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七宗罪 第24章

作者:南明离火 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顾非声闭着眼心想不要再叫了,他不会去回应的。他实在是累极了,这么多年,那些人世间最残忍的折磨被他埋在骨骼里。在无数个噩梦之后,在每一个若无其事醒来的早晨之中,他宛如顶着满身的创伤和刀疤。

  如果蓝天碧海变成了回忆,那么就让他一直躺在那片寂静里。

  一个小男孩年幼稚嫩的声音穿透了海面,来到了深渊之下,就像是海风吹过银铃一般悦耳轻盈:“顾曦……既然我是Silence,那你就叫顾非声好了……”

  “不!”顾非声猛地把肺里最后一口空气吐出,在不断下沉的大海之中让全身都渐渐麻痹。忽然有人伸虚无缥缈的手,附在了他的脸颊之上轻轻抚摸。似乎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呼唤着他醒来。当他他睁开眼的时候,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异色瞳仁。

  一个小男孩悬浮在他上空,他看不见小男孩的脸,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只能见到他那一双异色的明亮眼睛。左眼就像是剔透的宝石,右眼像是落日残阳下的大海,过分美丽到残酷。

  “顾非声……”

  ——不!

  “我的顾非声……”

  ——不,我不是你的!

  “顾非声……你会爱我么……你会因为一丝心动而爱上我么……”

  ——不!不会!他宁可去死!

  顾非声感觉自己在深海中像是呛了口水,这时候果真有一点冰凉的水被喂在了唇角边,滋润了干裂爆皮的嘴唇。

  他因为这一口喂食心肺俱裂,极度恐惧之中全身寒毛下意识炸开,黑暗的世界因为巨大的情绪被撕裂,他在病床上猛地张开眼睛,对上了一个正要往他干裂的嘴上用棉签蘸水的护士。

  他忽然醒来的眼神太过于吓人,并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水。这让护士手里的棉签顿了一下,于是赶紧放下水,出去叫了医生进来复查。

  顾非声只是短暂醒来了片刻就又再次痛晕过去了。他全身都在疼,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碎成了残渣,又被支离破碎地黏在了一起,骨骼尖锐的碎角就把全身的皮肉扎得鲜血淋漓。如果不是是用了乙酰氨基酚一类的止痛药,他会活活痛死在病床上。

  其实车祸断了几根骨头不致命,顾非声严重就在于断了的骨头伤了内脏,血管破裂外加失血过多。几样连在一起,直接进了重症看护病房,戴上了氧气面罩观察情况。

  周阆也是彻夜不休地看护了他十几个小时以后,才等到他再次醒来。

  顾非声闭上眼,他疼得厉害,就算用了止痛药也能感觉那些痛苦依旧存在。等到医生护士走了以后,他嘴唇轻动像是想说话。

  周阆坐在他病床边上,眉峰紧锁:“不要说话。你伤到了肺,呼吸也要注意。”

  顾非声视线越来越涣散,用力牵动嘴角对他比了个口型:“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晕过去了。

  第三次醒来是被活活痛醒的,他手臂爆出青筋,抓着床单满身泛出冷汗,急促的呼吸牵动了肺里的伤,更加痛得撕心裂肺。顾非声一下子痛得红了眼眶,脸上毫无血色,大颗的汗从额头上滑下来打湿了枕头。

  周阆一直看着他几十个小时都没有合过眼,看他这样立刻叫来了值班医生给他又打了一针止痛剂。冰凉的药剂推入血管里,如同用橡皮擦去擦墨水笔痕,用去了一层皮的方式强行把那入骨三分的痛给磨消了。

  顾非声满头冷汗,良久有了些好转,这次却没有立刻陷入昏迷。医生走了以后,他微微喘息着,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周阆看。

  周阆会意,凑近问:“你要说什么?”

  “你去……睡一觉吧……”顾非声说了这几个字而已都痛得又皱起眉。

  周阆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头上和手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没管,几十个小时他一直全神贯注,比他平时办案子还累。额头的伤口已经有些被汗水浸透而发炎,一颗心始终被铁丝绷着悬在高之中落下淋漓鲜血。顾非声每睡着一次周阆就万分警觉地看着,醒来的几次又十分兵荒马乱。

  顾非声醒来后就只看着他,不睡觉,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周阆的脸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不除了能吃别人做的饭,不能喝别人喂的水,如果身边有人在,他也不能够轻易地陷入睡眠,顶多闭闭眼睛骗骗别人。

  周阆见他惨成这样,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软。坐了那么久他一直提心吊胆,但等人暂时脱离危险醒过来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更加难过了。

  他轻轻地说,生怕大声了吵着他:“既然你不想睡觉,那我来随便说点什么你听着?”

