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36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尽管猜到是这样的回答,江悬还是不由得一哂:“你和玉婵一定有话聊。说起玉婵,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跟我不必客气。”

  “我想拜托你帮玉蝉物色一户好人家,让她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之家,只要能真心待她、不教她受委屈就好。我在宫里这些年,外头物是人非,一时想不到有谁家合适,只好麻烦你。此事不急,你慢慢考量,嫁妆我来准备。”

  谢烬想了想,说:“玉婵对你忠心耿耿,不一定愿意嫁人。”

  “她年轻不懂事,我不能不为她打算。何况……”——何况自己早晚有离去的一天,玉婵跟着自己担惊受怕、颠沛流离,这也算是自己欠她的。

  谢烬问:“何况什么?”

  江悬回神,心不在焉地笑笑:“没什么。总之有劳你了。”

  谢烬轻哼一声,嘟囔道:“又是拜托,又是麻烦,又是有劳,把我当什么?”

  江悬没有听清,抬眼看着谢烬,问:“你说什么?”

  “我说,”谢烬突然弯腰,掐住江悬两颊,手上没用力,脸上却一副恶狠狠模样,一字一句道,“你可恶至极,江问雪。”

  二人面对着面,谢烬横眉冷眼,愤然瞪着江悬。江悬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睡前……记得换药。天冷,伤口容易生疮。”

  谢烬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最后皱着鼻子咬牙切齿,说:“知道了!”

第39章 38 “都不复从前了。”

  第二天雪停,谢烬说晚上请萧长勖来府中小聚,吃涮羊肉。原本是萧长勖听说江悬好些了,让谢烬带江悬到秦王府中做客,谢烬说外头天寒地冻,江悬身子虚弱,不宜奔波,这才改为到将军府小聚。

  正好江悬清汤寡水过了这么多天,也该吃点荤腥补补。谢烬专门让人从阴山草原带回来的羊肉,肉质鲜嫩,最宜涮肉。

  江悬揶揄谢烬说:“谢将军面子够大的,竟让秦王殿下亲自登门。”

  谢烬哼了声:“哪是我面子大,你面子大才对。”

  江悬不知道,在他卧床养病期间,萧长勖曾来过一次,不巧他睡着,二人没见上面。萧长勖惦念着他,每日都遣人来问,还送来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府里人以为是送谢烬的,都说秦王殿下体恤谢将军。

  江悬本打算早点到前厅等萧长勖来,不曾想下午喝过药之后莫名的乏累,阖眼再睁开,竟已快要天黑了。

  玉婵守在床边,见江悬醒来,端来一杯温水道:“公子醒了。喝口水。”

  江悬接过水杯,后知后觉想起招待客人的事,问:“秦王殿下来了么?”

  玉婵回答:“殿下已经到了,与将军在前厅喝茶。将军不许我们叫醒公子,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公子醒了再去也不迟。”

  “……”

  ——这傻东西,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江悬听得头疼,从床上坐起来,说:“帮我拿衣服。”

  玉婵忙道:“是。”

  也就是萧长勖宽容大度,知道谢烬脾性,但凡换个小心眼的,比如萧承邺之流,定以为谢烬故意怠慢,仗着自己战功显赫,不把君主放在眼里。

  江悬换了身得体衣裳,穿上披风,由玉婵陪同到前厅拜会萧长勖。

  天色渐暗,府中华灯初上,江悬住处到前厅不多远,没一会儿便到了。

  至门口时,忽见前面一道陌生背影,坐在轮椅上,宽袍广袖,长发如墨,似乎也正要从外面进去。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停下轮椅,慢慢转身。

  廊下灯光昏暗,还未看清那人样貌,江悬忽的胸口一窒,一阵莫名的痛意袭来,他微微弯腰,用掌根抵住心口。

  玉婵连忙搀扶住他:“公子,怎么了?”

  江悬摇摇头,费力直起身,一张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脸闯入视线。轮椅上那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似是感到疑惑,开口问:“阁下是江问雪江公子么?”

  陌生的声音和语气,来自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击中江悬,令他胸中砰砰直跳,耳畔一阵一阵嗡鸣。

  他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忘了礼数和客套,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哪里、来做什么,连玉婵都发觉他不对,焦急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那人也问:“江公子?”

  江悬恍然回神,抬起头,借着檐下灯光,勉强看清那人面具后的小半张脸。——嘴唇不厚不薄,下巴有些瘦削,露出来的下颌和脖颈清晰分明,光这么看,应当是位俊朗男子。

  但江悬没有多余的心思看他好不好看,他盯着那人嘴唇和下巴,试图找出自己熟悉的痕迹。

  那人愈发疑惑:“江公子?”

  这次江悬终于想起回答。“是,在下江悬,请问阁下……?”

  “在下林夙。夙夜的夙。”

  轰。

  江悬心里再次轰的一声。

  “你……叫什么?”

