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40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谢烬愣住,神情恍惚了一瞬:“表字……?”

  江悬一字一句道:“江凛,江灵抒。灵抒,林夙。这难道是巧合么?”

  “灵抒……”

  谢烬确实忘了江凛表字。

  江凛死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此前一直跟着江悬叫江凛“兄长”、“哥哥”或“凛哥”,从未叫过江凛的字。

  江灵抒,林夙。

  莫非……?

  谢烬喃喃自语江凛的名字,仍旧不太相信:“单凭这个,你便能断定他是江凛么?”

  江悬摇头:“我没有证据。就算是这个,也称不上证据。”

  “阿雪……”谢烬皱眉,目光沉下来,“我知道你思念父亲和兄长,等你身体好一些,我陪你去看他们,好不好?”

  江悬抬眼看着谢烬,问:“你真的不相信我么?”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江凛和林夙实在天差地别。江凛坦荡洒脱,林夙心机深沉、刻薄冷血,无论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你说他们天差地别,可曾想过,我如今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谢烬愣住,接着反应过来,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只是想说,人是会变的,过去如何,不代表以后一直如何。你不信他是江凛也没关系,毕竟我确实拿不出证据。”江悬说完,对谢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阿雪。”

  谢烬还想说什么,江悬已转身回到屋里,只留给他一道冷清的背影。

  难道林夙和江凛真的……

  谢烬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林夙大约是幽鹿峡之变第二年出现在萧长勖身边的,那时谢烬接手玄羽军,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与萧长勖来往不多,自然不会注意到秦王府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小小谋士。

  待一切尘埃落定,谢烬渐渐对军中事务得心应手,开始有多余精力与萧长勖走动,那时林夙已在萧长勖身边安定下来,仿佛自己本来就是秦王府的人一样。

  谢烬那时没想太多,如今想来,萧长勖并非草率之人,怎会让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一见如故么?说不太通。

  但这也只能说明林夙或许与萧长勖有旧好,不能说明林夙是江凛。

  谢烬越想越没有头绪,想再问问江悬,一抬头已不见江悬身影了。

  江悬回到房中,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虽然对谢烬说“你不信也没关系”,但谢烬真的不信,他还是不免低落。

  他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又起身到窗下,去照看自己的两盆兰草。

  说起兰草……昨日忘了向萧长勖道谢。

  改天吧。

  “少帅。”谭翀忽然敲门进来。

  思绪飘回,江悬站起身,看见谭翀手里捧着一件东西:“何事?”

  谭翀回头看了看身后,又看看江悬,脸上表情不太自然,道:“将军托我把这个给你。”

  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方方正正,不大不小。江悬心下好奇,走过去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陶埙。

  “将军说给你解闷的……还说,让你不要难过。”

  尽管知道对谭翀解释没什么用,江悬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我没有难过。”

  “将军站在外头不敢进来,瞧着有些可怜,少帅就别生将军气了吧?”

  生气?

  江悬不知道谭翀从哪看出自己在和谢烬生气,一时有些无奈,道:“你瞧他可怜,不如去陪他一起站着?”

  “啊?不,还是不了。属下随口说说。少帅没别的事,属下先告退了。”

  “嗯。”江悬点头,“顺便告诉谢将军,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让他回去吧。”

  “是……”

  谭翀默默退下,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将谢烬一起带走了。

  江悬低下头,看着手中陶埙,看了很久,转身回到窗前。

  从窗户望出去,确实看不见谢烬了。

  江悬垂眸,像发呆,又像凝神思考,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陶埙,过了一会儿,将它拿起来放在自己唇边。

  沉厚凄楚的曲调从江悬的窗户飘散至整座庭院。

  大门外,谢烬抱着长刀倚在墙边,额前发丝随微风拂起,一缕一缕高高飘扬。

  谢烬抬起头,望着远处天空,几个月前中秋之夜,他便是在映雪宫外听到熟悉的埙音,才终于找到江悬在哪的。

  江悬会埙,还会琴、箫、胡琴,都是小时候江夫人所教授。他身上既有西北儿郎的自由洒脱,亦有中原世家公子的温润清雅,在那片广袤荒芜的土地上,他像月亮一样动人。

  ——萧承邺说的没错,谢烬是江述行为江悬配的刀。

  江悬外表文弱,实则一身反骨、宁折不弯,倘若身边没有谢烬这样一个凡事以他为先、能为他不顾忠义道德、又毫无畏惧之心的人,就算没有幽鹿峡之变,江悬日后也早晚会遇到别的挫折磨难。

  同样的,谢烬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是人是鬼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也只有被江悬看着,才不会生出事端。

  谢烬靠着墙闭上眼睛,在低缓的陶埙声中,想起漠北苍茫草原,又想起中秋那夜京城的月亮。

  裴一鸣从门外经过,看见谢烬在此,停下脚步,打断他思绪:“将军?”

