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 第21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杜如喜道:“放它出来。”

  “啧。”江少栩气急眼了,咂了声舌,猛一转身,无比凶狠地瞪向杜如喜,“你再跟上来一步,我就真的打死你。”

  杜如喜一下就站住了,但也没退,只是静静望过来:“你不敢召灵兽,是怕它不受你的控制来亲近我。”他说话的调子慢慢的,“它和我亲近,是因为你——”

  江少栩脑子麻了麻,愤怒道:“你闭嘴!”

  杜如喜被打断了一下,停顿片刻,还是继续道:“是因为你还喜欢我。”他再顿了一顿,“你还喜欢我,不管你肯不肯承认。”

  周围一时安静。

  江少栩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渐渐变大,脸颊也憋得通红。他似是反应慢了半拍,才爆出一声怒吼:“你放屁!!!”

  吼完拍出一掌,当胸击在杜如喜身前。

  这一掌他不自觉带了内劲儿的,出手要比之前都重一些,杜如喜当场被揍翻,一下子跌出去两丈远。

  下一刻,方胜带着几个密探不知打哪儿呼啦啦冒了出来,方胜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对江少栩一抱拳:“江公子,少主他……他自幼多病,身体实在是禁不起这般……还请江公子手下留情啊。”

  江少栩自己也没想到这回出手揍这么狠,气得额头直爆青筋,还满心烦躁。杜如喜明明知道自己不抗揍,还一天天的硬往上凑,江少栩烦得不行,可也实在不知还能如何。他嘴上骂得再狠,实际上也不可能真的把杜如喜打死。

  杜如喜欺骗他至此,他心里再是有恨,也从没想过要杜如喜的性命。

  他就是想离他远远儿的,从此两人各走各的路,再无牵扯,再无交集。

  可其实从一把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夜开始,一直到现在,江少栩压根就没理清楚自己的心绪。按他以往的认知,善恶好坏都是分明的,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爱憎理应也该如此。但事实上却又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如喜骗过他,也救了他,他本该去恨,可又没法恨得纯粹。他不愿多想,可偏偏却被困在了这里。每次看到杜如喜的脸,他除了愤怒,心里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他一向洒脱,不受拘束,却在情路上栽了个彻底。他本就开窍开得晚,感情上比旁人迟钝一些,嘴巴又笨,脑袋又直,想不明白便被困在了原地,应付不了就只能用沉默应对一切。

  他以为不说话就能把自己的窘迫完好地藏起来,结果白貂一出来,一切又绕回了原点。

  杜如喜让他那一掌打得半天都没爬起来,捂着胸口咳得很凶,一直停不住:“咳咳咳——”

  江少栩皱着眉看了他半晌,终是忍不住走过去,抬脚踢了他大腿一下:“起来,要死走远点儿,别死我面前。”

  “哈啊……咳咳!”都这样了,杜如喜竟然还笑得出,一张脸本来总是白惨惨的,这会儿硬是咳出了几分血色,“少栩,你、咳咳、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闭上你的嘴!”江少栩咬着牙冷着脸,扯住杜如喜衣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心里乱糟糟的,手上动作也粗鲁了些,这一拽,力气使大了一点,愣是把杜如喜的外衫给扯脱线了。

  嘶啦一声,杜如喜胸前的领口豁了个大口子,一个小东西一下掉了出来,正巧落到江少栩的脚下。

  江少栩下意识转了下眼,视线顺着那个东西瞥了过去。

  那小玩意儿巴掌大小,江少栩弯腰把它捡起来,盯着瞧了半天,人还有些愣:“这不是我丢了的荷包吗?为什么会在你怀里?”

第60章

  江少栩记着自己当时发现荷包不翼而飞时,杜如喜还扮作一副着急的模样来,合着都是假装的,荷包根本就在他那里!

  “你……你偷我荷包?杜如喜,好啊你,你不光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你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偷儿啊!”这给江少栩气坏了,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安的什么心?耍得我团团转好玩儿是吗?我怎么一开始就没看出你这么不是东西!亏我还把你当弟弟——”

  杜如喜那张脸面无血色的,也分不清是挨揍挨得狠了,或是身体实在不适,还是彻底慌了神儿了,总之是面容惨淡,被直接抓了个现形,一时间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江少栩真是越想越气,完全想不明白杜如喜干什么要偷他荷包,他那会儿管吃管住的,根本不曾亏待过杜如喜半分——思及此处,江少栩倏地一愣,突然回忆起来,他那时好像是每晚和杜如喜同房共眠,总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来着,他后来本是要和杜如喜分房睡的,结果第二天就把荷包弄“丢”了。

  他这时候反过头来再一琢磨,这哪里是“有点儿怪怪的”,杜如喜那会儿嘴上喊他江大哥,手上却总往他胸上摸,美名其曰是按摩,什么按摩是非得捏胸不可的?!这压根儿就是没安好心眼儿啊!

