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第15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正是早高峰的时候,电梯厅里乌泱泱都是人,但大家都死气沉沉,睡眠不足的样子,很少有人交谈,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冷气呼呼,电梯轰隆运行,和配送机器人欢快的电子音。

  江星野不由感慨,到底是金河大厦,楼内配送都用机器人了。发现自己和机器人一个地位的江店长,有些心酸地笑了起来。

  电梯停在一楼,人流涌进轿厢,江星野被挤得和跟那个配货机器人站一块,他小心翼翼地圈住玫瑰,不让它被任何人碰着。

  机器人白白胖胖,液晶屏上显示一张电子笑脸,冲着离自己最近的江星野,发出做作的幼童声音:“宝宝要去39楼送货,好心人可以帮宝宝按一下楼层吗?”

  江星野心说,他可不是好心人,对那小机器人笑眯眯说:“宝宝也按不了楼层呀。”

  电梯内众人被这一幕逗笑,笑声中,39层的按钮被人按亮。伴随微微的失重感,楼层逐渐上升,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轿厢始终很挤,浊气不断在这个密闭空间沉积,花香都挡不住它入侵江星野的鼻腔。

  真讨厌城市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造的东西,江星野垂下脸,握紧花,汲取一点自然的力量。

  好不容易耳边响起电子音提示39楼到了,江星野从人群缝隙中迈出腿,不巧那个机器人也跟着一起往外挤,一边挤还一边尖叫:“宝宝到39层了,要出去了,麻烦好心人让让。”

  机器人敦厚的大体型在抢路上占了上风,它把人群撞开一条路,顺利出去了,却把江星野也挤到一边,错过了出梯的最佳时机。

  电梯门正在闭合,江星野却浑然不知,高举手上的花,恼火地喊着“借过,我要出去”,仍往前走。

  身后似乎有人惊呼,有人想拉住他,但江星野骤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他一推,他一个趔趄,整个人栽进越收越窄的门缝,死神冰冷的轻吻落在他细嫩的脖子上。

第23章 巫术

  “江星野!”

  金属的寒意擦着江星野的脖子飞过,那瞬间,他清晰感觉到,死神轻吻又离他而去了,外面伸来一只温暖的手,扯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了电梯,救了他。

  江星野撞进一个干净的怀抱,除了阳光和一丝洗衣液的残留清香,没有闻到其他不该有的气味,和电梯里人满为患的酸臭味不同,孟舟的气息一直都很干净。

  电梯门阖上,孟舟仍然抓着江星野的手臂不放,仿佛是为了确认他还好好站在他面前。

  孟舟的手在发抖,他难以置信,怎么这个人送个花,都这么危险?虽然电梯都有安全装置,遇到阻碍会弹开,但江星野刚才冲门的时机太刁钻,电梯都来不及反应。

  孟舟心潮起伏,脑海里想到的都是脏话,可他不是为了骂人,才在39楼等这么久。

  但这家伙又实在招骂,眼睛不行,还不多当心,他有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意识?

  最可恶的是,这人现在还翘起嘴角笑了,琥珀色的瞳孔闪闪发亮,浑然不把刚才的危险当回事似的:“孟先生,怎么是你呀?这花是你定的?这也太见外了,下单留假名,搞得莓莓误会你是哪个漂亮小姐姐呢。”

  “不是漂亮小姐姐你失望了?”孟舟松开手沉下脸,他真是见不得这家伙顾左右言其他的样子,“要是用真名,江店长怕是不接单。”

  “开门做生意,海纳百川,怎么会不接你的单?”江星野笑盈盈的,看不出喜怒。

  这时候,孟舟倒恨起这张漂亮的笑脸来,他宁愿江星野对自己发火,宁愿看见的是他在后台那副冷漠的样子,笑个屁笑,那天自己说了那么可恶的话,是个人都该发火,江星野怎么还笑得出来?

  仿佛从不记得被骂的事,江星野抱歉地解释起这束黄玫瑰的遭遇,说电梯太挤,花估计品相没那么好了,他也看不着变成什么样了,要是介意的话,他马上回去给孟舟换一束。

  孟舟说不用,江店长又尽职尽责地教他怎么养护黄玫瑰,气得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深深怀疑这瞎子不仅眼睛坏了,脑子大概也异于常人,于是干脆地打断江星野的贴心嘱咐:“这花我买来送人的,养护知识,你还是叫拿花的人,好好学习一下吧。”

  “咦,那这花是送谁的?”前一秒江星野还在一脸疑惑地发问,后一刻他却凑到孟舟耳根,轻声细语,“难不成,是送我的?”

