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第11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这合适吗?”宋檀问道。

  夏明义笑道:“邓云想用绿衣拿着你,就不能让旁人动绿衣。”

  宋檀微微叹息,放在邓云手里就好过放在淑妃手里吗。

  两人正说着,门口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匆忙道:“宋公公可在这里?陛下传召。”

  宋檀有些吃惊,“现在?”

  那小太监忙拉着宋檀出门,“就现在,您赶紧的吧。”

  宋檀回头看夏明义,“师父?”

  “许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吧。”夏明义心里并不担心,“你好好回话,说清楚你与后妃并无干系也就是了。”

  宋檀这才随着人去了。

  来到太极殿,宣睢还在批奏折,见宋檀来了,便将旁人都挥退了。

  “陛下。”宋檀行了礼,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宣睢看了眼宋檀,笑着指了指案上的石榴,道:“你的东西忘拿了。”

  宋檀不明其意,上前拿过了石榴,道:“多谢陛下。”

  “你现在剥来吃吧,朕也尝一尝。”

  宋檀只好在皇帝面前剥石榴,他是会吃的人,指甲在石榴皮上划了几道印子,轻轻一掰,晶莹剔透的大红石榴籽就露了出来,石榴香甜又微带苦涩的气味也弥漫开。

  “听闻你想结对食了?”宣睢冷不丁问道。

  宋檀吓了一跳,手中的石榴滚落在地上,汁水四溅。

  宋檀斟酌着回话:“奴婢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今日淑妃娘娘提出来时,奴婢也十分惊讶。”

  “是吗,”宣睢敲了敲桌子,“到这儿来。”

  宋檀慢慢走过去,跪在宣睢脚边。

  “可是淑妃说,你与绿衣多年相识,早就暗生情愫。虽则你是个太监,可这份感情正是因此才天地可鉴,朕不该做这个恶人,拆散你们。”

  这跟夏明义押的题不一样,宋檀开始紧张了,“奴婢与绿衣只是兄妹之义,并无男女私情。”

  “你们又不是一个爹一个娘,哪门子的兄妹呢。”宣睢忽然掐着宋檀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要对食,你喜欢女人?”

  宋檀有一瞬间的茫然,“不,不是。”

  “那你喜欢男人吗?”

  眼前宣睢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声调轻轻的,无端使人心生恐惧。

  “你不知道,朕来教你。”

  宣睢摩挲着宋檀细细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分开他的两瓣唇。这个时候他不想看见宋檀的眼睛,便迫使他低下了头。

  宋檀不是个好学生,在宫外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学到,他的气息慌乱地不成样子,含也含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这个时候,宣睢没有那幅宽容的样子了,他摁着宋檀,手指蹭着那小小的喉结,感受着那里的鼓动。

第13章

  夜深了,宋檀被人带到了太极殿的东暖阁。暖阁里床榻桌屏一应俱全,落地罩两边立着两个灯台,几盏灯照亮一个静谧的空间。床边不远处就是屏风,屏风后面有只浴桶,里面预备了热水,等着宋檀沐浴。

  宋檀捂着嘴,形容很狼狈。

  两个宫女上前来,目不斜视地脱掉宋檀的衣服,服侍他沐浴。这两位是御前的宫女,箐兰和箐云,宋檀与她们认识,但并不熟。

  她们也不与宋檀说话,好似看不见宋檀的狼狈,一人捧了茶杯痰盂让宋檀漱口,一人则打散了宋檀的头发,为他沐发。

  宋檀仍惊魂未定,一张脸写满了不安,他尽力使自己蜷缩在热水里,只留出半张脸和浮在水面上的长发。

  热水沐浴过之后,两个宫女开始为他准备药浴,还是刘太医调的方子。这说明宫外的事情宣睢根本都知道,他心情好了,愿意在宋檀面前装一装,心情不好就另说了。

  宋檀陷入一种难言的恐惧和焦虑之中,他泡完了香药,两个宫女给他穿上雪白的绸衫子,又端来一碗散发热气的汤药。

  “这是什么?”宋檀问道。

  箐兰答道:“是安神汤,陛下特地吩咐的。”

  宋檀看向她们,“陛下今晚不会来了吗?”

  箐兰道:“陛下今晚不会来,他吩咐过,好生伺候公公歇息。”

  宋檀稍稍放心,他把汤药喝完,箐云送上几样蜜饯和一碗剥好的石榴,鲜红晶莹的石榴籽儿放在水晶碗里,看着便垂涎欲滴。

  宋檀这会儿却没心情吃,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会儿。他躺在床上,箐云和箐兰将两边的床帐放下来,熄了灯后静悄悄地退去了。

  床铺的很软,高床软枕,人一躺下就整个陷了进去。

  宣睢安排的很好,安神汤很有效,宋檀躺下时还满腹心事,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嘴巴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味,如果他今晚有梦,该是一个混乱又腥涩的梦。

  宋檀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他掀开帘子,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箐云和箐兰听见声音,进来伺候他穿衣服。今日预备的衣服,不是内侍的官服,而是一件靛青色的圆领长袍。

  “不敢劳烦。”宋檀自己把衣服拿过来穿上了,箐云只捧着腰带牙牌等物站在一边。衣服是熏过熏香的,都是苏合香的味道。

  门外有人搬箱子,宋檀问道:“在做什么?”

