。

  的确是有高人指点,庭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有说道,布了风水局。赵黎回过头正看到江酒臣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眉头一皱,说:“你干嘛呢,来接女朋友吗?”

  江酒臣挺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朝赵黎扬了扬下巴,说:“进去看看。”

  赵黎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按了门铃。

  很快,一个仆人打扮的妇人过来打开了门,并没有走出房间,她撑着别墅的门看向站在庭院铁门外的二人,问:“你们是?”

  “刑侦队的,来走访一下。”赵黎出示警官证。女人点了点头回去了,片刻后,李候南的爸爸亲自出来了。

  他套着一个西服外套,领口没扎严,家居服的领子还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到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线,八成是护身符什么的。裤子就更是敷衍了,赵黎看着都觉得辣眼睛。男人热情地把两个人迎进屋子里,吩咐仆人去准备水果和茶,赵黎进了门,打量了一圈,说:“不用,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

  江酒臣对男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自顾自地满客厅乱转去了。

上一篇:信了你的邪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