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第145章

作者:关弦 标签: 推理悬疑

  而正是这时母亲意外有了我。

  柏钧时本无意节外生枝,但他已经与“狼群”搭上了关系,得知当时的狼王有意收养小狼,故而他决定赌一把,在我出生后直接将我带走,并且禁止我母亲与我见面。

  其实五岁前的记忆,比较模糊,只是记得那栋别墅冷冷清清的,来往视我无物,除了来上课的老师和鲜少出现的柏钧时,再没人会跟我说话。

  母亲找到过我两次,隔着栏杆我碰到过她的手,但我无法将她与书本上“母亲”两个字联系起来,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裴家自顾不暇的时候她是怎么靠一个人的力量找到我的。

  一直寻找我的母亲成了柏钧时计划中最大的绊脚石,所以他制造了意外,让我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随后借口送我出国读书散心,将我交给了“狼群”。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进入“狼群”就被钦点为小狼的,但其实不是。

  我和另外四个孩子在一个封闭别墅内被考察了半年,期间疯了一个、没熬住刑死了一个,最后三人里只有我被允许走出来,还有两人我再也没见过。

  我能出来是因为父后看中了我,小狼是狼王的继承人,由狼王和狼后亲自教养,对他们要称父王和父后。

  呵……

  我偶尔也会分不清,被父后看中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一开始你感兴趣的就是我所谓的对犯罪的“直觉”,但那其实不只是天生的,更多是训练的。

  “狼群”的定位是解决客户一切问题,不存在底线,只有交易与利益。

  为此需要掌握很多东西。

  我训练的课程很广很杂,但最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完成客户需求。而这些需求通常不是合法的,所以其实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学习如何犯罪。

  将自己代入到罪犯角度还原作案过程,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难事,而是本能。

  因为我曾经模拟过无数情况,写过成百上千的计划书,构造过数个被嘉奖成“完美犯罪”的案件……这是我那些年赖以生存的技能,也是我唯一擅长的本领。

  原本我应该沿着这条老路,一点一点变成真正的狼王,没有是非观、没有情感也没有底线,只是遵从趋利的本能,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活下去。

  但我的父后,却希望我能变成正常人。

  他也是在“狼群”长大的,但他到过外面的世界,知道其实在世人眼里我们才是异类,这样的生活是很扭曲的,是应该厌恶的。

  每天白天,我会接受父王给我安排的训练,他让我学习,一切应该以“狼群”利益至上,不设底线、没有对错、摒弃情感,享受玩弄他人的愉悦。

  而每天半夜,父后都会将我唤醒,他跟我说我白天学的一切都是错的,是应该抵制的,他叫我记住,人命是我绝不应该跨越的底线,我应该遵纪守法做个好公民,应该对他人有感情,应该与人友善去帮助他人,应该去反抗去摆脱“狼群”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很长时间里,我会不知所措,训练没有达到父王预期的惩罚有些难捱,但训练优秀又会激怒父后,晚上回房的电击也会疼……

  父后拼尽全力也不想我被教导成狼王,但他同样是被“狼群”养大的人,又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与爱。

  所以他能做的,不过是瞒着父王,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训诫,将他认为是“对”的条例刻在我脑海里,去与我平素接受的狼王教育相抗衡。

  “狼群”那种环境里,我很难去分辩到底谁才是“对”的。

  后来柏钧时想来认回我,当时武阳在他手上发展很好,他想用我来得到“狼群”助力,让武阳能走出南湾省。但他不知道当时父王已经对他起了戒心,在他多次试探后,“狼群”以“铲除异己”的名头设计将他杀死,并借机削弱了武阳。

  知道他死的时候,我没太多感觉,只是想起了我见过三次的母亲,还有记忆中匆匆碰触的手掌。

  我成年对“狼群”将是件大事,意味着我将正式加入所有生意与行动,也意味着自此之后我将再无脱身可能。

  父后动用了所有能力,趁柏钧时的死,抢在我成年前半年送我离开狼群,并让比我先出来的敬辰接应,连夜从长辽赶到南口,对外公布身份作为柏钧时的独子回国参与武阳股权争夺。

  虽然有“黑匣子”,还有父后在父王前的以命相护,“狼群”暂时放弃了对我的追捕,但离开“狼群”并没有让我觉得变好。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武阳收归,驱逐了离心的柏家人,清洗了整个被“狼群”渗透的高管层……我从“狼群”小狼变成了新任武阳董事长,于我而言,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敬辰说,父后希望我能去上学,所以待公司稳定后我自考到了南泽,原想着不过是换个环境活着,却不料……

  沈潜,你怎么能遇到我呢?

  你原本应该就这样顺顺遂遂地走下去。

  可偏偏你偶然遇到了我,也偏偏我自私卑劣地不愿放你走。

  我学习能力不差,我可以学会像正常人那样微笑交谈,可以学会与人为善,可以学会温良恭让……但我却始终学不会该如何与你保持距离。

  大三的时候,父后为父王挡了一颗子弹,临死前他让父王发誓此生不会再干涉我的生活,父王答应了,高调撤销了原本密谋针对武阳和我个人的一系列行动。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摆脱过“狼群”,这个怪物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追上我,将我拉回泥沼。

  我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即便最后终于黑暗,也不过如此;但你不同,你本来与这些毫无关系,也不应产生任何关系。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放任你靠近我。

  可我最庆幸的,也是这件事。

  你看,我就是一个自私至极的人,我早预料到今天你会承受的痛苦,却还是一步步带你走到了这个境地。

  你热烈、勇敢、坚定,你赐予我所有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敢肖想的美好,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也是第二条生命。

  我真的,很满足。

  接下来的路,我不知道在哪里,但这一段我必须自己走。结束或是新生,我都认,因为就像出生、长大和遇到你一样,这是我注定要承担的东西。

  沈潜,我答应过你早点回家,可我食言了,就像我承诺过不会抛下你,我也食言了;这样想来,你说你会一直在身后等我,其实你也可以食言。

  这无关乎对错、情谊,只是单纯的选择。

  但是能不能,让我保留一个幻想……

  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个侥幸能从深渊里爬回来也许都面目全非的人,你还会愿意接他回家吗?

