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第168章

作者:关弦 标签: 推理悬疑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魏征从来是行动派,他本就是听闻案件被飞速结案送审才去医院询问情况。此时得了骆屿的线索,出医院他就直接打电话给了情报丶指挥中心的主任,言明希望找他帮忙。

  主任对此颇为意外,但还是很快答应让他进京详说。

  次日魏征抵京面见主任,主任早就与他相识,见面后也不着急,拉着他闲聊半晌,直到魏征先开口挑明来意。

  主任似笑非笑地瞅他:“你倒还真是护着你那小徒弟!上次为了他在学习中途就跑回去,这次又为了他跑回来。”

  魏征知主任是对自己之前借机婉拒调进部里心存芥蒂,也不辩解,只是老实道:“不全是为了他,主要是自己想通了。”

  “噢?”主任这下感兴趣了,“想通了什么?”

  魏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瞒您说,我之前其实是有些不敢接。责任太大了,一接就没有回头路,我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起,也顾虑能不能照顾好家人。”

  这话从魏征嘴里说出来其实有几分让人难以置信,但主任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只是认真地听着。

  离开耕耘多年的刑警行列,离开一直以来的家乡南口,离开身边熟悉的舒适的交际圈,甚至可能要在这个年纪离开家人,投身到一个全然陌生而又至关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没有人是真正无所畏惧的,再强大的人也终究心有顾及。

  这是人之常情,主任自己也走过这一步,他完全能够理解。

  “这次的事情只是给我提了个醒。”魏征脸上还是笑着的,但笑意却没到眼底,“我有想保护的人,更有想追寻的真相,但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主任,我这人要强、脾气犟、野心大,看不得罪人逃脱制裁,也看不得好人蒙冤,更痛恨自己插不上手、帮不上忙。我以前想求安稳,现在才明白安稳是要自己争取、自己创造的。”

  主任眼神也微微变了,他想他能理解魏征的心情,因为正是这种想法令他咬着牙顶着无数压力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想要更大的权力,升任省厅同样可以。”主任端起手边茶杯抿了口水。

  “那不一样。”魏征道。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按部就班的常规部门,一个是中丶央中枢尖刀部门,两者没有地位高下之分,但却有责任大小之分,这是他仕途最大的转折点。

  主任轻轻嗅着杯里的茶香,沉吟片刻:“……你对你小徒弟当真上心。”

  想他之前各种暗示魏征都只当不知,结果徒弟这一出事,立马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魏征这回没否认,脑海中浮现那两人的身影,半是无奈半是骄傲地笑道:“他们教给了我很多,值得我上心。”

第230章 涅槃重生(58)

  主任答应了魏征的请求,但也明说不保证会有结果。

  魏征嘴上说着做好了心理准备,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到这一步他总归是想帮上沈潜和柏非瑾的,不想再带给他们失望。

  看着守在外面不愿离开的魏征,主任摇摇头,已经开始思考最快要用多久才能把人调到自己手下来了。

  “叮”,系统检索结果回报。

  主任定睛一看,还真有“骆屿”的记录。

  粗略扫过档案中骆屿当年与国丶安的交易,主任抱臂靠坐在办公椅上思索半晌,用内线电话联系相关的负责人,说明了只是想询问一下情况,可以不与证人见面。

  对方表示要先征求证人的意愿,让他们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对方再回电话的时候却没了之前的从容,只是简明扼要地说道:

  “证人消失了。”

  主任心下微沉,魏征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证人享受着有关部门的保护,也定期会接受监察,骆屿这几年都隐姓埋名、安安静静地待在云州山疙瘩里,每月一次例行汇报,没有建立过亲密关系,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方圆百公里。

  上一次例行报告已经过去了十天,骆屿人不在家中、切断了所有通信,没有告知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了他的离开。

  这下事件性质彻底变了,结合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狼群”事件,有理由怀疑骆屿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国丶安迅速做出反应要求追寻骆屿下落,主任趁此提出让公丶安帮忙,提议得到了许可,只是要求如果找到人后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国丶安派人接管。

  主任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一口答应。

  魏征拿着手机迟疑半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什么的,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坏消息。

  但总归要说的,沈潜听明白之后跟柏非瑾商量了一下,最后让欧阳翎带骆秒去云州调查,骆敬辰伤没好不宜奔波,而沈潜现在也不能轻易离开南口,太多人盯着了。

  检丶察院果然效率很高,三天后就就通过了审查,法院也是一路绿灯,直接通知四日后一审。

  出了公丶安系统杨局和魏征都无权置喙,林放两次要求退回结案报告被拒绝,气极之下拒绝作为公方证人出庭,潘谨言斟酌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出庭。林放可以一走了之,他不行,他得保证主动权至少部分掌握在自己手里。

  欧阳翎和骆秒初次配合,一个刑侦一个网络,在云州掘地三尺也只是模模糊糊发现骆屿可能是自己离开了云州。

  但至于人是往哪去了,现在又在哪,这些都不知道。

  柏非瑾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狼群”培养出来的人,能被选到骆岑身边的人,能从“狼群”全身而退的人,怎么看骆屿都不是个普通人。这种人若是有意隐藏行踪,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

  只是他有些不解,骆屿为何会在“狼群”覆灭后选择悄然离开?莫非是猜到会有人去找他,而他身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找不到骆屿,也找不到其他补充证据。

  所有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开即将来临的开庭不谈,该怎么查案都还在憋着一口气查。在魏征的默许和陈容的操作下,市局资源基本对沈潜完全敞开,潘谨言为了避嫌没有与他们互通消息,于仲谦倒是说过在不违反原则的条件下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另一边骆敬辰也不断与杨局接触,不放过任何可能,只希望从中能找出哪怕一丝希望。

