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第40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夏明义叫宋檀在黄承福来的时候躲进房里去,交不上菜,他们大不了就是叫夏明义吃点苦头,旁的也没什么。

  宋檀默然不语。

  隔两日,那小太监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长脸,麻秸秆似的太监,看他的排场,应该就是神宫监掌印黄承福。

  他料定夏明义交不上菜,迫不及待地过来处罚他。

  菜园子里夏明义在角落除草,宋檀挽着衣袖打水,谁也没理黄承福。

  黄承福有点生气,小太监声音尖锐地喊道:“人呢!”

  夏明义听见动静,慢吞吞地起身走过来。黄承福连忙用帕子掩着口鼻,面露嫌弃。

  “夏哑巴,本官要的新菜呢?”黄承福道。

  夏明义比划了两下,大意只说,还未到成熟的时候。

  黄承福嗤笑一声:“夏哑巴,你说你,平素也不给你多重的活计,只叫你打理这几亩菜地。这还不知足,偷懒耍滑,真是贱骨头。”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宋檀。

  宋檀站在老槐树下,穿一身青布衣裳,打水的时候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

  黄承福打量了又打量,心里犯嘀咕,觉得他不像个普通太监。

  宋檀放下衣袖,往这边走来,“菜在我这里,我来给你拿。”

  小太监道:“你莫诳我,你就一个人,我怎么没瞧见菜在哪里?”

  宋檀从腰间摸出来一块牌子,递给小太监。

  小太监不识字,捧着牌子给黄承福,黄承福狐疑,把那牌子翻来翻去看了几遍,面色大变,神态立刻恭敬了起来。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勿怪,大人勿怪。”黄承福赔着笑,把那牌子用手帕擦了擦,恭恭敬敬的捧回给宋檀。

  宋檀有点嫌弃,拎着挂牌子的绳,道:“我有任务在身,你们都去,少来打搅。”

  黄承福忙道:“是,是。”

  “还有,”宋檀道:“我的身份不可外传,若有旁人知道,我只当是你胡说。”

  黄承福面色越发卑微了,连连称是,他一面说一面赶走身边的人,自己作了一遍又一遍的揖,口中只道:“大人勿怪,大人勿怪。”

  夏明义走上前,拿起那牌子。

  牌子正面是锦衣卫三个大字,背面却方方正正地篆刻着贺兰信的名字。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怪不得能叫黄承福看了就怕。

  “锦衣卫的名声可真差,贺兰信真该反省反省。”宋檀把令牌放水桶里洗了洗,对夏明义道:“这是我走之前,贺兰信送我的,若是我能见邓云,八成也能从邓云那里讹一块牌子,可惜我走得急,没见他。”

  夏明义笑了,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机灵。’

  京城,贺兰信进宫面圣,四月春风拂面杨柳依依,御书房却总是十分肃穆,春光透不进来。

  宣睢站在窗下书案后,执笔作画。

  画中有一个人,躺在藤椅上,头上顶着柳条编成的花环,衣摆微微漂浮,那是画出来的风。

  “什么事。”宣睢问道。

  贺兰信收回目光,道:“他有信送来。”

  宣睢倏地抬眼,贺兰信把手中的信放在桌案上,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

  这信封外面其实还有信封,上面写着贺兰信收。一封信,三两张写满了字的纸,只有那四个字是给贺兰信的。

  宋檀把信寄去国公府贺兰信的家,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寄信的地址,若寄去琼台别院,怕无人在意。再者说,他把信寄给贺兰信,也方便他在金陵狐假虎威。

  宋檀的信中写了他到金陵,重新起房屋,置办家具,刚刚安顿下来。对于夏明义和神宫监太监这些事他只一笔带过,反而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的菜园子生活。

  菜园子很大,大部分菜种出来要交上去,一些也能留下自己吃,他去的时候还不晚,有几样菜还能栽种上。他还从来没种过菜,不晓得种出来怎么样。有些容易长成的菜,一两个月便成熟了,从地里摘出来到自己肚子里,拢共也没一刻钟时间,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