  提前准备好的话,被江星野一语道破,孟舟很郁闷,可温热的吐息在玫瑰的花香中散开,带着丝丝飘渺的甜,他本能地呼吸一窒,这瞎子真行,心里全知道,还跟他演戏,演戏嘛,他也熟得很。

  孟舟稍退一步,摆出自己的凶神脸,恶声恶气地说:“想得美,我说送你了吗?”

  “这样啊,”江星野遗憾地叹气,手掌一翻,便要把花扔进电梯口的垃圾桶里,“那这花就不要了吧。”

  孟舟登时急眼了,哪有这样糟践东西的!那么好看的花,上面的露水都没蒸发干净,鲜嫩又明媚,再说,再说黄玫瑰的花语是……怎么舍得它进垃圾桶,脏死臭死?

  他赶紧上前捞回花束,江星野的手却同时捞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勾过他的脖子,把孟舟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孟舟一下僵住,后腰的肌肉应激地结成块,可那只熟练摆弄花草的手,最知道恰到好处的力度,隔着夏季轻薄的衣料,缓揉重捻,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江潮一样的节律,叫他松了力,软了腰,麻了背,红了耳尖。

  拦在脑后的手,还在玩弄着孟舟的小啾啾,发尾轻扫小麦色的颈皮,痒得不像话,耳边响起江星野粘连的咬字,有种漫不经心的性感:“孟先生,查了不少功课吧,都知道黄玫瑰的花语是‘对不起’了。”

  孟舟手上还握着那束道歉的黄玫瑰,却感觉自己像被妖怪吸走了阳气,没什么力气拿稳,他闷声闷气说:“我学东西很快,厉害吧?”

  江星野听得发笑,道个歉七拐八拐,叫小弟们缠住店里其他人,把他叫到这来,兴师动众为了送一束黄玫瑰,完了还要求夸夸,真是狗。

  “孟舟,”江星野叫他的名,“对不起。”

  他把他的名字念得很好听,孟舟眉毛一扬,可他才是来道歉的人,怎么老被江星野抢先?

  “你搞错了吧,”他说,“该道歉的人是……”

  江星野笑着打断他:“之前骗你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事,我都很抱歉,可我改不了,怎么办啊?你能先原谅我吗?”

  孟舟简直气笑了,他好好地来道歉,话被抢光了不说,还要被预支原谅?这小子就憋着坏吧,以后那么远的事,他怎么知道?保不准还准备了仙人跳、美人计、迷魂汤,要骗得他晕头转向,倾家荡产呢。

  知道江星野缺钱后,孟舟算过账,这些年拼命攒钱,他的收入经得起折腾,他不怕自己身无分文,只怕真心不值钱。

  可要说是骗吧,肌肤相贴,他知道这人难得说的是真话。承认瞎子做小伏低,讨自己原谅吧,又总怀疑这可怜相后面还藏了招。

  孟舟捏起江店长的下巴尖,逼人抬起脸来,他要看清楚这张勾他的脸,看清楚脸上的笑是什么样的笑,是对谁都会露出的商业笑容?还是狡狯的算计的笑?抑或是自嘲的、自伤的笑?但总归不会是喜悦的,他的笑很少是喜悦的。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清,眼前俊脸一闪而过,那瞎子倾身吻了上来。

  彼此身体熟悉过头,一碰上,便是星火燎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星野这次吻得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得令人火大。孟舟哪受得了这种温吞水的吻法,急吼吼主动出击,卷住江星野柔韧热辣的舌头,贪婪地吮吸。

  他吃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这瞎子路上抽烟了,抽的牌子还是他喜欢的,他身上的每一处,他都喜欢,每个地方都让他跃跃欲试,兴致盎然。

  毫无征兆地,江星野动了动唇角,猛地后撤,楼里的冷气趁虚而入,孟舟情热的口腔吸了好大一口冰凉,他徒然地张着嘴,舌尖空颤,沉湎情欲的潮红,和被耍弄的怒气交织在脸上,十分精彩。

