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 第55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江少栩挨着个儿地翻看,翻到一张水乡的契纸,觉得有一丝丝熟悉,皱眉想了一想,记起这是杜如喜爹娘年轻时初遇的地方。

  “我去这个地方找。”江少栩一把将水乡的契纸揣进怀里,然后将其他几张推给方胜,“这几个你和手底下的人去寻。”

  “可、可是谷主他……”一位年轻的密探抬起头,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方胜,“他交待过……”

  “他说话不管用了!”江少栩现在冲谁都是急赤白脸的,“现在整个药谷跟老子一个姓!老子说的话你听不听?!”

  一通发火儿确实管用,江少栩大嗓门一吵吵,周围的人顿时没了异议。

  他把密探都派了出去,还将兜里的符纸分发下去,嘱咐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人了,第一时间就要把消息传给他。

  几路人马同时从药谷出发,策马奔向不同的方向。

  江少栩朝着水乡一路疾驰,日夜兼程,一去一回就耗去了一个半月。

  老宅是空的,杜如喜仍然不知所踪。

  他这头无功而返,回来的路上又陆陆续续接到其他人传来的消息,结果全部都扑了个空。

  江少栩心底死撑着一口气,也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急火,反正是硬挺着,一路又从水乡往回复返。

  回来的路上,他实在是困乏了,便随便找废屋闷头睡一宿。

  睡着了,晚上浑浑噩噩地做梦,梦见杜如喜从屋外推门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眉眼弯弯地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江少栩,我骗你的。”

  江少栩猛一睁眼,梦醒了,屋里空空的,心里那口气到底是再也顶不住了。

  江少栩一脸的胡子拉碴,多日奔波,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头发也蓬蓬着,看上去潦草得不得了。

  外头的天还未大亮,他盘着腿儿坐在黑漆漆的破屋里,发了一个很久的呆。

  梦跟现世总是反着来的,杜如喜其实没骗他,他说自己绝对不会再纠缠他了,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骗人。

  他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杜如喜这个人。

  发完呆,江少栩蹬着一双通红的眼,在那儿凶狠狠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便又起身再次踏上路途。

  他这一趟回去,才知道自己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邵凡安回了青霄找不见他,便急匆匆地给他传小纸鸟,说之前曾经在山上见过杜如喜。

  江少栩一路赶回青霄,见到徒弟就一把抓过来问:“你在山上见过杜如喜?什么时候的事??”

  “是杜前辈帮忙修——”邵凡安一瞅自家师父这个落魄样子,顿时也着急了,“师父您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您别急,有事儿有我呢,您先回屋歇息一下啊——”

  江少栩急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休息,邵凡安连哄带劝的,一边把师父往屋里推,一边解释:“就是几个月前,杜前辈帮着咱们修葺了山上的房子,您让我回来看一看,您记得吧?就那会儿,杜前辈他呃……反正就是那会儿瞧见的杜前辈。师父,我给您烧热水,您泡个澡歇一歇,我再去下碗面,您找杜前辈这是有啥急事啊?您可别光顾着着急了,再急出个好歹来。”

  江少栩被推着洗了个热水澡,又呼噜呼噜吃了碗面,邵凡安就坐他旁边,仔细回想道:“杜前辈当时……好像是说了什么……哦对,前辈说他九年前曾经做错了一个选择。”邵凡安挠了挠头,“他可能是后悔了吧。”

  江少栩皱着眉撂下碗,自己也跟着想了想,九年前,九年前是什么……

  这天晚上,他裹着被子草草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坐起身,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反应过来。

  九年前,难不成是指杜如喜随迎亲队伍来青霄山脚下找他的那一次??

  青霄山下,青霄山下……

  江少栩找遍了杜如喜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家的山脚下。

  他也管不了别的什么了,有个可能性,就总比他坐在屋里干瞪眼来得强。

  江少栩行色匆匆地下了山,山脚底下零零散散住着好几户人家儿,说多也不多,可找起来也要费些功夫。

  他把小雪貂撒了出来,雪貂一落地便东嗅嗅西闻闻的,忙活得不行。他也没闲着,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杜如喜。

  “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岁数比我小上一些,头发很长,一般就随便地挽在肩后,嗯……应该会穿着素色的长衫。”江少栩尽量详细的描述杜如喜的外貌,生怕路人听不懂认不出,“长得很好看,眼尾稍稍有点儿往上挑。”

  “没有没有,没见过……”过路人摆了摆手。

  江少栩又转向另一边,刚好看到不远开外,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好侧过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老人家!”江少栩抬腿便跟了几步,“老人家!稍等一等!”

