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 第94章

作者:花卷 标签: 古代架空

  勿寻,勿念。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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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天气是个好天气,车轮马蹄过时,扬起路上的细尘。

  柳三九支开窗朝外看了眼,官道宽阔,行人却寥寥,他们这一辆马车压根儿不打眼,不会引人注意。“东家,再赶十里路,应该有个茶水摊子,到时咱们下来歇歇脚。”

  段临舟靠着车厢,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里,柳三九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凑过去将他身上盖着的氅衣往上掖,就听他应了声。嗓音发哑,声音不高不低,倦倦的,柳三九顿了顿,低声说:“三哥,既然舍不得,咱们就回去吧。”

  段临舟在段家行三,早年也曾用段三这个名字行走江湖,柳三九偶尔也会称他一声三哥。段临舟睁开眼,目光落在车门的雕花上,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下山有大半日了,穆裴轩对段临舟不设防,压根儿没想到段临舟会离开他。二人在一起时,要做什么,都会悉数闲谈似的告诉段临舟,段临舟要挑一个他不在的时候离开,实在是太容易了。

  甚至就连柳三九驾车离开洛迦山都不曾受到盘问。

  穆裴轩如此信任他,他如此信任他——段临舟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了,他吃疼一般,按住了心口,眼睛不住发热。

  他不敢想穆裴轩看到那封和离书会有什么反应。

  “三哥!”柳三九吓了一跳,凑近了,紧张得从瓷白瓶子里取出一个药丸送他嘴边。药是牧柯磨的,段临舟随口一句路上行走熬药不便,不如制成药丸,牧柯一想此前他们被朝廷的人马追杀,第二日就做出了许多药丸。段临舟就着柳三九的手将那颗药丸咽下去,药丸子苦得很,可如今入口,段临舟却只能尝出淡淡的药味。

  柳三九小声说:“我不问了,你别着急。”

  段临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伤还未痊愈,就要跟着我奔波,对不住。”

  柳三九道:“东家说的哪里话,本就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段临舟怅然地笑了一下,道:“三九,闻风院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喜欢便好好掌着,若是不喜欢,就交给周行吧。段氏的生意我已经请了二哥替我看顾三年,当初带你们下山时,曾说带你们去过好日子,如今却只能拘着你们替我办这些身后事。”

  “你们放心,郡王……郡王不是个薄情的,不会有鸟尽弓藏的那日,”段临舟看着柳三九通红的眼睛,说,“你们想建功立业也好,闲云野鹤也罢,他都不会拦着你们的。”

  或许会因着他一时迁怒冷待,可他知道,穆裴轩不会发作这些属于他的旧人。

  可越是清楚,便越是心痛。

  柳三九不喜欢他这样交代后事,用力眨去眼中的水意,说:“三哥,别说这些话。”

  段临舟短促地喘了口气,道:“你问我为什么要走,三九,我已经快要瞧不见了。”

  柳三九悚然一惊,霍然抬起头,看着段临舟。

  段临舟说:“纪老大夫曾说,‘见黄泉’一旦失去控制,就会五感尽失,日日受尽挫骨剜肉之痛,将人活生生熬死……”

  “不行,我们得回去,山上有牧大夫和了悟大师,他们会有办法的。”柳三九慌了神,段临舟摇摇头,“牧柯也没办法了,何必为难他。”

  段临舟说:“我如今这个样子,郡王已经受不住,哪日我当真五感尽失,成了废人,你让他怎么办,看着我吗?”说着,他嘴角浮现一抹痛极又无奈的笑,道,“三九,你知道他本可以不面对这些的,生离死别,他本可以少经历一桩……”

  “是我,自私地将他拉入这死局里。”

  穆裴轩要是没有被逼着强娶他,他们不会相识,穆裴轩会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娶一个美丽健康的坤泽为郡王妃。不必如今日一般,为他以身涉险,担惊受怕,连夜里都睡不安稳,唯恐他哪日就死了。

  段临舟眼前浮现穆裴轩为他跪在佛前乞求的模样,他问过小沙弥,小沙弥天真烂漫,说,郡王每日都会在佛前诵经,很是虔诚。

  段临舟不消多想,就知道他求的是什么。

  九莲教初现世的时候,段临舟和穆裴轩曾一起对坐谈过,为何这么多人为九莲教蛊惑。他二人都是不信神佛的人,笃信求诸神佛不如求己,临到后来,穆裴轩突然说,大抵是不曾真正走到绝路吧。

  如果哪日当真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神佛再是缥缈,说不得也是要信上一信的。

  万一呢?

  段临舟那时笑他,有事求神拜佛,不诚心,佛祖怎会成全他?

  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段临舟无法想象穆裴轩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念头跪在佛前求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的。

  他眼里倏然落下泪,哽咽道:“三九,我后悔了,我后悔嫁给穆裴轩了。”

  那封薄薄的信笺让穆裴轩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每一个字都熟悉莫名,他读懂了,可又好像没读懂,即便是穆裴轩已经将人都派出去找段临舟了,可依旧无法相信,段临舟竟然会抛下他,就这么走了。

  “……阿轩,”牧柯安慰地轻轻拍了拍穆裴轩的肩膀,轻声说,“段老板身上还带着伤,走不远,你别慌,很快就能把人找着了。”

  穆裴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牧柯,说:“牧柯,你告诉我,段临舟为什么要走?”