  “你他妈……”到嘴的鸭子飞了,孟舟怒发冲冠,又悻悻然,刚骂出三个字,后脑突然被江星野重重一按,他栽进他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哼,原先搂在腰间的手,贴紧扎进裤腰的衬衫,顺着孟舟后背肌肉起伏的轮廓,一路滑进裤腰里,滑向更隐秘的深处。

  孟舟悚然一抖,心脏剧烈狂跳,已经是夏日了,大家身上都热腾腾的,尤其是他这种怕热的人,即便大厦开着冷气,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可江星野的手却像蛇一样滑腻柔凉,游走在身上,只觉得冰冰的很舒服。

  耳边轰隆隆震响,也不知是他体内血液过速,还是电梯轰轰运转的声音,很吵。

  这个点,早晚会有人乘电梯上来的,早晚会被人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孟舟知道,他应该立刻把江星野从身上扯下来,电梯厅外是各种公司,尤其里面还有他老姐的经纪公司,他丢不起这个人,他还要捍卫他的1权……

  可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推不开江星野?是因为手里还拿着花吧……一定是。

  忽然,欢快的电子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宝宝来了,宝宝来了,宝宝提醒您,请及时取出您的快件。”

  一听到这个做作的儿童音,江星野想也不想,抽空甩出盲杖,重重打在机器人雪白光滑的外壳上。

  啪,扰人恋爱,天打雷劈。

  这倒是冤枉机器人了,它出了电梯就一直没走,是这两个大男人太忘我,压根没留意它还在。眼看取件时间要过了,才尽职地发出警报。

  也多亏了这声警报,孟舟这才昏头胀脑地推开江星野,粗暴地擦掉唇边的水迹。像一场流感来到尾声,他的身上出了一身热汗,脸红得煮熟了一般,脑子也跟真发烧了似的一团浆糊。

  刚刚这是怎么了?怎么稀里糊涂地差点把自己交待了?他那身为狂攻的骄傲呢?

  江星野,有毒!对,他不是少数民族么?少不得会懂点巫术之类的吧?

  孟舟不着边际地瞎想,恨不得当场给配送机器人磕三个响头,感谢这个闪着科学光茫的小东西,救自己于水火,破了江瞎子的“巫术”。

  他喘着气火速后退,和江星野拉开距离。刚刚还抱着人又摸又啃的江店长,表情有点呆,显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教训一下机器人的功夫,怀里的人就跑了?

  孟舟撇下他,三两下取出机器人肚内的快件,就听叮的一声,电梯门再度打开,乌泱泱的人从电梯里倒了出来,人潮汹涌,在二人之间迅速流淌、蔓延。

  两个人分隔两边,一个望眼欲穿却看不到什么,一个低头思量,问心有愧地不敢看对方。

  上班族争分夺秒,都赶着去打卡,也懒得管两个男的傻站在这里干嘛,不一会儿,人走光了,江星野的脚尖朝对面挪动了一下,孟舟应激地往后退,把花丢回江星野,凶巴巴地扬声一喊,:“别过来。”

  孟舟的准头很好,江星野被花砸个正着,他捧着那束玫瑰,脸在奶油黄后影影绰绰,唇角似翘非翘,朝孟舟勾了勾手指,说出一个看似很诱人的提议:“胆小鬼,要不我们轮流在上面?”

第24章 蝴蝶

  “一三五你在上,二四六我在上,星期天……看心情,怎么样,很公平吧?”江星野垂下眼睫,手握紧花束,枝叶花瓣轻抖,眼眶自然而然氤氲出水汽,谁看了都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孟舟头好昏,晓得瞎子是在装样,可这表情,这口气,哪能那么真?倘若他不同意,倒衬得他在欺负残疾人。

  好吧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同意轮流来,可谁能保证江瞎子不会又使什么坏,这种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他上哪说理去?

  更何况,孟舟觉得自己在上的地位还能抢救一下。

  他硬起心肠,背过身,不看江星野楚楚动人的样子:“不了,我上班去了。”

  “上班?”江星野稀奇道,“你还真在这里上班?”

