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第170章

作者:关弦 标签: 推理悬疑

  阮泽顿了一下,他脑子里瞬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审判长也得到了上级指示要求尽快宣判。

  “请法庭注意,”潘谨言出声道,“该案涉及的其他人员,柏钧时的助理与其在车祸中去世,律师出国后意外身亡,司机在出狱后同样是意外身亡,造成真正参与过计划的人除了仅通过电话联系的‘挑子’之外无一人活到现在。”

  审判长等了等,提醒道:“证人是想证明什么?”

  “我不是证明什么,我只是想摆出一个问题。”潘谨言抿下唇后才道,“这些意外身亡真的是‘意外’吗?我们有去调查司机的死因,但他当时的病历诊断被人恶意损毁了。”

  林放轻轻挑眉,司机的病历诊断的确是缺失,但还没办法证明是被“恶意损毁”的,潘谨言这是铁了心要搅浑水了。

  “证人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未经证实的东西不应作为证词。”审判长蹙眉。

  “抱歉。”潘谨言微垂下眼睛。

  “辩方律师请继续提问。”

  “谢谢审判长。”阮泽接着道,“我想向证人确认一下物证信息。”

  潘谨言点头道:“您问。”

  “请问证人,计划书上的签名是否为电子签名?”

  “是。”

  “在我方当事人未成年且明显受制于尹梓章的情况下,其电子签名是否存在尹梓章盗用的可能?”

  “反对!”检方道,“诱导性提问。”

  “反对有效,请辩方重新提问。”审判长道。

  阮泽并不在意,重新问道:“请证人阐述电子签名的可靠性。”

  潘谨言停顿了一下:“‘黑匣子’中的电子签名经鉴定具有时效性,符合作为物证。但在当时情况下,不排除被告在被迫或在不知情情况下……”

  “反对!无关陈述!”检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潘谨言这个证人找的太失败了,完全就是向着被告的。

  检方竟然打断自方证人陈述……潘谨言虽然还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审判长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潘谨言一眼:“……反对有效。证人,我最后提醒一次,在法庭上不要将猜测当作证词。”

  “请问证人,”阮泽道,“我方当事人与‘挑子’的通话录音是否无法辨别真实身份?”

  “是。有一方声音进行了处理,无法技术恢复。”潘谨言道。

  “我方当事人与其他涉案人员的通话记录,是否只能证明有人使用我方当事人名下的电话卡进行通话?”

  “是……”

  “反对!诱导性提问!”检方再次抗议。

  “反对有效,请辩护律师注意自己的提问方法。”审判长道。

  阮泽转而问道:“我注意到关于裴依楠死因的音频被列入了证据,请问证人,您是否认为我方当事人是报复杀丶人?”

  “反对!诱导性提问!”

  “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修改提问。”

  阮泽抬手推了推眼镜,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也是真的被逼无奈了:“请问证人,您根据调查判断我方当事人有何作案动机?”

  潘谨言听出了阮泽的意思:“我认为有多方面因素,被告母亲的死是成因之一,其二还有柏钧时当时触及到了‘狼群’的利益,故而尹梓章容不下他。”

  这话说的有技巧,不动声色就将主责推给了尹梓章。

  而检方意料之外的对此竟然没提出反对。

  “好的,我的提问结束,谢谢法庭。”阮泽欠身道。

  “检方可以补充提问。”审判长道。

  两位公诉人相互对视一眼,谢绝了审判长的提议。开玩笑,他们可不敢再让潘谨言说出什么了……

  审判长也不意外,待潘谨言离庭后才道:“下面请辩方律师进行辩护。”

  “谢谢审判长。”阮泽重新起身道,“首先,我需要再次向法庭申明,我方当事人自始至终进行的都是无罪辩护。”

  审判长带着探究看向柏非瑾,柏非瑾不卑不亢地回视,目光相触时还习惯性略微颔首。

第233章 涅槃重生(61)

  “其次,请法庭注意,案发当时我方当事人尚属未成年,且身处于高压、特殊环境中,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障,不具备完全自主行动能力。”阮泽说着列出了多份口供,其中有胡云的陈述,也有从杨局那得到的“狼群”成员的口供,“在当时环境下,所谓的‘狼王’尹梓章具有绝对操控权,他掌管着‘狼群’内所有信息。”

  在口供之外,阮泽道:“刚刚检方提供的‘黑匣子’证据只有一部分,若是综合其他信息其实不难看出尹梓章可以控制所有成员明面上的电话卡、银行卡。也就是说,检方所列的通话、转账记录等都只能证明有人利用我方当事人的身份进行了这些行为,刚刚证人也承认,已有证据并不能完全证明是本人操作。”