  江少栩火苗子一下蹿天灵盖了,好家伙,他把杜如喜当弟弟好生照顾,杜如喜把他当一块儿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这人没啥心眼儿,也不防人,那时候就没往坏处想过一分,结果呢,结果就是杜如喜骗他还嫌不够,偷他钱袋子这等缺德事儿也干得出,就为了方便把他往床上拐……

  “杜!如!喜!不要脸的东西!下作!”江少栩扯着杜如喜的领子,恨得牙根子直痒痒,“你嘴里到底有过一句实话没有??又是骗又是偷的,把我当傻子戏弄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没有……我……”杜如喜被摇晃得额发都散了下来,脸色苍白,言语间亦是苍白,“我……”

  “呸!”江少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没有!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想起自己当时怀疑荷包被路上的贼偷了,为了找荷包,还特意召出灵兽来,掐了个字诀,让灵兽去寻物……

  江少栩攥着杜如喜的衣襟,拉扯的动作忽地停了。

  对……他让白貂去寻荷包来着,结果白貂找到了杜如喜。

  当时杜如喜说什么来着?

  “它似乎很喜欢我。”

  江少栩脑子直,杜如喜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

  后来杜如喜又说:“你和灵兽之间有通感,它这么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江少栩也信了。

  一瞬之间,仿佛醍醐灌顶。

  江少栩刚刚还一脸怒容的,这会儿愣了一愣,脸上一度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少栩,你听我说。”杜如喜反手握住江少栩手腕,艰难地道,“我知道我做了许多的错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再骗你……我们——”

  “我不喜欢你。”江少栩忽然抬起眼,“我的灵兽围着你,是因为你偷了我的荷包,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杜如喜一下噤了声,一双眼微微睁大了,直直望着江少栩,半晌后,轻声道:“不是的。”

  “我不喜欢你啊。”江少栩松开手,像是喃喃自语般,又把刚刚的话重复说了一遍。

  他眼睛也瞪得圆圆的,神色最初看着像是有几分迷惘,目光虚虚的,但很快就聚起焦来,视线由虚变实,落在杜如喜的脸上。

  “我从未喜欢上你啊……杜如喜。”江少栩不再恼怒,口吻几乎可以称得上平静了,他就是非常自然地阐述着一件刚刚发现的事实,神情间有点儿愣愣的,还带着几分解脱和释然,“原来都是你骗我的。”

  杜如喜仿佛有一刹那间的呆滞,神色一片空白。

  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头发是乱的,衣襟也是乱的,刚刚挨过揍,整个人都透着狼狈。他脸色一直很白,此时的眼尾却沾了点儿薄薄的红,有那么一眨眼的时间,看上去似乎格外的脆弱。

  但这脆弱感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収整了心绪,腰背挺得笔直,否认道:“不是这样的。”

  说完也不给江少栩反驳他的机会,转身朝院外走去。

  方胜觉得不大放心,带着两个人远远地跟了过去。

  杜如喜面无表情地顺着回廊一路前行,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忽然觉得喉咙里一阵紧缩:“咳!!”

  他一下子咳嗽得厉害,整个胸腔剧痛不已,痛得他不得不单手扶住廊柱才能勉强保持住平衡。他抬起另一只手,在唇边捂了一下,再放下时,掌心里就多了一抹红。

  同时眼前忽然变得一阵模糊,方胜的声音似远似近:“少主?少主!!”

第61章

  杜如喜这一走,连着十来天没再出现。江少栩在小院儿里消消停停地修身养性了小半个月,是吃好喝好睡好的,每天修行锻炼两不耽误,脸色都眼见着红润起来。

  他这也算是彻底看开了,虽说处境还是那么个处境,但心态变了不少,多少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意思。

  江少栩本来就是个洒脱不羁的人,豁达惯了,平时甚少受外界拘束。之前他犹如笼中兽一般被死死困住,说白了,不过是被自己的心束缚住罢了。

  原先是想不明白,现在是不必再想。什么伤心,什么难过,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是杜如喜昧着良心下套骗他的。哪儿来的春心萌动,情窦初开,都是忽悠人的,往日里的蜜语柔情是假的,心尖儿上的阵阵苦楚也是假的,总之该吃吃该睡睡,一闭眼一睁眼,捱一捱就过去了。