  可是再不愿意,再不想承认,一审的日子也近了。

  开庭前夕,欧阳翎风尘仆仆地从云州赶回了南口,阮泽早通知过要她准备作为证人出庭。

  阮泽还在医院与柏非瑾做最后的庭前沟通,欧阳翎来不及回家就匆匆到医院准备与阮泽接洽,结果路过楼梯间时余光一瞥,顿时迈不开步子了。

  楼梯上蹲着个人,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身躯现在微蜷着靠在墙边,从来扬起的头颅也疲倦低垂着,不复半分平时精神气。

  欧阳翎心底一涩,踟躇几秒,还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沈潜头都没抬,只是看着地面出神。

  走近一看,欧阳翎恍然发觉,自家老大这些天硬生生瘦了一大圈,眼底青黑,唇色都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欧阳翎讷讷开口,“老大……”

  沈潜这才意识到她在身边,近乎迟钝地偏头看她一眼:“嗯,回来了。”

  这些天他嘴上面上都得强忍着,心中承着的百般折磨无法言说,直燎得自己满嘴水泡,此时出口嗓音也是喑沉嘶哑,足像沙砺过一般。

  “对不起……”欧阳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有些慌乱道,“我……是我没找到骆屿……”

  沈潜摇摇头,过了片刻兀自一笑,又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欧阳翎心里难受,她都宁愿沈潜怪罪她,也好过看着沈潜这样一个人沉默。

  “阮律师找了我和陈队作证,还有魏局可能也会出庭……这些年,柏老师对警方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到时候……到时候量刑……”欧阳翎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东西沈潜之前不乐意听,昨天被阮泽抓着硬是一条条细说给他听了。

  一直斯斯文文的律师终于发了狠,将沈潜堵在墙边,眉头紧拧着问他:“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还想让他一个人撑多久?”

  沈潜怔怔地看他,顷刻后苦笑道:“你说吧。”

  阮泽也是下了大工夫,短时间内便摸清了主法官的量刑偏好,他不参与侦查,于是所有准备都是围绕减刑辩护开展的,不断往里面加筹码,综合考虑了很多才谨慎给出自己的预测:“如果继续做无罪辩护,大概率是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十年,沈潜目光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绕在沈潜耳边,欧阳翎再提时,沈潜蓦地有几分恍惚道:“……他做的还不够吗?”

  “什么?”欧阳翎没反应过来。

  “非瑾他,做的还不够吗?”沈潜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欧阳翎一时失语,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个人,从‘狼群’里面走出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协助破获了这么多案子,帮了这么多人,救了这么多条命……他还做的不够多吗?”沈潜喃喃着。

  多啊,太多了。

  欧阳翎也不禁在想,那般环境下成长的人,光是让自己不被同化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而柏非瑾不光让自己出落成了如玉君子,更是不断在向外输出温暖与力量。那些年他自己没有得到的支持、引导、温柔与保护,他都默默给了之后遇到的人。

  因为太清楚生活的艰难,所以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

  如果这都不算多的话……又试问世上能有几人做到这个份上呢?

  “为什么……”沈潜声音里竟然染了哭腔,“为什么他们不能放过他?就算……这么多年这些功劳不能抵消吗?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不放?为什么要这样?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他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话到最后已是崩溃落泪,沈潜哑着嗓音埋头哽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欧阳翎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搭在沈潜背上,每每至此话语都显得分外无力,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沈潜,也同样回答不了沈潜的问题。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警员,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尊严,违法必究,功过两分。

  可又是为什么呢?明明沈潜和柏非瑾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明明他们为了未来做过太多努力也牺牲了太多,明明他们不应该是这个结果的……

  那些罪孽,柏非瑾一心想要摆脱的,为此几乎连命都搭进去,到最后,也依旧如蛆附骨、挣脱不得吗?

第231章 涅槃重生(59)

  与此同时病房内,柏非瑾看完最后一页资料合上文件夹,温声对阮泽道:“阮律师费心了,这些天真是多谢。”

  阮泽连忙摆手,微赧地扶下眼镜,面上却是欲言又止:“柏先生……”

  “嗯?”

  “您……”阮泽到底不忍心,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您一定要做无罪辩护吗?”

  柏非瑾其实也猜到他是要说这个,但这次没打断。

  阮泽索性一股脑都说了:“我相信您是无辜的,但出于私心考虑,我其实希望您能暂时……隐忍一下。如果可以,我有信心帮您至少缩短一半的刑期,甚至有可能二审能争取到三年以下。”

  阮泽咨询了很多人,也看过大量判决,只要柏非瑾认罪,他就有大把理由帮他辩护:柏非瑾案发当时还不满十八周岁,柏钧时涉嫌谋杀柏非瑾亲生母亲,柏非瑾当时身处“狼群”处于被胁迫状态,自小的教育问题等等。

  可是现在柏非瑾要求做无罪辩护,这些理由彼此心知肚明,他却不能用。

  阮泽自然能理解柏非瑾的坚持,让无辜人认罪本就是很残忍的事情。

  但那是至少十年刑期,在人生最美好的时间段,告别所有好友与爱人,身陷囹圄,偿还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柏非瑾看着文件夹没说话,这些东西他又何尝想不通。

  “柏先生,来日方长,我相信终会有一天找到证据还您清白的,在此之前,做些退让也好过跟自己过不去啊……”阮泽苦口婆心地劝。

  柏非瑾知他是好心,无奈笑笑:“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可是……”阮泽看他一派平和的做派,嘴里话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溜了出来,“即便您自己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那沈队长呢?这么长的日子,不只是您一个人的事儿啊……”

  提起沈潜,柏非瑾眸子里也是一黯,随即便被掩饰过去。

  “我意已决,阮律师无需多言。”柏非瑾淡淡道。

上一篇:游雾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