  那老者头戴着纱笠,脸被挡着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一头的华发。那银白的发梢从白纱下垂下来,估计岁数不轻了,不过老者的腿脚倒挺利索的,可能也是身量高步子大,江少栩在后头追了两步竟然没能追上。

  追不上便作罢了,对面又有另一位路人走过,江少栩转过脸去,正准备换个人打听。

  就转身的那一下,他眼角的余光刚好扫到老人的离去背影上。

  那个身姿……

  江少栩怔了一怔。

  小白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只爪子刨着地,飞一般冲向了那个人。

  与此同时,江少栩一声急吼脱口而出:“杜如喜!!你站住!!!”

第148章

  那人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白貂眨眼之间蹿到了他的身前,猛地一弹,便直直扑向了他的怀中。

  江少栩紧随而至,一把掀开了那人头上的纱笠。

  白纱从眼前一晃而过,下一刻,杜如喜的脸便露了出来。

  “你这个……”江少栩心脏砰砰地跳,气血冲上脑门,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那一头白发时哑了声音。

  “是不是显得很老?”杜如喜看似随意地拨了拨自己被弄乱的发尾,再一抬眼,嘴角卷了卷,看起来像是想要笑一笑的,可笑意还未出来,却一下子看到了江少栩脸上的表情。

  杜如喜怔了下神,忽地上前搂住江少栩的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毒素已经控住了,我没事了,我不会有事,你别害怕。”

  一时之间,剧烈的酸涩感,裹挟着怒火和后怕,齐齐冲向心头,江少栩双目通红,手臂一横,一把顶住杜如喜的胸口,说话口吻带着股恶狠狠的劲儿,但是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着颤:“你这个混蛋……”

  “少栩,对不起。”杜如喜手上的力气不减,略显强硬地把江少栩揽入怀中,手掌压住他的后脑勺,强行将他往自己的肩头按去,“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了,以后都不会。”杜如喜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江少栩的额角,耳鬓厮磨,一再道歉,“对不起。”

  江少栩手里死死揪着杜如喜的衣领,额头垫在对方肩上,一双眼睛酸涩得不行。他拼命地瞪着眼,瞪得眼眶都觉出疼来,白貂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钻来拱去的,在杜如喜的胸口那里一个劲儿地来回蹭。

  “王八蛋……”江少栩又气又急,真想对着杜如喜的下巴来上一拳,可一抬脸,脸前偏偏就是杜如喜那一头白发,攥紧的拳头便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了。

  杜如喜的面容仍是原先的模样,但原本乌黑的长发,此时却已全然变成银丝。

  若说江少栩之前拼着一口气四处奔波找人时,心里头还是着急和心慌更多一些。可此时他亲眼见到眼前人朝夕之间青丝变白发,那股子差一点点就天人永隔的后怕劲儿,才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铺天盖地。

  “杜如喜。”江少栩从牙缝里磨出字来,“你还死不死了。”

  “不死。”杜如喜安抚性地摸了摸江少栩的头发,这时才真正露出笑来,“去地府门口转了一圈,可实在舍不得你,我就回来了。”

  “臭小子,你嘴里有句靠谱的没有??”江少栩猛地一抬头,揪着杜如喜衣领,本来还想再骂两句,结果眼角余光一晃,忽然注意到路旁有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瞧。

  江少栩一转头,那小孩儿满脸的好奇,先是盯着杜如喜那一头白发猛看,看完挪了挪眼睛,又去瞧他的脸,瞧完再一扭头,又来看江少栩。

  江少栩眉头一皱,刚做出一副凶相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半尴不尬地背过身去,拿手背蹭了下眼睛。

  杜如喜一下子笑起来,用手去捉他的手,捉住了轻轻捏捏他手腕,说:“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去坐一坐吧。”说完便牵着江少栩的手朝一旁的小院走去。

  江少栩跟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在,手一甩开,蹭了蹭自个儿下巴。

  杜如喜倒也没在意,弯腰捡起之前被打翻在地的纱笠,掸了掸,回头看了江少栩一眼,便笑着戴到了他的脑袋上。

  两人走进不远处的一座宅院里,江少栩撩开纱帘四处瞧了瞧,这宅子有前庭有后院的,看起来没少费功夫打理,后面还种了不少花草呢。他这一寻思,这段日子他东奔西跑的到处去找杜如喜,可杜如喜却悄摸摸地搬到他家门口来住,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浇花呢,登时火大起来:“你还有心情搁这儿养花呢杜如喜?”