  “反对!”检方本能否认,停顿半秒后才道,“……混淆条件。”

  审判长略一摇头:“反对无效,请辩护律师继续陈述。”

  “谢谢审判长。”阮泽礼貌颔首,“我方当事人在案发前的十七年人生中,没有任何个人消费记录和通话记录,涉案银行卡与电话卡都是在案发前临时办理,且除案件相关用途外再无其他使用记录。可以看出,我方当事人长期处于受控状态,无法保证自己的基本信息不被盗用,此案便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诬陷我方当事人。”

  “针对这一观点,请辩方提供更有效的证据。”审判长并不满意阮泽的口头论证。

  阮泽推了下眼镜:“我无法提供。”

  “原因?”

  “因为无权查看‘黑匣子’其他内容。”阮泽冷静道。

  审判长难得一哽:“涉密证据应该提前向法庭申请。”

  “警方调查被终止后我向检方提出了申请,但被驳回了。”

  “检方,是否有这件事?”

  “警方结案后,在被告无法提供翻案关键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有权拒绝重启调查。”检方公诉人说着也摊下手,“更何况,我们也无权调看‘黑匣子’全部内容。”

  “狼群”的案子在外界看来还是扑朔迷离的,但业内人都清楚这是个多大的局。审判长也清楚可能是涉密权限问题,只是找检方确认一下。

  但这样就面临一个无解的问题:辩方提出要查阅“黑匣子”的其他内容作为关键证据,但检方要求辩方先给出关键证据才能重启调查申请“黑匣子”权限,而辩方则坚持关键证据就在“黑匣子”里……

  “……如果要继续论证,还请辩方提供更多直接证据。”审判长最终道。

  说到底,检方都是按规章办事,这个僵局理应由辩方来破。

  阮泽暗咬了下后槽牙,但并不意外,他们吃亏就吃亏在缺乏证据,他再怎么说出朵花来,也抵不过检方的“铁证如山”。

  “检方给出的证据中有裴依楠的死因,但我方当事人与裴依楠其实并无交集,裴依楠生前从未与我方当事人共同生活过,这一点柏家当年的佣人可以作证。”阮泽展示了另一份证词,“所谓‘报复杀丶人’并不能成立。”

  “反对!混淆条件,动机只是作案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且我方从未声明被告是报复杀丶人。”检方反应很快。

  “反对有效。”审判长也道。

  至此,阮泽已经基本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很清楚自己今天没办法空口无凭地扭转局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不断抛出问题,最好是能令法庭产生怀疑而延迟判决。

  “下面请我方证人。”阮泽转身道。

  侧门开,沈潜从外走入,甫一进场就撞上了爱人的目光。

  柏非瑾眸子微弯,沈潜也是眼中一软。

  沈潜难得穿着套利落的黑色西装,配酒红色条纹领带,款式与柏非瑾身上的别无两样,此时同样笔直站在被告席侧方的证人席上,两人比肩而站,长身玉立,让人脑中一时除了“天作之合”四个字都想不出其他比喻。

  “证人请陈述自己的身份。”审判长道。

  “沈潜,现任南口刑侦一队副队长。”沈潜开口道。

  审判长对辩方选择他出庭其实有些意外:“请证人阐述与被告的关系。”

  “非瑾与我相识九年多,受聘任队里顾问后共事近四年,”沈潜说着毫无停顿地继续道,“大半年前我们确定了关系,现在是恋人。”

  柏非瑾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他昨日听到沈潜要求出庭,但具体情况其实沈潜也并没跟他提前沟通,总归不会害他就是了。

  “被告,证人所言是否属实?”审判长问道。

  “属实。”柏非瑾温声道。

  “辩方需要注意,亲密关系会让证人的证词有力度下降,辩方律师是否更换证人?”

