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25章

作者:商砚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即便我遭遇过那些,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证谁,甚至那些禽兽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可能都认不出来,”李子媛有些荒唐地笑了笑,空洞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一抹悲凉,“你们以为调查到的大人物,在那些人的眼里,也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底层,如果执意追查下去,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信宿听了她的话,微微笑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地说:“……是啊,确实微不足道。”

  “实施罪恶有千百种方法,但执行正义却只有一种途径。”李子媛叹息道:“还请你转告那位支队长,适可而止吧。”

  信宿同样叹了口气:“谢谢提醒,但据我所知,我们林队是不太懂适可而止的人。”

  “一个市公安局是不可能跟他们抗衡的,就算卷进来,也只是做无谓的牺牲。”李子媛的手套握起了一丝褶皱,“我不想因为我,将整个陆家都牵连进去,只能言尽于此了。”

  “没关系,既然李小姐不愿意说,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信宿站了起来,宣告这次对话的结束,“——至于你要跟林队说什么话,还是请你们当面说吧。”

  李子媛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信宿本来都快走出包间了,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上次我跟你见面的事,你应该没有对你的丈夫说起过吧?”

  李子媛诧异地看他一眼,道:“没有,怎么了吗?”

  信宿冲她一笑:“那麻烦李小姐回家告诉陆总,有个叫信宿的人想见他。”

  说完信宿就要推门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急促的:“等一下!”

  信宿“嗯?”了一声,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李子媛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信宿微微一笑:“当然。”

  李子媛犹豫了一下,轻声地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为什么会知道我以前的事?……你是谁?”

  信宿神情温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顿了顿,他又轻声说:“我很遗憾,在那种情况下见到你,而无力改变什么,如果当时我再年长几岁,可能,结果会变得不一样。”

  “如你所说,我们面对的是难以想象的强大敌人,怪物们隐匿匍匐在暗处,黑暗而危险。”

  信宿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但即便如此,也一定会有赴深渊屠龙的英雄……而我只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幸存者。”

  李子媛很难形容那个笑容,明明看起来温柔至极,却几乎是带着锋利血气的。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感觉到冷了。

  信宿眼底笑意微敛,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包间。

  —

  “林队,这是所有符合要求的女生的身份信息。”贺争把手里一叠A4纸放到林载川桌子上,“一共有73个人,按年龄排好了。”

  林载川一点头:“辛苦了。”

  他拿过资料,垂眼认真翻阅起来。

  贺争站旁边琢磨问:“要挨个走访吗?”

  林载川思索片刻,“先不用。”

  这种阅读量对林载川来说完全不算多,他很快就看完了所有人的信息——这些文字简直像是复制粘贴的翻版,不同的人、不同年龄、不同姓名,有着相同的不幸命运。

  其中有一个叫宣画的女生,母亲死于难产,从小跟父亲一起生活,高中时期被诊断患有中度抑郁症,经过药物治疗后有所好转,高考成绩将近600分,被省外一家重点一流大学录取,但是最后又不知道什么原因退学了,目前在浮岫市一家服装店里打工。

  林载川根据资料上的地址找到那家服装店,门头并不大,开在商业街上,生意看起来有些清冷。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宣画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从盛才高中毕业也不过五年,她的身形细瘦,扎着低马尾,长相仍然很漂亮,林载川进门的时候,她正穿着简单素净的工作服,蹲在地上整理袋子里的衣服。

  林载川见过她十八岁时的样子,只凭一个侧脸就认出了她,走过去轻声道,“你好。”

  宣画听到声音马上站了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摆出笑脸:“您好,请问要买什么风格的衣服呢?”

  林载川温和道:“你是宣画对吗?我是来找你的。”

  宣画有些意外地看着林载川,像是在回忆他是谁,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出现恐惧的神色,往后倒退了一步,战战兢兢道:“对不起,我、我已经不做了……”

  林载川稍微一怔,而后马上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语气放的更加柔和,“宣画,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载川是很典型的清秀俊美的长相,温润如玉,他给人的压迫感更多来自自身强大的气场,而并非五官。

  脱下警服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宣画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掩饰似的伸手挽了下头发,挤出一个笑,“哦、那个,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店里没有别人,林载川也没掩饰身份,拿出证件道:“我是市公安局的刑警,林载川。”

  结果宣画一听到林载川是警察,脸色更白了,像逃窜在外的犯罪分子看到手铐一样的表情。

  她不停转动着眼珠,满是焦虑不安的神情,“林警官,我们换个地点说吧。”

  宣画的反应完全在林载川的意料之外,但这更加证明了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附近没有能安静说话的地方,林载川把人带到了车上。

  宣画坐在副驾驶座上,放在腿上的两只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看起来极其紧张,简直把“不打自招”写在脸上。

  林载川注视她片刻,调整了语气,淡淡地说:“你好像很害怕我。怎么,做过什么不能被警察知道的事吗?”

  宣画后背满是冷汗,嚅嗫着说:“既然都找到我了,你们应该都查到了吧,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做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在店里打工,可以养活自己。”

  林载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根据她的每一句回答迅速做出反应,“你跟你的上家还有联系吗?”