  春天的阳光温暖舒适,宋檀把自己的藤椅搬到宽敞的院子里,脚边放了许多柳条。这是人家修建枝叶时不要的柳条,宋檀捡了来,用柳条和鲜花编了个花环,盖在脑袋上。

  “有许多裁剪下来的柳条,白放着可惜,所以编了花环和花篮来带。我自认手艺不错,或许可以拿去卖钱,然欣赏者寥寥,也无人愿意为此花钱。可惜柳条不能久放,不然,我可以寄回去给你一个。”

  宣睢顿了顿,指尖忽然有点酥麻的感觉。他摩挲着信纸,久久没有放下。

  “撤掉监视他的人吧,”宣睢道:“着人暗中保护他,但不必时时来回报了。”

  他有宋檀送来的信,字字真心,再细致的监视回报,也不抵他那薄薄一张纸。

  贺兰信道:“陛下要回信吗?”

  宣睢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朝臣无趣,宫人无趣,自己的生活一眼望去乏善可陈。

  “外面这样好,他怎么会回来。”宣睢将信折起来,低垂着眼道:“不必回信,你去吧。”

  宋檀这封信送去了很久,也没等到回信。傍晚时分,他在桌上写第二封信,夏明义过来添了一盏灯,道:‘陛下不回信,你还要继续写?’

  宋檀点头,道:“陛下回不回信是他的事,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回信。”

  夏明义在宋檀身边坐下,‘陛下不会轻易低头的,你不该和陛下置气。’

  “这不是置气,”宋檀道:“宫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忍耐没有什么用。绿衣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人还是应该大胆的往前走,是好是坏碰一碰就知道了”

  ‘你不怕陛下忘了你吗?’夏明义比划道:‘跑这么远,太恃宠生娇了。’

  宋檀看见他说恃宠生娇,咬着手指吃吃地笑起来。夏明义打了他一下,宋檀收起笑,思考了好一会儿,道:“如果陛下忘了我,那我希望,他能找到的真正的,适合他的爱人。”

  宋檀不是没有想过,他与宣睢之间这样那样的问题,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合适。

  “至于我,我不怕,我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宋檀道。

  夏明义叹息,‘你也是个倔强的,邓云怎么也不劝劝你。’

  “邓云,”宋檀道:“师父,邓云的处境也不好,他嚣张跋扈的名号传遍朝野,有几个御史跟他死磕,每天都上折子弹劾他。”

  夏明义哼了一声,‘轻狂,看他以后什么下场。’

  “邓云说了,他不怕死,真有弹尽粮绝那一天,自己送走自己,还落得清净。”

  夏明义笑着摇头,‘他还年轻,年轻人都不怕死,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反而就不想死了。’

  ‘你和陛下也是,你们都太年轻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第47章

  一晃四年过去了,宋檀还待在金陵。对于年迈的夏明义来说,日子是像金子一样珍贵的东西,但对于宣睢和宋檀来说,四年也算不了什么。

  夏明义的身体很不好了,体力活干不了多少,挑水翻地这样的活都落在宋檀身上。夏明义很不愿意他做活,不想他在京城养出来的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变得粗糙——他还是想宋檀能够回到京城。

  彼时是仲春,南国的春天有点阴晴不定的意思,暖和的时候很暖和,冷的时候也是一下子冷起来的。

  夏明义醒得早,提着个水桶给菜地边沿的一些花草浇水。这些花都是宋檀种的,这时候迎春开的最好,金灿灿的枝条,随意舒展着。

  宋檀从屋里出来,头发用发带全挽起来,穿一身藏青色棉服,拎着钱袋出去了。

  这几年,有赖于贺兰信的锦衣卫令牌,黄承福没多为难他们。不过宋檀在这里盘旋几年,带给黄承福的威慑不断变小。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把宋檀的存在报给了金陵守备太监,守备太监着人往京城查探。不知道贺兰信回复了什么,总之守备太监斥令黄承福不许为难。

  不能为难宋檀,也没给他多大的权势,后来有人觑着宋檀的好身段好样貌,揣测说是京城某位大官的脔宠,来这里避风头的。

  于是风言风语越传越多,人人都说宋檀与京城的某位高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位高官大约与贺兰信也有交情,不然怎么能换的贺兰信庇佑呢。