  “谢谢审判长,我方不更换证人。”阮泽道。

  审判长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是自己职业生涯中再难见第二次的场面。

  “请证人开始陈述。”

  “谢谢审判长。”沈潜同样礼貌颔首,“我今天想用朋友、搭档、恋人三重身份给大家阐述柏非瑾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他会不会做出检方所指控的事情。”

  审判长下意识看眼检方席,其实沈潜这话已经暴露了他手上也没有证据,检方其实可以以“无关论述”打断他的作证……而且之前检方态度明显很激进,仗着手中的证据在庭上颇有些咄咄逼人。

  检方两人也的确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对视两秒后却保持了沉默。

  “我与非瑾相识时还在大学,初次见面我就将他手腕拽脱臼了,他没发火也没骂人,吃了我一餐饭后还帮了我的忙,相互留了联系方式。”沈潜眼神有些放空,“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多面冷心热,明明是个渴望温暖的人,却把自己搞得那么孤独。”

  “后来我入职,正式宣誓成为一名警员,每每遇到难题总喜欢去找非瑾,非瑾也总能给出独到的见解帮我破题。在非瑾被正式聘为顾问前,我参与的案件中至少三十七桩都有他的贡献,十八次被编为临时顾问,十二次对案件有突出贡献被记录在案,除去两桩未解密案件,其余卷宗均已提交呈堂证据。”

  “当年名动一时的秦洋龙特大贩丶毒案,我被临时抽调卧底,意外将前往潭阳参与学术会议的非瑾卷入……”直至今日,沈潜提起这个面上依然难掩懊恼,“行动中,为了缴获秦洋龙手中的大宗毒丶品,非瑾自愿涉险掩护我的身份,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行动暴露被俘,受尽折磨终于被救出后还提供了破案的关键信息,引导警方成功将秦洋龙一伙一网捕获,人脏俱全。”

  秦洋龙案虽说大部分已经曝光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护如陆子峥这样卧底的隐私,卷宗还是处于保密状态,沈潜只提交了从程厅手上拿到的经处理后的部分结案报告和程厅的口述证词,还有柏非瑾当时的伤势鉴定。

  “因为这次变故,局里决定聘用非瑾为正式顾问,三年多以来,非瑾协助破获了四十九桩刑事案件,其中九桩属于特大重大案件,俨然已经成为我们队坚实的后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除去三件涉密案件,其余卷宗均已提交。”

  “现在想想,非瑾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大概是杨阡案时被人偷拍到斗殴被捕,因为不想暴露被骚扰的女生信息,他宁肯自己背着骂名也不做解释;在办案过程中也是反复强调要注意保护被乔覃侵丶害女生的隐私,极力避免舆论对这些女生的二次伤害……这种设身处地的考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体贴与温柔。”

  “再次轰动应该是秦洲龙案,大家都看到非瑾为了保护学生安全而不惜一切代价;大家没看到的是,贾沛案中是非瑾将凶手从天台边劝下来,邹懿案中是非瑾到处为患者联系临床实验用药,路为案中受害的小孩第一天晚上就本能选择跟着非瑾回家……”

  沈潜想起被重新领养听说已经回到学校的张乐宁,唇边不由带了抹笑意,“都说孩子眼里的世界是最纯粹的,一个从小受尽磨难的小孩都选择交付信任的人,我相信他是干净的。”

  柏非瑾也想起了张乐宁。

  每次看着乐宁,就像看着多年前的自己,想要去保护、去引导、去让他幸福,让他可以不用去经历自己所遭受的这些磨难。

  “为了揪出东玮林这条大鱼,非瑾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利用自己的公众影响力发博向公众寻求线索,也终于激怒了背后的主使,有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黑匣子’是我亲手提交的,我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也在当时就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今天。如果今日辩护失败,我就是令非瑾蒙冤入狱的最大推手。”沈潜近乎残忍地剖白道,“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逃避,也没资格逃避,因为‘黑匣子’是非瑾亲手交给我的。”

  柏非瑾微垂了眸子,掩下眼底的心疼。

  “为了剿灭‘狼群’、为了让真正的恶人付出代价、为了不再有孩子需要同自己一样在‘狼群’里挣扎长大……非瑾赌上了一切才取得‘黑匣子’,为此几近丧命,我必须帮他完成这个计划,我也同样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收网时,在被困在别墅中且知道随时可能爆炸的情况下,非瑾选择了出声提醒,极力阻止任何人靠近施救……他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自己扛,不愿意拖累别人半分。”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想,事情到了这一步,何必死守坚持无罪辩护?”沈潜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是警丶察,我相信我们的司法,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司法的正义;所以非瑾也选择相信,也选择去维护。法庭是神圣的,这里不应该有利益权衡,这里应该只讲真话。”

  在场人无不动容,阮泽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用沈潜去劝柏非瑾的举动有多么愚蠢,柏非瑾之所以如此坚持无罪辩护,就是因为沈潜。

  沈潜从始至终坚守的赤子之心源于对司法的尊重与信任,柏非瑾看得分明,又如何会去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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