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第21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孟舟心里一动,忽然又不想问了。

  江星野笑弯眼睛:“是你分心了,不是我快。”“快”字的音被他咬得有点重,显出几分暧昧不清又斤斤计较的警告。

  孟舟嘴角一抽,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是看这人一脸坦荡,只能腹诽,是是是,不快不快,他有时候倒宁愿他快点,免得自己太磋磨。

  虽然茉莉花领带夹独他一份,但孟横和何观澜也分到了方便别在衣襟上的茉莉胸针,江店长做事就是这么滴水不漏,却并不掩饰他的偏袒。

  从市区开车到墓园,孟横就瞧着孟舟一路没少摸那个领带夹,这会儿到了于湛波墓前,还要显摆,早翻了无数个白眼。

  她凑到何观澜身边,指着孟舟的背影,像和闺蜜分享八卦似的悄声说:“你瞧他翘尾巴的样子,睡过了就是不一般,啧啧。”

  何观澜被她突然靠近,又惊又喜又不好意思,脸上还得强撑镇定,说:“睡、睡过了?什、什么时候?”

  “就是红人节的时候呗,你是没瞧见,红人节都结束了,小舟还和江店长赖在酒吧休息室,一晚上没出来,第二天也是快到下午才回家,啧啧,”孟横瞥一眼何观澜,“你们男同都这么猛的吗?”

  何观澜心里骂道,他们男同关他直男屁事?蓦地想起自己的女装小0人设,顿时有苦说不出,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咳……那我不好说,毕竟我和大哥不一样,我在下面的……”

  孟横忽然抓住何观澜的肩膀:“说到这个……”

  “怎么?”何观澜不明所以,只感觉她的美甲扣进肉里,疼得他开心。

  孟横揪起何观澜的耳朵,对着他的耳道轻声笑道:“我怀疑,小舟也是下面那个。”

  女人温热的吐息暖洋洋钻进耳蜗,太热了,何观澜身体麻了半边,半天没捋明白她的话,什么?什么在下面?

  他颤颤地重新审视起孟舟,此时孟舟刚给墓碑鞠完躬,直起身,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宽肩窄腰大长腿,肌肉潜伏在黑西装下,蓄势待发。一头黑发水滑光亮,精干地拢在脑后,多出一缕头发扎不住,从额角垂到颊边,显得脸越发巴掌大小,潇洒又不羁。

  孟舟察觉到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睛斜过来,瞪了何观澜一眼:“看什么看?”

  何观澜噎住,这么凶,怎么在下面啊?以他浅薄的直男知识储备,想象不出。

  可孟横仍在说:“别看小舟现在人模狗样的,那天他回来,我问他前一晚怎么没回家,那脸一下红得跟红灯区似的。好心让他去换家居服吧,还扭扭捏捏,我就留了个心眼,偷偷瞟了一下他换衣服,啧啧,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印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说是惨不忍睹,孟横的嘴角却翘得比谁都高。

  良心告诉何观澜,应该谴责孟横这种偷窥行为,可她揽着自己肩膀说悄悄话,太难得,他实在有点舍不下,只弱弱说:“那……在上面也可能有这些啊?”

  “小弟弟,还没开过荤吧?怎么一点经验没有?做1的,怎么可能连腰眼、腿上都有指印?”孟横眼神犀利,仿佛一个发现真凶的侦探,十分老道地分析,“小舟以前和别人玩,顶多背上有抓痕,他也不喜欢那些人亲他,吻痕都少,更别说落到这种全身被标记的地步。”

  何观澜越听越尴尬,回头大哥要知道自己听了这些他的私事,不得打死他?又郁闷孟横叫自己“小弟弟”,话是一句也不想说了。

  孟舟把向日葵摆到墓碑边,半人高金灿灿的花看着十分精神,他很满意,回头却见姐姐和小弟依偎在一起咬耳朵,一看就不像有好事,皱眉道:“你们俩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给于叔拜拜?”

  “来了。”孟横端庄地微笑,无事人似的拢了拢长发,朝孟舟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走上前去。

  那眼神瞧得孟舟没来由恶寒一阵,他悄悄拉住何观澜:“我姐和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就是一些闲话……”何观澜皮肉绷紧,既不敢出卖孟横,也不敢欺瞒孟舟,只好没话找话,省得孟舟继续问下去,“大、大哥,你和江店长现在……是什么关系?已经交往了?”

  孟舟像还在美梦中的人,突然被闹钟闹醒,有人问他几点了一样,完全被问住了。

  什么关系?睡过一夜的关系?怎么回事,这和一年前好像区别不大啊?!

  交往……交往了吗?糟糕,酒吧那晚之后,他们俩谁都没说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这诡异的状态,仿佛只是一种畸形的情人关系。

  孟舟看了眼胸前的领带夹,他可不想这样下去。

  按惯例,祭拜完于湛波,姐弟俩都会去父母那边看看,他们的忌日不是今天,只是姐弟习惯了每次来墓园,都去父母那转转,好像串门一样。

  孟横打头走了几步,发觉弟弟没跟上来,朝后一看,他还愣愣地站在于湛波的墓前,便叫道:“不去爸妈那吗?”