  ……

  存储音频的U盘下压着个笔记本,翻开那页是墨黑钢笔留下的一首小诗:

  “HadInotseenthesun

  Icouldhavebornetheshade

  Butlightanewerwilderness

  Mywildernesshasmade.”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深的荒凉。

第193章 涅槃重生(21)

  沈潜死死攥住鼠标,微仰着头,嘴唇哆嗦着,几次深呼吸后,眼泪还是无声顺着脸颊流下,掉在书桌上。

  八分三十七秒的音频,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沈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也再没有勇气重放一遍。

  他只是,从未这般近乎疯狂地想念自己的爱人,无论怎样都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好……他想见柏非瑾,想抱住他,想亲吻他的双唇,想用力进入他,想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告诉他“我来了”。

  这句“我来了”,柏非瑾不知等了多久,从幼年到青年到成年,却始终等不到,最后便也不强求了。

  万般过往,如今终能娓娓道来,不过是一个人趟过千山万水,又一个人沉淀所有情感,由此得来的平静。

  沈潜在原位坐了很久,然后慢慢将U盘取下,连同撕下的那页小诗一起,珍而重之地收入自己胸前口袋。

  走出书房,门外候着的是同样眼眶氲红的骆敬辰,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眸子里皆是彼此才懂的复杂。

  骆敬辰退开半步侧身道:“沈队长,楼下备了茶水,坐下谈吧。”

  沈潜落座后下意识端起茶杯,却是半天都没有喝……倒是骆敬辰率先开了口:“您这次私自出行给了省厅调查您的理由,不论对您,还是对队里和局里,影响都很恶劣。”

  沈潜并不否认地一点头。他自然清楚其中利害,不过是权衡之后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

  “您被牵连是因为向卓云的案子,如果可以证明先生与向卓云的死无关,那么您的麻烦便可迎刃而解。”骆敬辰继续道。

  沈潜听出了骆敬辰话里意思:“你们留了后手?”

  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有备无患而已,没想到真用上了。”骆敬辰说着从手边文件袋中拿出两张SD卡递过去,“这是事发当日我与先生随身摄影的录像,您只要交给警方,此事自可脱离干系。”

  沈潜探身接过,捏在手里把玩两下:“为何现在给我?”

  骆敬辰垂目不语。

  “……因为你们要用这个案子牵制我,”沈潜自顾自解释道,“或者还想借警方监控来保护我。”

  骆敬辰没否认:“沈队长您的话,自是想得到的。”

  “不止……”沈潜并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向卓云是‘狼群’杀的,为的是毁掉非瑾名声,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才能更好控制他。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有意隐瞒证据,是在示弱?”

  骆敬辰眸光微闪。

  “而且向卓云只是开场,‘狼群’真正想引出的是柏钧时的死,你们放任向卓云案件继续调查,是在拖延柏钧时死亡真相的曝光时间。”沈潜道。

  骆敬辰顿了顿,轻轻一笑:“是。”

  “所以……”沈潜兀地沉默一瞬,“柏钧时的死……”

  “这不是我能告诉您的东西。”骆敬辰没等他问出口便平和地答道,“先生有他自己的思量。”

  这个回答让沈潜微微蹙眉,他几近本能地认为自己不会喜欢最终答案,但他又清楚这是自己避不开的东西。

  过了良久,沈潜终是泄气般向后靠坐,低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让他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他对我做的一切,我又为他做过什么?我到底算什么爱人?”

  骆敬辰却摇头:“您对先生的意义,您也许自己都不知道。”

  沈潜抬眼看他。

  “当年我刚接到先生的时候,先生状态并不好……”骆敬辰拇指又开始摩挲桌沿,“但公司内乱,我和先生都没多少闲余顾及其他,直到武阳大局既定后,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错了?”沈潜不解。

  “有天我偶然发现先生在自-/-残,”骆敬辰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毫无表情,“后来我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先生的精神状态已经是除了疼痛刺激之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沈潜身子一颤,陡然想起他在大学刚认识柏非瑾时,对方手腕上层叠的伤口。

  原来他曾经离那个迷茫而无望的灵魂那么近,但最终却用了十余年才走到面前。

  “公司的争斗让先生很……迷惑,但我没能意识到这点,没有及时干预,我甚至没有真正关心过先生……于我而言,先生是我承诺效忠三年的老板,是我的禁锢也是我的庇护伞,是理所应当站在最前面的人。”

  “但我忘记了,先生其实年纪比我还小,我身边还有能说话的兄弟,先生身边是真的空无一人。”

  骆敬辰说着已经说不下去,话语都哽在喉头,只有一双眸子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快速闪动着。

  他想起自己无意撞见的那幕,柏非瑾有半秒怔愣,随后放下小刀,熟练地用绷带缠绕起伤处,将长袖拉下遮掩好,起身平静地对他道:“会议开始了?走吧。”

  再进会场时,又是那个温和浅笑、谦逊有礼的新任柏董事长了。

  自小受到的截然相反的教育,同样简单粗暴的灌输方式,独立封闭的成长环境……这让柏非瑾很难对哪方产生认同感,他质疑传统的狼王养成冷血模式,却也学不会父后口中正常人的爱恨情仇。

  走出“狼群”不过是更鲜明地将事实摆在眼前,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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