  林夙淡淡回答:“在下林夙。”

  “林夙……”

  林夙。

  许是二人谈话惊扰了房里的人,谢烬和萧长勖一前一后出来,看见江悬和林夙在门外,都很惊讶。

  “怎么不进去?”谢烬上前扶住江悬手臂,“阿雪,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太好看。”

  江悬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冷。”说完他站直身子,对萧长勖躬身行礼:“秦王殿下。”

  “不必多礼。”萧长勖扶起江悬,看了眼林夙,说,“外头冷,进屋说话。林先生也进来吧。”

  林夙微微颔首:“是。”

  刚好也到了用膳时间,四人一起到正厅入座。今日饭桌摆在窗前,为了一边观赏雪景一边围炉涮肉。这本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吃法,后来传至大梁军中,又传回中原,渐渐流行开来。江悬坐下,神情慢慢恢复如常:“林先生……是王爷的朋友么?”

  萧长勖微微一笑:“算是吧。”

  “刚才在门外,我瞧林先生有些面熟,还以为在哪见过。”

  林夙回答:“在下出身淮南,六年前随家父到京城,机缘巧合下结识王爷。在此之前,在下一直生活在南方,应当没有见过江公子。”

  江悬点点头:“原来如此。”

  桌上铜锅沸腾,汤底中加了当归、黄芪、桂圆、红枣、枸杞等滋补药材,散发出丝丝缕缕温润的香气,谢烬下了一盘羊肉,说:“今日没有外人,就不叫人伺候了。我来涮肉,你们吃。”

  羊肉切得薄厚得当、肥瘦相间,沸水里一滚便熟了。萧长勖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夹了一筷羊肉,先放到林夙碗里。

  江悬抬起头,刚好看见这一幕。

  萧长勖贵为亲王,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不至于亲自给人夹菜。而林夙坦然自若,仿佛习惯了这般待遇。

  江悬转头看谢烬,谢烬专心致志涮肉,对此毫无察觉。

  “……”

  罢了。

  江悬目光再次回到林夙身上,只见这位林先生吃饭也戴着面具,入座前脱下外套,里头的衣裳依旧是密不透风,瞧不出真正身形如何。

  “阿雪,当心烫。”谢烬将一筷子羊肉夹进江悬碗里,说。

  江悬回过神,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嗯。”

  萧长勖插话道:“忘了问,问雪这几日好些了么?刚才在外面似乎脸色不大好看。”

  江悬回答:“好多了,只是有些虚弱,不碍事。”

  “冬天天冷,要注意防寒。岐川也是,伤口还未痊愈,千万别大意。”

  “是。”江悬点一点头,又将话题引到林夙身上,“林先生平日吃饭也戴面具么,瞧着怪不方便。”

  林夙还未回答,萧长勖主动接过话头道:“是啊,吃饭睡觉都戴着,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王爷不好奇么?”

  “刚开始好奇,后来也就习惯了。”萧长勖笑眯眯看着江悬,“怎么,问雪好奇么?”

  江悬笑笑,坦然道:“确实好奇。”

  “可惜他这人小气,怕是无法满足你了。”

  “连王爷都没看过,我自然也不奢望。”江悬看看萧长勖又看看林夙,意有所指道,“林先生这般,想必有不好说的理由。”

  林夙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好说的。在下幼时曾遭遇大火,脸上留下一大片丑陋疤痕,故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还望江公子见谅。”

  “林先生的腿也是那场大火中伤到的么?”

  “正是。”

  二人一边说,谢烬一边把烫好的羊肉、蕈、青菜夹进江悬碗里,江悬一低头,看见自己碗中鼓起一个小山包,偏偏谢烬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趁热吃,阿雪。”

  桌子对面萧长勖不禁莞尔:“岐川,问雪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谢烬抬起头,面露不解。

  “没事,”萧长勖笑意更甚,“吃饭吧。”

  江悬本以为今日饭桌上,萧长勖会与谢烬商讨接下来如何起兵,扳倒萧承邺、拿回传国玉玺,毕竟萧承邺如今活着逃到新安,还带走不少文臣武将,大张旗鼓设立东都,萧长勖既不能放任他太久,又不能过于赶尽杀绝,落下手足相残的口实。

  然而等了很久,萧长勖和谢烬只是吃饭,那位林先生也安安静静,偶尔接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外头一片太平,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们惦念。

  宫里这几年磨平了江悬的性子,让他从以前遇事不吐不快到如今格外沉得住气,谢烬和萧长勖不说,他便也不问,就这样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安生吃完了一餐饭。

  ——比起萧承邺,他更在意萧长勖身旁那位林先生。

  直觉不会骗人,江悬在林夙身上感知到某种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令他心惊。

  他产生一种毫无缘由的猜想,接着下意识地奋力排斥,仅仅只是回忆起过去某些事情,他就开始头痛、心慌、手脚冰凉僵硬,几乎不受控制。

  要极力隐忍,才不会被其他三人看出端倪。

  只有谢烬中途察觉江悬心不在焉,问了两次,江悬只说自己睡久了,有些恍惚。

  天完全黑透了,几人吃完饭,到前厅歇息。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萧长勖看时间差不多,与林夙起身告辞。

  “不必送了。这么晚了,问雪应当也累了,你们早些休息吧。”萧长勖说。

  林夙也道:“今日多谢谢将军和江公子款待,请二位留步。”

  谢烬送他们到门口,说:“那我们就不远送了,王爷和林先生路上小心。”

  “好。告辞。”

  萧长勖和林夙相伴离开,两道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上一篇:江不渡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