  箐云道:“陛下吩咐将你的东西都搬来,以后你就住在东暖阁。”

  “这怎么行,这......”宋檀连连摇头。

  箐云神色却很平静,“这是陛下的意思,你如果不满意可以去问陛下。”

  宋檀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太极殿的书房撤掉了一块乱七八糟的地毯,宋檀没吃到螃蟹,嘴角裂开了一道小口子。箐兰给他拿药膏抹了抹,一整天他都不是很想开口说话和吃饭。

  离开太极殿的时候,宋檀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向陛下谢恩,箐云却告诉他,陛下许他随便出入——这个时候,宣睢又是宽和而善解人意的了。

  宋檀慢吞吞地走在宫道上,揣着手,一边走一边整理思绪。路过尚膳监,刘公公叫住他,“你昨个怎么没来吃螃蟹?”

  宋檀摆摆手,“没胃口。”

  “稀罕,还有你没胃口的一天。”刘公公走上前,瞧见宋檀嘴角的伤口,便道:“你是吃了什么别的东西上火了吧,这样,这两日我给你弄点清粥小菜,下次再给你做蟹酿橙。”

  宋檀抹了抹嘴角的伤口,跟刘公公打了声招呼,继续揣着手往前走。

  回到西直房,自己的房间几乎已经被搬空了,宋檀生出一点强盗过境的悲凉,换个方向去找夏明义。

  “陛下很生气吗?”夏明义没想到,淑妃给宋檀的这桩婚事,以宣睢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原因。皇帝不喜欢后宫中人窥探,但这不是宣睢昨晚生气的理由。

  他是因为宋檀而生气的,他喜欢宋檀,竟到这个程度了吗?夏明义难得有些拿不准了。

  见宋檀趴在桌上发呆,夏明义又温声道:“你也别烦,绿衣那件事已经解决了,陛下回绝了淑妃娘娘。我看你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去找陛下求求情,将绿衣调至别处。”

  宋檀看向夏明义,“现在?”

  “不是现在还是什么时候?”夏明义拍了拍宋檀的肩膀,“淑妃娘娘,邓云,哪个能大过陛下去?你求这个求哪个,不如直接去求陛下。”

  “你是有能力的,只是你还不知道怎么用。”夏明义耐心道:“檀儿,别害怕陛下,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能沾得一星半点,就足够尊崇无限许多年了。”

  宋檀愣愣地看着夏明义,夏明义看宣睢,将他视为皇权,看宋檀,是讨好皇权的工具。宣睢和宋檀,在夏明义的眼中,都平等的不是人了。

  从夏明义这儿离开,宋檀想去找绿衣,不过绿衣这会儿还在淑妃娘娘那里,宋檀得找个人帮他传信。

  传信的人还没找着,宋檀先碰见了沈籍。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沈籍了。

  沈籍穿着朱红色的官服,胸前绣着云雁,手中拿着笏板,应该是刚刚才去面圣。

  “你升官啦。”宋檀惊喜地看着沈籍的新官服。

  沈籍也打量着宋檀的新衣服,笑道:“朝中各处缺人,陛下将我调去了工部。”

  宋檀感叹,“也不枉从前蹉跎的那些年。”

  沈籍笑了笑,目光在他嘴角的伤口划过,“你嘴上的伤怎么弄的。”

  宋檀一下子顿住了,沈籍的眼睛明亮又锐利,好像能将他整个人看透。宋檀后知后觉感到羞耻,他该怎么回答沈籍,这是他在何种境地做了什么事情留下来的伤口。

  宋檀很不自在,侧过身,挡住那一点不起眼的伤口。沈籍很温柔,他察觉到他的目光让宋檀不舒服,便慢慢挪开了视线。

  “天太干了,有点上火。”宋檀回答。

  沈籍不知道信了没有,说起了另一桩事,“你与魏乔认识?”

  宋檀微微有些惊讶,道:“我与他在堆雪楼有过两面之缘。”

  “是你举荐他做官?”

  宋檀摇摇头,“他做了官吗?”

  “在吏部做典吏。”沈籍道。

  宋檀猜测或许是陛下的意思,便如实道:“他以后一定前途无量,陛下很赏识他。”

  这印证了沈籍的另一个猜想,魏乔应该是入了陛下的眼。不过沈籍没有细问其中缘由,事关陛下,他不想让宋檀说太多。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沈籍道:“朝中有人说,魏乔是你举荐,在陛下身边,你比邓云还要得脸。”

  宋檀低着头,“这是没有的事,邓云是东厂厂公,谁能越过他去。”

  沈籍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仅仅如此,还因为你跟邓云是不一样的人。”

  宋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沈籍。

  沈籍道:“邓云追名逐利,你并不追求那些,你期望安稳平静的日子。”

  宋檀微微叹息,“宫里哪有什么安稳平静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慢慢往前走,沈籍斟酌着,缓缓道:“邓云以宦官之身掌东厂大权,宫内宫外都要给他面子,这样的日子看似风光,底下却暗潮汹涌。哪一天陛下不需要他了,他的下场或许比你师父还要不好。”

  宋檀安静地听,他知道沈籍这些话里有别的意思。

  “宋檀,你是宦官,这是命运带给你的苦难,不是你的错。时人认为的官宦尖刻阴险是一种偏见,与你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你能在宫里独善其身,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沈籍只说对他的期许,言语已经含蓄到不能再含蓄。

  宋檀停下脚步,看向沈籍,“我想我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沈籍站在前面,看向他的目光中藏着悲悯,良久,他轻叹一声,道:“是时运多艰,是禁庭凶险,不是你的错。”

  宋檀眼睛发涨,他匆忙转过身,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跑走了。他在这一刻知道了自己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待在陛下身边,该与宣睢做什么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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