  对于宋檀的身份,许多人孜孜不倦的猜测,演说。

  宋檀先去了驿站,驿站的驿卒跟宋檀熟识,早把宋檀的东西单独挑出来,给他放在一边。

  两个包袱和一个匣子,分别是永嘉和绿衣寄来的。

  在宋檀安定下来后,他就开始给远方的朋友些写信。绿衣的信回复的很快,细细问了宋檀的吃住和身体情况,并送来了一匝银票。她也隐晦的问了问宋檀因何出宫,以后有何打算。

  宋檀简单地跟她提了两句,只说陛下并不为难。绿衣很高兴,极力邀请宋檀来找自己。

  信中,绿衣说起自己和魏乔被贬青州的事情,绿衣自己已经做好了撤步的准备,但是陛下的动作太快了,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让二人如此狼狈地被贬出京。至于魏乔,他开始有些郁结,但后来见沈籍也离开了京城,心里更多的是惭愧。

  扪心自问,如果魏乔在沈籍的位置,他死也不可能放手。

  “大约人人都有执着的东西,我只晓得魏乔与沈籍是好友,没想到魏乔也会嫉妒沈籍,也会因沈籍而自愧不如。”

  宋檀把信看完,比起魏乔,他更在意绿衣。绿衣瞧着很豁达,话里话外干脆明朗,不晓得是宋檀那一番话真对她起了作用,还是她自己挣扎了出来。

  宋檀同样寄信给永嘉,不过永嘉并不怎么回信,只是遣人送东西,银票,皮草,药材,想起来就给宋檀送,十分的财大气粗。

  偶尔的几封回信里,宋檀能看出永嘉的沉郁。

  婚嫁是对公主的监禁,驸马是看守公主的人。

  有关沈籍,宋檀也寄了几封信过去,交代了自己的近况。沈籍鼓励宋檀继续读书,也不要忘了自己其他的爱好。他又变成了宋檀的夫子,教他诗书和围棋。

  四年的时间里,大家断断续续一直在联系。

  宋檀站在屋檐下,先去看回信,回信有两封,绿衣一封,沈籍一封。永嘉没回信但是送了一包袱东西,宋檀打开看了看,是两盒六支人参和两盒燕窝。

  除此之外,没有京城的回信。

  宋檀没怎么失望,借驿卒的地方看信。驿卒很殷勤,请他坐下,端来一碟云片糕和放了桂花蜜的热茶。

  沈籍的信里回复了一些宋檀读书上的问题,还给他寄了一本《天工开物》,鼓励他自己做些小玩意儿,对他新起的这个爱好表示很赞同。

  他的回信简短,拢共没有多少字,大约是因为公务繁忙。

  绿衣的回信里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京城中派了位巡按御史,一到青州就大刀阔斧地整治贪官污吏,处罚豪商,重整税务。因此她和魏乔也忙的脚不沾地,连给宋檀好好写封信的功夫也没。

  末了,她说给她给宋檀寄了些丸药,外伤内服的,治高热治腹泻的都有,还不忘给宋檀装了一盒安息香。

  安息香不大能用得着,宋檀现在倒头就睡,每天只觉睡不够,少有睡不着的时候。

  他在看信时,驿卒带着自己的徒弟守在外头,徒弟好奇,问道:“师父,里面的是什么人,怎么总有人给他送东西。”

  驿卒不知道,但是坚定地认为宋檀是贵人,看看他常常来往的包裹就知道了。

  少顷,宋檀看完了信从里面出来,向驿卒道谢。

  驿卒摆摆手,“您不要讲这种客气话,去年我媳妇难产,多亏了您给的丸药救命。”

  “举手之劳,谁看见了都会救的。”宋檀笑问:“你媳妇身体怎么样?”

  狱卒道:“万幸保下了一条命,如今只在床上养着。”

  宋檀想了想,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人参两盏燕窝给驿卒,“你拿去给夫人补补身子吧,这几年多谢你照应着,从不叫我的东西弄丢。”

  “不敢不敢!”驿卒连连推拒,宋檀坚持,他自己找了张牛皮纸,把人参和燕窝都包好递给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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