  “你们先过去,我马上到,”孟舟应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于叔说。”

  “行吧,”孟横笑道,“和于叔打我小报告啊?”

  “谁跟你似的。”孟舟挥挥手。

  孟横和何观澜一走,这片区域瞬间安静下来。

  墓碑前摆放着三人带来的鲜花、酒水,水洗的大理石透着清凉凉的洁净,除了孟横之前拂去的花瓣,没有一丝灰尘泥水,泛着亮晶晶的青色光泽。

  说是雨水冲刷的吧,但连边边角角都照顾到,这雨有这么贴心?

  当年于湛波因公牺牲,凶犯逃逸,出于安全考虑,组织安排他的家人迅速搬离东越市,以免报复。

  葬礼只能草草举行,草草结束,他的家人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这方墓地,便一直由孟家人打理。可今天这墓地在姐弟俩来之前,显然有人打扫过,孟舟眼睛一转,猜测八成是老赵做的。

  他给老赵拨了个电话,问老刑警是不是来给同僚扫过墓了,怎么也不和他说一声,大家一起来,也好热闹热闹。

  老赵似乎在忙,接到电话哦了半天才回过神,啐他道:“热闹个屁,你这是上坟还是赶集啊?”

  孟舟笑笑,挂断电话。

  “于叔,我陪你喝一杯,”他用自己带来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冲着墓碑上的笑脸说,“干。”

  辛辣的白酒涮过口腔,又到喉管里冲撞,那辣味似乎不减反增,激惹得人眼底发酸,鼻腔痒痒。

  “叔,跟你汇报一件事,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应当也喜欢我的,可他喜欢我多少呢?”孟舟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嗤笑着摇了摇头,又说,“反正我觉得我的喜欢多一点,下次我再带他来见你,你帮我看看他,好不好?他很漂亮的。”

  像是为了壮胆,孟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面上漾出扭曲的人影,他的手在抖。

  “叔你看人准,他不会像你和爸爸妈妈那样,离开我对吧?”孟舟眨眨眼,有水滴落入酒液,似乎是树枝上的残雨随风飘落,也许不是。

  他仰头喝光杯里的酒,长长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他是涉案人员,可我……真的很喜欢他。叔,你会觉得我错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孟舟抬手取下那枚茉莉花领带夹,轻手轻脚把它放在墓碑上。

  他凝视着小白花随风颤抖,仿佛已经看见它的一生,看见它很快就会枯萎,跌落,重回自然,变成这片墓地的一部分。

  速朽也不朽,陪伴这一方青石碑,永远。

第32章 恶意撒娇

  两姐弟在爸妈的墓前消磨挺久,聊了很多生活琐事,菜钱越来越贵,家里热水器越来越旧,拧开开关总是发出咳嗽一般的声响,烧烤店收益不错,都够孟舟挥霍办个煞有其事的网红活动了。

  也互相挤兑,谁吃饭狼吞虎咽,谁化妆几个小时起跳,谁现在看小说还和小时候似的,瞪着眼睛到半夜还不睡,谁房间懒得收拾,快递盒礼品盒堆成山,亏还是生活博主云云……

  把彼此坏话说尽,只是不提案子,不提秦知俊,不提那些真正让他们烦恼的东西,只说些俏皮的、有点讨厌但也不至于影响生活的小麻烦。

  对爸妈,报喜不报忧是常态。

  对手足,扎心插刀也是常态。

  说到口干舌燥,腹中空空,三人和孟远帆、韦汀告别,去墓园外的小卖部买了点水和干粮,胡乱充作一顿下午茶,为晚饭垫垫肚子。

  金乌虽然西坠,却仍兢兢业业地上工,雨水一蒸,越发热得像个蒸笼。

  三人逃难似的赶回停车场,钻进车内,个个汗淋淋。和来时一样,姐弟在后排,何观澜稳坐驾驶位,兢兢业业开车。

  车子上路,玻璃窗紧闭,冷气救了三人一命。

  孟横舒了口气,用纸巾小心地按压走额头的汗,头枕在弟弟宽厚的肩膀上,正要美美睡一觉,眼角余光瞥见孟舟领带上空空如也,之前他爱不释手的领带夹竟然不见了,她惊讶地问道:“哎,你那美人亲手给你别的领带夹呢?藏起来了,舍不得给人看?”

  “没有……”孟舟只管盯着前方延伸的公路看,好像只要看一眼孟横,就会被她撕碎似的,“我放于叔那了。”

  “什么?”孟横怀疑自己听错了,倏然起身,又问了一遍,“什么叫放于叔那了?”

  孟舟只能答:“就是,放于叔墓前了。”

  话音刚落,孟横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把人家送你的礼物,转手就扔到墓地?我们家家教是这么教你的?”