  谢烬睁开眼睛,见是裴一鸣,淡淡应了声:“嗯。”

  “您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没什么。刚从里面出来。”

  “喔。”

  裴一鸣看了眼墙那头,又看了看一副心事重重的谢烬,问:“您和少帅又闹别扭了?”

  “又”字听着有些奇怪,谢烬抬了下眉毛,用眼神询问裴一鸣。

  裴一鸣撇撇嘴道:“那日您给少帅送衣裳,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了反而闷闷不乐,一看就是在少帅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还有这段时日,您对少帅无微不至,时时刻刻好言好语,少帅却总是少言寡语,冷淡怠慢。”裴一鸣越说越为谢烬感到不平,嘟嘟囔囔道:“您没听外头人说么,这些年少帅在宫里受尽屈辱,最后却能活着出来,定然是个心硬之人。宫里那位冷血无情世人皆知,少帅与他相处这么久,常言道同气相求,说不定……”

  “裴一鸣。”谢烬打断裴一鸣,目光冷了下去。

  裴一鸣却正在气头上,越说越冲动:“话是难听了点,可将军你待他如何,他待你如何,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正因为我自己清楚,所以我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还有你眼里看见的,都不是真的。”

  “我看你也是被迷了心窍!”

  谢烬有些不耐烦,又怕声音太大吵到江悬,低声道:“够了。不要在这胡闹,我今日不想与你辩驳。”

  二人在外面争吵,谁都没有注意到里头埙声什么时候停下。

  吱呀欲盐未舞一声,大门忽然从里面拉开,裴一鸣刚好面对着那扇门,目光一滞,倏地怔住。谢烬反应过来,跟着站直身子,慢慢转回身。

  江悬站在门后,面容平静,仿佛没听到二人谈话一般,像平日那样对裴一鸣点点头:“裴副将。”

  裴一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磕磕巴巴开口道:“少,少帅。”

  “阿雪。”谢烬语气也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出来了?”

  “我找谭翀有点事,在里面没看到他。”

  “他好像去前院了……”谢烬给裴一鸣递了个眼色,“你去叫谭翀。”

  裴一鸣连忙领命:“是。”

  江悬颔首:“有劳裴副将。”说完便要转身回去,谢烬眼疾手快推住大门,阻止江悬关门:“诶。”

  江悬抬眼:“还有事么?”

  谢烬张了张口,解释的话卡在嘴边。

  “没事的话,早些回去吧。”

  “等等,阿雪。”谢烬越想解释越笨嘴拙舌,“我,我们刚才说的……”

  “你们刚才说什么?”江悬打断谢烬,语气仍旧淡漠,“我没有听到。”

  他看起来与裴一鸣所言一样,冷漠怠慢,对谢烬不在意更不殷切,就连被这样议论都不生气。但他忘了谢烬并非那样容易打发的人,在他再一次打算关门时,谢烬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手腕。

  “你明明听到了。”

  谢烬的目光直白而坦荡,就这样盯着江悬,令江悬无法再回避。“你听到了,为什么说没听到?”

  江悬一滞,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听到又如何?流言蜚语而已,你希望我在乎么?”

  “我当然不希望你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我是希望你……”谢烬的声音弱了下去,“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么?那天晚上在映雪宫,你难道都忘了?”

  那天晚上……谢烬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和江悬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让江悬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他还说会娶江悬。

  那时江悬没有拒绝。

  但为何现在,二人好不容易冲破牢笼,江悬却反而与他疏远了?

  江悬垂下睫毛,说:“我没有忘。但是岐川,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些。”

  谢烬问:“为什么?”

  “因为萧承邺还活着。”江悬抬起头,看着谢烬的眼睛,“只要他活着,就有一把剑一直悬在我头顶。”

  “所以你才对我这样冷淡么?”

  江悬停滞片刻,答:“我生性如此,并非故意对你冷淡。”

  “生性如此……”谢烬重复这几个字,不由得轻笑,“你生性如何,难道我不知道么?”他握住江悬手臂,走上前一步,逼近江悬:“他们只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确实心硬,对自己是,对别人也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从来都不考虑我。”

  “岐川……”

  “没关系,你可以冷落我,也可以把我挡在门外。我知道,我是你的刀,我愿意做一把刀。”谢烬深深看着江悬,目光后掩藏着低落和难过。看了一会儿,他微微弯腰,将江悬拥抱进怀里,“我已经等了你七年,不在乎继续等下去。你就算是一块冰也没关系,我这样捂着,早晚会捂热一点点。阿雪,一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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