  “不信?”孟舟回头狡猾地一笑,晃了晃手中从文件袋里拆出的精致邀请函,“那你等着瞧。”说罢,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姐姐的公司。

  江星野一头雾水,闹不清孟舟卖的什么关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有许多人从电梯里进进出出,大部分行色匆匆,有几个瞥几眼江星野,交头接耳说,长得这么出挑,却是个瞎子,傻乎乎站着这,八成第一次来金河大厦这种高级写字楼,摸不着东南西北。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低,却不知道江星野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了去,但他没有一点不愉快,反而轻快地笑了。

  他和孟舟互相道歉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有什么重要?

  江星野走进电梯,拨通尹照的电话,告诉他约饭取消,尹照奇道:“怎么了,不想聊了吗?”

  轿厢里只有江星野一个人,上班的人都是往上走,像他这样下行是异类。

  他说:“尹医生,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吗?我已经尽兴了,饭吃不吃也就无所谓了。”

  “哦?”尹照习惯了好友的这种任性,只是好奇他的遭遇,“遇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江星野揉着玫瑰的花瓣,像捏玩情人的脸颊:“你知道黄玫瑰的花语,除了道歉,还有什么意思吗?”

  孟舟下单的时候点的是黄玫瑰,但黄玫瑰的品种也是很多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潜意识作祟,在店里众多品种的黄玫瑰里,江星野让莓莓帮忙选中了手中的“蝴蝶”:花心金黄,被蝶翼般的花瓣团团锦簇,花瓣的颜色却不是一色的黄,而是渐次晕染着温柔的粉调。整朵花头玲珑纤巧,羞答答的,花语却是火辣的——

  “‘我只钟情你’,孟舟那傻子,我估计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个花语,但总归这花是落我手里了,”江星野嘴角噙笑,抱花走出金河大厦,脚步轻盈地像在跳舞,声音也是轻舞飞扬的,“我好喜欢。”

  尹照怀疑江星野这是在报复自己之前秀恩爱,懒洋洋说:“这话你应当直接和他讲。”

  听筒里却忽然没了声音,尹照正奇怪,喊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反而很快被几声闷响吓了一跳,细细分辨,似乎是拳头撞进皮肉的声音,尹照赶紧问:“怎么了?”

  “没事,”这回江星野答得很快,“有条尾巴跟着我进了金河大厦,推我出电梯还不够,现在还缀我后边,当我小聋瞎呢。”

  尹照叹气,不用说,那几声闷响是江小爷揍人了,他刚想劝人收着点,电话就挂了。

  这疯子……只能祈祷那个跟踪的人自求多福了。

  “瞎子的日子是不是很有趣呀?”江星野踩住那条“尾巴”的肩膀,拍拍他鼻青脸肿的面颊,下垂眼眯了起来,斯斯文文的,像在和对方聊家常,“跟我那么久,发现什么了?说来听听?”

  那人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咽喉上抵着江星野惯用的花艺刀呢,动一下,小命堪忧。

  这条金河大厦背面的巷子,清净无人,背靠一排老瓦房,和摩登大楼的光鲜亮丽截然相反,白墙斑驳,长满青苔,幽深曲折,人烟罕至,正适合杀人越货。

  过堂风吹过,吹得人透心凉。江星野猛地把人提起来,往墙上一掼,疼得那人咬紧牙关,却不敢叫出声,就听江星野温吞地说:“啊,我记得秦爷好像是叫你……车若吧?你也不是汉人吧?‘’

  车若惊讶得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他跟着秦知俊做事,并不常露面,自以为低调,没想到却被江星野识破,语气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汉人?怎么会……”

  “我知道不像,”江星野微笑着打断他,翘起的刀尖贴着咽喉处极薄的皮肤,杀气腾腾,“回去告诉秦爷,他催的事办着呢,都是自家兄弟,一块在大老板手下做事,没必要这样玩,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找我呀,试探来试探去,好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是、是……”车若胆战心惊地附和,眼睛难以控制地盯着下方翘起的刀尖,那残忍的金属,平时只是用来削削花枝的,此时却是杀人的凶器。

  杀意刺痛了眼睛,车若清楚,杀了自己,不过是手腕一抖的功夫,他真死了,秦知俊也不会拿江星野怎么样,上面的人笑里藏刀地过招,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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