  “姐,疼,”孟舟抓住她的手,皱眉含糊道,“你不懂。”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领带夹,却把它留在墓园,当时只是一个闪念,觉得那花,那个领带夹,当时当刻,就该在那里。

  就像小时候孟远帆旋开绿色的小电扇,伴随扇叶转动的嗡嗡声,给他念的那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放下茉莉花领带夹,也是这样一种天然的水到渠成。

  大多时候,孟舟都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去做,想不通的就放一边,不愿意或者懒得细究太多。

  人若非要问他为什么,他讲不出逻辑分明的一二三,说了,别人也只会笑话他。他们才不会信他只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

  如此久了,就更不喜欢解释自己了。

  前排的何观澜看见后视镜里,姐弟俩一副要当场比划的样子——虽然是孟横单方面准备动手了——他赶紧清了清嗓子,秀气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道:“横姐,我看大哥恐怕不是随手一丢,是郑重其事要把这个定情信物,留给于叔,让他见证呢。你说是吧,大哥?”

  定情信物?郑重其事的见证?孟舟摸了摸下巴,这个说法听着好像比直觉靠谱,他朝何观澜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好兄弟。

  “嘁,”孟横不以为然,毫不留情地把孟舟的大拇指按下去,眼睛只看着何观澜说话,却句句是说弟弟,“得了吧,就小舟这个狗脑子,他哪里想得出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就是脑子一热,冲动,等反应过来,做都做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说些大丈夫落子无悔之类的屁话。”

  被姐姐劈头一顿数落,孟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没觉得自己有错,可老话不是说“旁观者清”么?尤其是这个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女人,孟横要这么解释他抓不住、摸不着的直感,似乎也对得上。

  他的大脑无法找到精细的语言,对应转瞬即变的心情,于是任由别人做出判断,说他脑子发热,冲动,不考虑后果。

  这样说的人很多。不光姐姐,还有学校的老师同学,被他揍过的那些人,甚至和他合作的大部分警察,对他的印象,都是如此。

  区别只在于家人们是怜爱他,师长同学是教训嘲讽,被揍的人喊着“你怎么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话说得狠,嗓音却是颤抖的。警察则善意提醒他,要三思,要注意组织纪律,虽然他并不算组织内的人。

  这些评价代表了世间对他的标准认知。说不上讨厌这些标签,因为孟舟觉得人脑海里的自画像,大多是美化版,听听他人看法也无妨,但也只是听听。

  “对,我是冲动,不冲动,我也不会离家出走,不冲动,我也不会答应给于叔帮忙做这个线人,更不会莫名其妙替人去坐牢。”孟舟把垂到眼前的那缕头发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往后一靠,闭上眼,“我自己什么鸟样,我知道。”

  所以他会喜欢上自己监视的疑犯,在这段随机波动的人生里,也不算太出奇的事吧。

  车里冷气开得大,本该很凉爽舒适,却因为孟舟这番话,沉闷下来。

  平时多做少说的人,真要开口,扔下的就是深水炸弹。

  何观澜手心都冒出了汗,有一下没一下地瞄后视镜,始作俑者的孟舟,只是转脸看向窗外被夕阳涂抹成橘红的夏木,好像对风景更感兴趣。

  他这大哥虽然性向和自己不同,但平时皮糙肉厚,钝感得很,日常交往和铁直男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是很偶尔的时候,比如现在,会这样出其不意地撕开自己的伤疤,不是自暴自弃,是疲惫。

  疲于解释自己。

  人不像窗外那些树,树只要做自己就足够,人呢,总是有太多挂碍。

  “可是我觉得吧……”何观澜吞下胆怯,试探地说,“大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兄弟几个,哪个不夸大哥直爽大气?”

  孟舟不说话,却感觉肩上搭上来一只纤细的手,是姐姐。

  “小澜子说得不错,我也没说冲动就是‘鸟样’……”孟横停了一停,接着说,“要是做什么都那么瞻前顾后,你学东西不会那么快。也正因为你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不贪图一般人汲汲营营的那些东西,那些小弟才喜欢跟你,警方才放心和你合作这么多年。”

  孟舟眉稍一动,太难得听见姐姐夸自己,他有点不太相信,总觉得后面一定会跟个“但是”。这次他沉住气,铁了心眼里只有窗外的风景。

  见他仍不作声不回头,孟横把手缩了回来,开始剥自己的美甲:“有时候我甚至有点羡慕你,爸爸说过,你不想那么多,认准了什么就去做,是可以做成很多事的。”

  “爸爸说过这样的话?”孟舟霍然回头。

  那黑眼睛亮晶晶期待的模样,瞬间打破了他刚刚拒人千里之外的氛围,把孟横乐得,想给弟弟买两个狗耳朵戴上。

  其实孟远帆说的不止这些,他还说,孟舟这样的性子,很难得,只是也容易受苦。

  孟横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搬出冷酷脸,说:“没有,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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