  顾非声眨了一下眼睛,好的。

  周阆沉默片刻后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以后:“其实,我以前不叫周阆这个名字,我也是改过名的。”

  听到这一句话,顾非声眼神微微凝住,心跳一停,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动了动。

  “‘阆’这个字是我父亲收养我以后替我取的,我是凌晨时分被警察从火车站的垃圾桶里捡到的。”

  顾非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目光中像是有些惊讶。

  周阆沉着声音静静地说着,声音柔和,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讲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睡前故事:“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火车站人流量很大,而且基本没有监控,根本没法找出我母亲是谁。通过卖票员多番查证,隐约描述那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算我命硬,寒冬腊月刚出生不久,只被几张报纸包着躺在垃圾桶里居然没有死,还哭得大声招来了警察。那个年轻的警察把我送去了医院急救,等了几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找孩子,就只好把我又送进了福利院里。”

  顾非声看着他,没有想到周阆这样英俊出色的青年英才,平时就像一匹蛰伏的狼,遇事又像一把刹那出鞘的利刃。他居然是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我在福利院里长到八岁,由于太能打架以及过分不配合工作,性格也比较差,导致始终找不到愿意领养我的人。那时候南安市管得严,硬性规定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眼见着我长到八岁都没上学,院长只能给当初捡到我的那个警察打了电话。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决定把我领养了。”

  周阆顿了顿,眼睛直视顾非声:“那个警察就是我的养父,周云尘。”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周云尘,这其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比周阆更像个警察。

  顾非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磁性的纯男性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宛如大提琴的第四弦在黑夜中悠长嗡鸣。那种柔和的声音,似乎平缓了他紧张的心情和病痛的身躯,让顾非声一点点放松下去。

  “那时候他刚三十出头,终于有了领养孤儿的合法资格。”周阆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抚养我长大的亲人。”

  他的人生本该掉进泥泞里或者短折而亡,是养父给了他条光明开阔的人生道路。

  “我十八岁时高考考了全市第三,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上警校。虽然我爸努力想劝说我分高不如尝试点别的,我却义无反顾只想当警察,因为我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顾非声闭了一下眼睛又有力睁开,刚才打进去的止痛药里可能有镇静剂成分,随着药物逐渐开始作用,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将故事听到最后。

  看着他那样强撑,周阆忍不住起身给他捻了一下被子。他伸出宽大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他拼命张开的眼,感觉手心中有些痒,是顾非声纤长的眼睫在颤动:“睡吧,你需要多休息。”

  顾非声眨了两下眼睛。

  他想听他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周阆却不再讲了,他感觉掌心之下像是合拢了一对蝴蝶,等人终于把眼睛乖乖合上以后,他才说:“睡吧,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保证哪里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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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

  雷酸汞盐作为起·爆·药很不稳定,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能实现的我也不会写进文里,看个乐子就好-v-

第31章

  周阆破天荒地往警局里请了长假,还开了受伤证明。

  经过了长时间的看护不眠不休,周阆坐在椅子上依旧像是个不会倒下去的铁人。床上的顾非声应该是药物起作用了,呼吸逐渐拉长,眼睛也没有再睁开。

  听着他的呼吸声,这是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象征。周阆心头忽然有些宁静,在某一次他吸气的时候也跟着深深吸了一下,等到呼出的时候却把间隔拉得很长很长,随着气息一点点离开肺部,他感觉自己放松后,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疲倦忽然向他袭来。

  于是他坐在那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全程没有声音的梦。

  他的那个无声梦很长很长,似乎都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倒影。传闻人死之前才能看到回马灯。他侥幸命硬没死成,却没想到自己也能再看一遍……

  ……

  周阆十八岁上的警校,第一年就在各方面的成绩上都无比优秀。无论是体育、射击还是思政、理论,一直都在全校居高不下。

  饶是如此,毕业实习还是得下放到基层从最底层开始做起。周阆一丝犹豫和怨言都没有,跟上官红扭头就跑去做了派出所片儿警。每天管着片区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的事情也大都是夫妻感情和些小偷小摸,再大一点的就是抽叶子一类的。

  也许是他命中有定数在,在成为片儿警的第三年他们那片区就出了一桩比较大的案子。

  周阆那片区临近火车站,他没事儿也会去火车站巡逻。他观察力惊人,性格冷静沉稳,手脚又快身手又好,一天下来能在火车站抓十几个小偷。更可怕的是这人直觉非常强,还特别执着,只要被他盯上的事情就别想让他松手。

  他根据在火车站周围抓的几个买卖K粉的小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描述,周阆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因素。后来根据长达半年的顺藤摸瓜,居然被他摸到了潜藏在最深地下的贩毒关系网。

  一辆从昆宁到首都的货运火车车程跨越半个国家,火车沿途经停了南安。为了保证机密不外泄周阆没上报,几近单枪匹马,带着包括上官红在内的几个片儿警,破获了从南方到北方的一桩巨额毒品运输案件。

  据闻那火车上被藏起来的冰du重量足足达到了1.5吨,而那辆车居然奇迹一般的没有太多火力保护,只有几个看守货物的毒贩身上有着几把枪。周阆就和不会怕似得天生恐惧缺失,面对一个毒贩手里的枪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番打斗冲上去夺了他手里枪。

  当时周阆夺枪的时候本想抓个毒贩做人质,但是他也立刻反应过来没有用,这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谁被抓到了都是枪毙的命。和狠的人比拼就是得比他们更狠。当时周阆心里就一个想法:他们被抓到了就没命了,那他就要比他们更不要命!