  杜如喜进了趟屋,拿了个木盆出来,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唔,确实是我种的,那时候毒性未除,我怕我抗不过来,便想着若是真的……就葬在这里。”他笑了笑,“可以离你近一些。”

  江少栩瞪着一双红红肿肿的眼睛,明显愣了愣。

  杜如喜去井里打了些凉水,又把江少栩往屋里牵:“进屋来,我给你敷敷眼睛。”

第149章

  江少栩跟着一道儿进了屋,看杜如喜取出帕子来,就着水盆沾湿了又拧得半干,这会儿才算慢慢缓过劲儿来。

  他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方才却跟个愣头小子似的,脑子一热人就冲上去了,现在才觉出尴尬来,自个儿在那儿猛扒了两把头发。

  “过来坐下。”杜如喜一边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一边拉出一把椅子。

  “敷什么眼睛。”江少栩挡开他的手,表情多少有点儿不太自在,再一把拖过椅子来,一屁股坐上去,两手拄着膝盖,表情严肃,“你先把事情都讲清楚,你身上的毒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什么情况了。”他沉着脸想了想,又追了一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这回别想随便糊弄过去,也不准隐瞒。”

  杜如喜放下手里的帕子,回头看了江少栩一眼,没忍住,嘴角勾了勾,又笑起来。

  小雪貂拱着炸了毛的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顺着他手臂跳了一下,欻欻地跳到他手心里,然后舒舒服服瘫软成毛茸茸的一团白,再被他稳稳的托了起来。

  “啧。”江少栩砸了声舌,别别扭扭地皱起眉,“笑什么笑。”

  杜如喜还是笑,笑得一双眼睛弯弯的,还挺好看。

  他拖出另一把椅子,挨着江少栩坐下。坐的时候一弯身,鬓边的白发便从他耳后簌簌地滑了下来。

  江少栩下意识盯着他发丝看,他察觉到了,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头发梢儿,然后挑起一缕头发来,眼睛一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心疼了吗?”

  江少栩稍稍一愣,紧跟着脸色立马就臭了,蹙着眉抿着嘴,一副很不耐烦又硬邦邦的模样,看着不好惹,但脸颊却慢慢地涨红了。

  杜如喜揣着小白貂,眼里带着笑,细细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很轻又很长地叹了口气。

  “少栩,你知道我那时最怕的是什么吗?”杜如喜探过身来,试着去攥他的手指尖儿,“毒发的时候,我不清楚我究竟能不能活下来,我其实……很害怕,怕我真的死了,你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怕你不在乎。”

  江少栩板着眉眼,整个人僵在那儿,没抽手。杜如喜反手一握,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掌心。

  “嗯……是不是很矛盾?我怕我死了,你会内疚会难过,所以我瞒了你。”杜如喜勉强笑了笑,笑容颇有几分苦涩,“我怕你会来找我……更怕你根本不会来找我。”

  江少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就闷头闷脑地没言语,只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我七岁那年,爹娘双双病逝,只留下我和姐姐。”杜如喜慢慢地回忆,“其实,半个药谷的人都知道我爹娘的病来得蹊跷,可无一人敢言,只因为……下毒的人是药谷当时的掌权者,人称药老的大长老,也是我的亲大伯。”

  没过多久,年幼的杜如喜继任少谷主,药老当着所有人的面,端给他了一杯继任茶。

  茶里有跗骨之毒,他明知如此,但不得不喝。药老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又足够听话的傀儡,他若不做这个傀儡,恐怕活不到来年。

  中毒之后,他的武功底子便废掉了,从此再不能动用内力,药老就是要他做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身体再是孱弱,可好歹也是活了下来。杜如喜做了少谷主,第一件事便是将姐姐送出了谷,爹娘的血海深仇要报,被架空的药谷实权也要一并夺回来。之后他花了十来年,赌上了全部心血,韬光养晦,一步一棋,终是羽翼渐丰。

  “虽然用不了内力,可我也不想真的做一个废人。”杜如喜轻轻摩挲着江少栩的手背,想起什么,笑了一笑,“历代药谷谷主,虽都以医术闻名,可也是世代习武的。我从小跟着爹练功夫,中毒以后……也没有荒废武艺,只不过只能暗中修习。”

  江少栩忽然开口:“所以你炼仙人骨,是为了日后能恢复武功,那你为何……”

  话尾音并未说完,可杜如喜也不需要他将话说完。

  “少栩,你还记得吗,你我第一次相遇,是我十八岁那一年。”说起十八岁,杜如喜似是记起了什么,浅浅地笑了笑,“那年我在谷外办事,一直被药老的人跟踪,姐姐便让你来送我回谷,护我安全。我没见过你,便问姐姐你的样貌,姐姐的性格你也知道,话从不肯多说半句。她只说你穿白衣,可重华的人皆穿白衣,我再问,她只说了一句——‘你见到便知’。”

  十八岁的杜如喜站在树下的阴凉处,静静地看着巷子口,等待和自己同行的人露面。

  街旁的小巷子口,熙熙攘攘,人不算少。原本安静的街尾,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上一篇:好友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