  没啥大不了。

  江少栩就这么个性子,脑袋一根筋儿,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啥事儿认准了就不瞎琢磨了,坏处是容易遭骗,好处是想得贼开。

  想开了他就一门儿心思恢复身体,也不搁这儿装深沉了,他本也不是多寡言的人,没事儿还能跟负责盯梢他的那几个密探瞎搭两句话。

  头一次搭话是喝药的时候,密探到点端着药碗给他送过来,他闷头一口干,然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了。那药方子里也不知加了啥了,是真苦,苦到他天灵盖都要飞了。

  “兄弟,能给拿点甜口儿的东西吃吃不?”江少栩呲牙咧嘴的,“不成给口水也行,我漱漱药渣子。”

  江少栩先前都不怎么说话的,这猛一开口,那密探还愣了一下,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不消片刻再回来,手里拿了蜜果儿。

  江少栩往嘴里塞果子,还给密探让了一把,不过人家拘着礼,没吃。

  之后又过了两天,江少栩练功时,身边换了个密探盯着他,他自个儿耍了一套拳法,把筋骨都活络开了,额头上还微微出了汗。他抹了把汗,起了兴致,朝旁边的密探一吆喝嗓子:“哥们儿,来过一手?”

  那人最初还拘着,只远远地躬身行礼,江少栩就乐了,非得招呼人家:“来吧,只过招数,不用内力,你天天杵那儿不累得慌?来两把。”

  后来是江少栩赢了,论拳脚功夫,他在平辈儿人里就没输过。

  再后来,江少栩就和盯着自己的密探慢慢熟悉了起来,有事儿没事过过手,闲来无聊唠唠嗑。

  “不都说药谷的弟子众多,我怎么来来回回只见过你们四个,还有那个好几天没露面的方胜。”大晌午的,江少栩就蹲门槛儿上抱着胳膊晒太阳,“也没见过其他人啊。”

  “回江公子,这里其实不算药谷内。”密探里年纪最轻的一个少年答了话,“这是先谷主名下的一处避暑的私宅,和药谷尚有一段距离。”

  “哦,原来如此。”江少栩点点头,闲聊道,“那你们有事儿如何回谷里啊?这一来一回的也挺耽搁时辰的吧?”

  “不怕,偏院里就有马厩,养了几匹马,专门赶路用的。”少年人没啥心眼儿,实话实说道,“就在隔壁院子,出门——”

  他身旁另一位密探忽然撞了他一把,他侧头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蹲在那里的江少栩,愣了一愣,脸色一下变了。紧接着,四个密探走位站成半个圈儿,一个个的神情紧张,将江少栩团团围住。

  江少栩慢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蹲麻的那条腿,大大咧咧一笑,接茬儿问:“话别说一半啊,出门往哪边拐是马厩啊小兄弟?”

第62章

  杜如喜沉在黑暗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他从小翻来覆去地做过很多次,所以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在梦中,但他醒不过来。

  梦里的他不大点儿,跟在一众仆人的身后,走在一段长长的回廊上。

  回廊的尽头是一扇门,仆人们分成两列,躬身开门,他撩着衣摆迈步走进去,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一大半都姓杜,是他同脉的长辈,他应该喊一声叔伯婶母。但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看着他。

  他越过众人,穿过大堂,走到了最上座。

  上座旁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容和他爹有三分相像,他理应喊一句伯父,但他们之间不按辈分论,中年男人在药谷里被人尊称为药老,他也跟着这么称呼。

  药老拢了拢衣袖,微微欠了欠身,垂眼看向杜如喜:“恭迎,少主。”

  底下的人面目不清,齐声道:“恭迎少主。”

  杜如喜这时候才刚满八岁,站直了,还没身后的椅背儿高。半年前,他爹病死了,几个月后,他娘也病死了,只剩下一双儿女,药谷没了掌事人,他身为唯一的儿子,八岁生辰这天就被匆匆推上了少主的位置。

  然后药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敬了一杯茶。

  那是他爹生前最常喝的茶,当年他捧着茶杯,顿了半晌都没有喝,而是仰头问了药老一句话:“我将来会不会也和爹娘生一样的病?”

  “怎么会呢。”药老笑了一笑,“只要少主做个听话的孩子,便不会。”

  当年的杜如喜只有八岁,可现在是在做梦,梦外的他十八岁,所以他不会再问,他只是端着杯子垂着脸,慢慢摇了摇手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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