  枪抢到了手中他直接把人制服,在手臂中单直接洞穿的情况下,还顺手打死了一个要开枪的毒贩!最后拼着一身狠劲和果决,居然真的被他给拿下了这桩案子。

  此案一出,举国震惊。无数记者争相报道,各版时事杂志报纸头条都将这一消息刊登了。1.5吨重的缴获物,此案的涉案毒品数量自建国以来都凤毛麟角,这量足够那群毒贩枪毙个几十回了。因为这件事,周阆虽然手臂中了一枪却也立下了大功。他挂了几天绷带,最后绷带一拆,比老虎还健壮地活蹦乱跳接着满地跑抓贼去了。

  公安部亲自给他下的嘉奖,副局长直接把他调任去了市局,算是直接提升。

  年少儿郎,升官发财一战成名,哪有人会不开心的。当时周阆年纪不大,从市局直接用跑得跑去了南湖分局,就为了告诉他爸这一好消息。那天下午周云尘看着自己那么大一个儿子从外面跑进警察局,小伙子满身大汗,只为了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自己唯一的亲人。

  谁能看到这一幕不觉得心里熨烫呢?

  周云尘当初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梦到这里的周阆居然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天下午天很蓝,自己身上穿的警服被汗打湿是一种更蓝的颜色。

  梦里的一切如同泡影,吹之既散,无声无息间遍野萧肃安静。

  在此之后,他又立了好几件大功劳。几年之内稳扎稳打地办案如神,尽职尽责地为国为民奉献一切,燃烧生命在所不惜。

  活到这里为止,周阆算得上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个问心无愧罢了。可一些悲剧就是一切都稳步上升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不然怎么会显得痛入骨髓又令人终生难忘?

  周阆做着梦,梦境这里为止一切都是寂静的。那些一幕幕的记忆都像是无声又静默的电影,带着沉重地压力如潮水一般冲着他一波波冲刷而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他。死一般的安静里,周阆的梦中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是个格外黑的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路边的路灯都因为城市道路检修灭了三分之一。

  那天晚上他照例在刑侦支队加班,由于又是不忙到凌晨估计回不去就给他爸去了个消息。

  周云尘本来都睡下了,看到那条消息以后又穿衣从床上起来,在自家厨房里用鸡汤煮了一碗满满的小馄饨,用保温桶装着出门去给周阆送夜宵。他们家就他和周阆两个人在,两个光棍父子就如同二胡的两根弦一样,一直相依为命。

  凉风吹过的夜晚,红灯转绿后周云尘提着夜宵无比寻常地伸出脚,踏出了那一步——

  就如同迈进了开满鲜红彼岸花的三途河,就如同一脚踩空失重落入万丈的深渊悬崖。

  周阆在梦中嘶喊,想阻止自己的父亲走过去。可是没有用,他的这个梦是无声的,一切声音都在过往的记忆长河中被潮水湮灭,无论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用。

  被货车撞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周云尘应该还是活着的,那货车在空无一人的红灯路口依旧快到极致的速度说明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在把人撞飞出去以后那货车似乎还不罢休,为了确保目标必死,竟然开始倒车,一遍遍地反复碾过去。

  周阆接到消息从警局赶到的现场时候,只看了一眼,就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里。

  周云尘的葬礼是黑白色的,由于遗体被碾得不成人形,无法盖着全尸下葬。

  来不及吊唁,来不及悲伤。周阆和疯了似得开始查案,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连一百个小时都没睡到,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命也不要了他只要复仇。

  他彻夜不休地全省搜查,最后在远郊乡下的一个小村镇里找到了那辆已经报废的货车,接着找到了车主。那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并且有着深度毒瘾,吸毒史长达五年以上,农村的家中还有超过10千克以上的毒品。

  周阆抓到他的时候,那个混混正吸嗨了,用一双浑浊泛黄的眼睛盯着周阆看。他全身溃烂流出脓水,一条胳膊因为注射毒品全部发黑。他嘿嘿一笑对着周阆露出发黄脱落的肮脏牙齿,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怎么样?踩着你爹的命升官发财滋味如何?】

  梦是无声的,但是他说的口型却让周阆痛彻心扉,并为此多年夙夜难寐。

  那个吸毒的混混告诉周阆,杀周云尘完全是因为报复他。1.5吨的缴获物,是得趴在多少人身上敲骨吸髓才能得来的财富?周阆自己死多少次都不够毒枭解气,唯独杀了他唯一家人才勉强能解恨。

  不久以后,那个混混就因为故意杀人罪和私藏巨额毒品被判了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