  牧柯能将《素问》《千金方》背得滚瓜烂熟,可要让他去思索情爱,却无异于寻瞎子问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抓了抓头发,道:“许是……不想拖累你吧。”

  “谁怕他拖累了!”穆裴轩声音猛地拔高,他红着眼,像极了受创的野兽,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笺,已经被他惊怒交加之下揉皱了一回,好不容易一一抚平,他手指微微发抖,说:“他不是拖累。”

  “段临舟不是拖累,”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又重复了一遍。

  穆裴轩余光扫着那份签了名字的和离书上,胸腔里烧着一把火,让他又怒又怕,恨不得将这份落了段临舟三字的和离书用力撕碎烧毁,可到底是忍住了。他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段临舟不告而别的暴怒在这一刻突然偃旗息鼓,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力和绝望,穆裴轩说:“牧柯,段临舟不要我了。”

  “他舍弃我,也舍弃他自己,”穆裴轩说,“他舍弃了他自己。”

  牧柯一怔,抬头看着穆裴轩,旋即睁大眼睛,他竟在年轻天乾的颊边看到了大颗的水珠滚落。

  穆裴轩自言自语道:“休想,他就算是——”那个字忌讳说出口,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穆裴轩自知道段临舟是带着柳三九离开的,便知道他早就有这个念头,有所准备,否则又怎么会还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有柳三九相帮,穆裴轩想找段临舟,也确实花费了一番功夫。

  他不知道段临舟要去哪儿,他们本就是要回瑞州的,段临舟既然选择了不告而别,便不会再回瑞州。可段临舟本就是瑞州人,不回瑞州,又能去哪儿?

  所幸段临舟到底重疾在身,柳三九不可能看着他受罪而无动于衷,要看病,要抓药,自然就会留下痕迹,即便柳三九竭力抹去他们的踪迹。可来去匆忙,穆裴轩已经不管不顾,直接将手底下的人都散了出去,全然不在意是不是会惊动当地官府,一个镇一个镇,一个村一个村的铺出去,专寻药铺郎中,他手底下的都是上过战场,沾过血的兵,满身煞气,寻常百姓哪个见了不害怕?

  铺天盖地之下,到底是被穆裴轩寻着了痕迹。

  宅子是临时赁下的,清扫得干净,段临舟到了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穆裴轩迈着大步伐一路径自走了进去,周自瑾拉住了拧着眉,一脸不高兴的柳三九,军士将这宅子围得死死的,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的架势。

  宅子不大,穆裴轩转过一道半月形拱门,一眼就看到了段临舟。

  不过短短几日,段临舟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就这么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看得穆裴轩一阵心惊肉跳,刹那间什么也忘了,下意识地快步靠近,一把握住段临舟的手腕。脉搏犹在跳动——穆裴轩松了口气,慢慢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段临舟。

  他动静大,段临舟本就是浅眠,直接被惊醒了,他睁开眼,视线之内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瞧不清脸,可满身逼人的气势,利剑似的,目光深沉如有千钧,即便是看不清,段临舟心尖儿也是一颤,嘴唇哆嗦了一下,“……郡王?”

  穆裴轩扔开他的手,站直了,漠然道:“这就是你给自己选择的地方?”

  段临舟仍未回过神,就被他的冷漠刺得有几分无措,说是选择倒也不算,离开洛迦山,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路上奔波,他五感在慢慢失去,柳三九禁受不住,便不愿再走,要寻大夫给他看病。段临舟想,医术绝妙如牧柯尚且无能为力,何况这些市井大夫?

  而后果然如此,一个个尽都摇头,还有劝柳三九尽早准备后事,被柳三九打了出去。

  段临舟不说话,穆裴轩却焦躁不已,又愤怒又心疼,困兽一般,他道:“你段老板不是舌灿莲花,巧言善辩吗?要和我和离,怎么就吝啬得只留这么几句话?”

  “段临舟,你告诉我,什么叫勿寻勿念?当初逼着我成亲,让我娶你的是你,现在一纸和离的也是你,段临舟,在你心里,到底将我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供你段老板解闷的玩意儿?!”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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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穆裴轩第一次在段临舟面前这样冷漠愤怒,即便是当初穆裴轩被逼着要和段临舟成亲,他都不曾这样失态过。段临舟反应却有些迟缓,他让突然出现的穆裴轩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努力睁大眼想看清穆裴轩的样子,可又想躲,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僵着无法动。

  有沉沉的声音夹杂着怒意钻入耳中,却像隔着重重水波,话递过来失了真,听不真切。

  穆裴轩很生气。

  怎会不生气呢?

  他这样殚精竭力地想让他活着,偏偏自己跑了,辜负了他一腔真心。

  段临舟沉默不言,穆裴轩却愈发愤怒,连日的惊惶担忧都在看见人的那一刻变成了委屈恼恨,等不得,怒道:“段临舟,你说话!”