  宣画连忙摇了摇头,“我已经跟他们断的很干净了。”

  宣画跟刘静的情况不一样。

  这是林载川的第一反应。

  如果说刘静是因为母亲的病,再加上许幼仪变态的控制欲,被逼之下走投无路,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那么宣画似乎是主动参与的,她甚至还有“退出”的权利。

  林载川并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从七十多个人里选择了一个,而这个人刚好跟他调查的案件有关。

  信宿跟他说过,这是一个受害人数量非常庞大的产业链。

  那么,至少从五年前就开始了吗?

  跟刑昭又会有什么关系?

  林载川转头看向她,“最开始是出于自愿吗?没有想过报警吗?”

  宣画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半晌才抬手用力地捂了一下脸,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他是谁……”

  林载川降下一点车窗,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用方才那种温和的语气:“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生病的吗?”

  宣画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颤抖地说:“我当时很崩溃,整个人感觉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我不敢告诉我爸爸、不敢告诉任何人,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但是我不能,爸爸只有我了,我不能留他一个人。然后我发现自己生病了,去医院检查是抑郁症,医生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敢说,后来我想割过腕,但是刀划下去的时候,爸爸在外面叫了我一声,我就受不了了,躲在被子里哭。我吃了很久的药,那些药很贵,但是我得活下去,只能吃药。有很多次我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好难受,好痛苦,但是想到爸爸,又舍不得。”

  宣画颠三倒四地说着,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种逼仄到无法喘息的绝望。

  林载川递了几张纸巾给她,宣画才发现自己哭了,哭的满脸都是眼泪。

  她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在家里她不敢、在外面她不能,时间久了,好像忘了自己会哭。

  宣画擦着眼泪,用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深呼吸了几下,哑着嗓子说:“林警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就一起问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请你不要告诉我的父亲,他的身体不好,知道这些事会生病的。”

  林载川轻声道:“可以跟我说说经过吗?”

  “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因为妈妈的死,也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变得一直不太好,还没有了工作。我家以前经济条件很差,我爸爸一个人供给我上学都很困难,我考了当地的私立中学,因为私立学校不强制学生住宿,晚上我想出去打工,也能赚一点钱。”

  “高二的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汉堡店打工,每天两个小时,到晚上12点,晚上可以在店里睡。”

  说到这里,宣画的话音变得迟缓了许多,“那天晚自习放学以后,我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去汉堡店,然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林载川心想:那条路应该就是他前几天被偷袭的小巷子。

  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个形单影只的、长相漂亮的女孩子。

  “我没见到那个人的脸,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是几个人。”

  宣画转头看向窗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好像噩梦一样,不过现在回想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麻木了也就好了。”

  宣画说完,车厢里沉默许久,痛苦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更何况是一次性过载。

  过了大概一分钟,林载川又问:“后来,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宣画说:“我爸爸突然生病了,胃里长瘤。虽然医生说是良性的,但是也要立即切除防止恶化。当时为了治好我的病,几乎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凑到钱,让我爸爸做手术。”

  “然后有个女人找到我,说可以给我提供一个赚钱的办法,很快、很多。”

  宣画似乎是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竟然笑了一下,“我当时确实差不多已经疯了,可能让我杀人放火我都会去做,那个女人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把手术的押金先交上,然后晚上跟她走。”

  林载川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宣画摇摇头,“他们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名字,我就叫她姐,看着大概三十多岁。”

  “还记得她的样貌吗?”

  宣画道:“就是很普通的长相,而且她每次都浓妆艳抹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个子挺高的,脸型有点尖,双眼皮,鼻子很直……没有很有特点的地方。”

  林载川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说,可以支付我爸全部手术费用,条件是让我在这一行做三年,他们会定期给我一笔钱,足够我跟我爸爸两个人生活。”

  宣画说:“最开始那段时间我真的生不如死,感觉一天都活不下去,再多喘一口气就要炸开了。但是后来医生说我爸爸的手术很成功……我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值了。”

  “三年。我爸爸出院以后,我想过带着他逃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但是他们有我的照片,我不敢赌我爸爸看到那些照片的可能性。”

  “而且,当时确实是我自己同意的。没有人逼我。”

  “后来就真的麻木了,对我来说,只要我爸爸身体健康,其他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到了高三,我的成绩甚至进步了,高考的时候发挥超常,考了我最好的一次成绩。”

  “我爸爸很高兴,让我出省看看,他说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我报了省外的大学……可是我已经看够了,我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也认命了。”

  “我跟他说,我哪儿都不想去,不想上大学了,就想在他身边呆着,我爸也没有逼我。”

  “高中毕业,我还有一年多的‘债’没还完,等到两年以后,他们没再逼我继续,那些照片也还给我了。”宣画吸了下鼻子,“我现在挺满足的,等以后把我爸送走,我就跟着去找我爸妈。我这一辈子,起码后面这段时间挺好的,在店里打工的这几年,是我感觉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了。”

  林载川一时无言。

  没有人能妄言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以后都会好起来”这种话在现在说出来,简直无力到可笑。

  命运确实无常——当你觉得已经在最低谷的时候,它还能往下再踩你一脚。

  林载川轻声道:“那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生活吧,说不定在未来,会有新的让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宣画大咧咧一笑:“林警官不用安慰我,其实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我会经常想很多让我高兴的事,对现状也很满意了。”

  林载川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顿了顿,又说起了案子:“你现在还能联系到那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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