  段临舟似乎让他这几个字震回了魂,抬起眼睛看着穆裴轩,甚至浅浅地笑了一下,道:“说什么,郡王想听什么?”他问得轻飘飘的,不等穆裴轩说话,又道,“和离书我已经写了,那便是你我已经……缘尽了,日后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郡王若是气不过是我写的和离书,可以将和离书撕了,写一份休书予我——”

  听他越说越荒唐,穆裴轩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怒不可遏,“段临舟!”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段临舟蹙了蹙眉,点头道:“我知道。”

  “你我之间的这桩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郡王与我,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是我错了,”段临舟道,“如今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够了!”穆裴轩胸膛起伏,恨不得将手中那截虚虚的挂在袖中的手臂折断,可到底舍不得,忍了又忍方压下心头的愤怒,“不要再说了,段临舟,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

  段临舟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面上却笑,道:“郡王莫不是舍不得我了?我是商人,商人为利不择手段,我攀上你,本就是为的安南王府的势,虚情假意的把戏,郡王怎的还当真了?这样可不好,容易被人骗的……”

  “是,我舍不得,”穆裴轩不假思索,看着那张苍白的面颊, 面无表情道,“我当真了。”

  他承认得太干脆,段临舟一顿,饶是他一时间竟不知还要再说什么。

  穆裴轩看他怔愣的样子,冷笑了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不是攀上我为我的势吗?我还没死呢,你跑什么?还是这鬼地方另有高枝等着你段老板?你且说啊段临舟。”

  段临舟哑然。

  穆裴轩道:“怎么不说了?不是想让我伤心吗?不是想逼我滚吗?你继续说,今日有多少话,我都受着。”

  段临舟眼睫毛颤了颤,穆裴轩那些话如钝刀子一般,落在心口处来回地削磨,鲜血淋漓。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过了许久,才勉强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厉害,“郡王……何苦如此?”

  穆裴轩见他终于露出一点真心,不是全然舍不得他的,眼睛发热,漠然道:“你说我为什么?”

  “段临舟,你说我为什么?”

  他咄咄逼人,脚下欺近了两步,二人挨得近,穆裴轩能闻着段临舟身上那股子清苦的药香。他抬手扣住段临舟的后颈,低头一口咬在他颈侧,段临舟低哼了一声,想挣扎,却听穆裴轩咬牙切齿地说:“你该庆幸你身子现下不好,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捆在床上,咬破你的后颈,干烂你的生殖腔,让你像发情的坤泽一般,片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天乾。”

  段临舟顿住,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穆裴轩紧紧抱入了怀中,年轻的天乾死死地抱着他,声音低哑,如受了莫大的委屈,伤心得要命,“段临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许是靠得近,话里的委屈和伤心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段临舟怔怔地看着花圃里新移栽的花,将移栽过来的,却不显颓势,红的红,黄的黄,各色招摇。段临舟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软化了下来,可犹不敢去抱穆裴轩,半晌,低声道:“郡王,我不值得你这样……”

  “当初我逼迫你大哥同意你娶我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即便如此,我依旧要逼你和我成亲,”段临舟道,“你今日所受的,本就是无妄之灾,都是我自私自负,是我的错。”

  段临舟这一生便是写成书,交给说书先生,那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的。他拥有的权也好,财也罢,都是自己搏命经营而来,他惯于走一步看十步,盘算得失。只有嫁给穆裴轩——要说没算计,那也是算计了的,穆裴轩此人虽年少,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他是段临舟为段葳蕤和段氏谋的最后一条路,也为成全自己那点私心。这人太过耀眼,如芒种曜日,让人注目,段临舟那时深受‘见黄泉’所苦,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冲动,偏要去拧成一桩婚事。

  其实他那时对穆裴轩,要说喜欢,是有点儿喜欢的,可要说多喜欢,算不上——他都不曾想过万一穆裴轩喜欢他呢,他离世之时,穆裴轩会有多难过?

  段临舟没想过,他只是自私地想任性一回,如他当初所说,穆裴轩这一生还长,他不过占他一两年光阴。只这么两年时间,换他手中的财富,他穆裴轩不算吃亏——如此自负又自私,商人秉性。

  可段临舟忘了,人非草木。草木交错,拿剪子修剪一番便是,又能重归干净利落,人与人相交,便会生出七情六欲,贪嗔痴恨。

  穆裴轩沉默了许久,道:“这世上有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如我大哥和大嫂,徐英和方垣,有相遇的早,有相遇的晚,更有甚者,缺了那么一点缘分,一辈子也遇不上。”

  “遇不上的,一辈子便只能抱憾。”

  “可遇上了,那就是圆满,苦也就算不得苦了。”

  “段临舟,你之于我,就是圆满。”

  段临舟倏然泪如雨下,“对不起,穆裴轩,对不起……”他反反复复都是这几个字,好像要将锥心的懊悔、痛苦都倾泻而出,段临舟早慧,知事早,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哭得这样伤心欲绝。穆裴轩愈是情深,对他越好,那份后悔就愈发锐利,如同尖刀剜着他的心脏,悔恨无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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