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87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怎么说呢?”

  “现在中宫殿下无所出,官家唯一的孩子是娘子的。将来大哥被封太子,以后做官家,娘子凭子而贵,就不怕什么得什么失。可万一要是中宫殿下产子了,她的孩子做了太子,那娘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出宫是绝无可能的了。娘子现在仗着官家喜欢,还能得过且过。可长此以往,官家的耐性耗完了,娘子就没办法了。”

  屋外又有一声爆竹炸开。

  辛明彰抚摸袖口,凝思着说:“我能把我的希望寄托在小儿身上么?他才几岁,未来几十年呢,又有谁敢保证呢。”

  “所以依我看,娘子应该要做皇后。皇后之位本就是您的,谁都拿不走。做了皇后,将来也能做太后,自然不怕了。娘子都已经在宫中了,官家又那样珍爱娘子,娘子何不借此为自己搏一搏呢?官家能用娘子,娘子又为何不能用官家呢?以前娘子做皇后,是绕着官家转,做什么贤内助,到头来又是怎么样?如今娘子已经吃过大亏了,再不能绕着官家转了。要想着自己,要为自己活着。先做皇后,再做太后,谁都伤不了您。”

  “你怎么想出这些话的,桃盈?”

  桃盈说:“娘子,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本书,我看了几眼,是讲前朝女皇武氏的。女主治国,今人多谩骂,但我却觉得非也。”

  “我知道她。”

  “我不敢卖弄,娘子书读得多,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但我读了书,深有感触。为何女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呢?为何女子就一定要守在深宅大院里呢?富贵人家、高门大族里的娘子们都是足不出户的,她们读过那么多书,写过那么多字,到头来还是要嫁人、教子、料理家事,一辈子都围着男人转。今个儿高兴了,说你是贤内助;不高兴了,就说妇言不听。我呸,好话坏话都让男人说了。”

  辛明彰抓紧了手中的棋子。

  桃盈又说:“满上京城,除皇太后殿下外,我最佩服一个人,便是殿前司都虞候家那位巾帼英雄,谢怀玘。她是大周唯一的女官,封的不是什么什么夫人、什么什么郡主,她是中侍郎、并州刺史,是殿前司正儿八经的将军。珗京哪个女儿不知道她?”

  话到这里,辛明彰已把手里的棋子捂得滚烫。

  “谢怀玘所拥有的一切,是她自己用刀枪打下来的,这功绩谁都抹不去。她让天下女子看到了那样多的希望,也让娘子看到希望。”桃盈摸着辛明彰的手,“娘子足够聪慧,只是不敢搏一搏。您知道怎么样才能讨官家欢心,您也知道朝堂之事,更能猜透官家的心思。既如此,为什么不搏一搏?做得了皇后,也能做得了太后。武氏也做过太后!就像现在的太后娘娘一样。太后当初手握大权,全权处分军政,全权治理国家。就一步之遥,可是太后不敢再往前了,所以止步于此,所以被人摁得死死的!”

  桃盈忽抓紧辛明彰的手,“娘子,权力不是只有男人可得,女人也可以。男人能治国,女人为何不能呢?为什么伟大的事儿男人做了就是理所应当,女人做了就得横遭谩骂?不过是一件事而已,家能管得,国也能管得。娘子不是为了自己,是为天下人!”

  说到此,她激愤起来,“当年迷香的事儿,官家没错么?到头来,怎么是您替他承担了所有罪责!”

  皇宫内又开始放爆竹了,噼里啪啦的,遮掩住苜蓿阁的一切声响。

  辛明彰望向那边醒着的李润珍,说:“是非成败,不过一死。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想到了皇太后。

  惜太后顾全着与先帝的情谊,顾全着与李祐寅的母子之情,又恐世人口诛笔伐,不敢往前,所以落到如此境地。

  做事瞻前顾后,又怎么能成呢?做事不做到极致,又怎么能稳。

  长夜漫漫,更漏迢迢。

  辛明彰走到润珍身边,也教他说:“叫娘娘。”

  **

  除夕夜临,李思疏总算回家了。

  这些日子她在宫内侍疾,身子累,心里也累。有时她看着娘娘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样,内心百感,恨不得替娘娘遭这回罪。现在好了,娘娘看起来有些精神了,她也可以稍稍休息了。

  赵敬就在宫门外等她。她才出宫门,赵敬便来迎她了,同往日一样的恭敬,同往日一样的没有人情。

  她习惯这样的夫君了,默叹了一回气,欠身说:“都尉。”

  “长公主近日辛苦了,臣送长公主回去。”

  李思疏坐上马车,听着车外赵敬的马蹄声,听着街上的爆竹声响,还有小儿嬉戏。无数热闹的声音都传过来,隔在她的车外。

  她悄悄掀开帘子,往窗外望了一眼,先见如同白昼的夜景,再见漫天的灯笼与彩缎,最后见到赵敬的侧身:无可挑剔的英俊侧颜,万里挑一的端正仪态,还有他欣赏夜景时悠闲的神情。

  但很快,赵敬就发现了她。他顿时失了所有神色,低首虔敬说:“怎么了,长公主?”

  李思疏有些发怔:“我……我想下车走走,不想坐车了。”

  赵敬扶着她下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他们都融到人间里了,伸手就可以碰见灯笼,彩缎人画都在眼前。

  李思疏看着那边炸裂的爆竹,要向前去,仔细地瞧一遍。

  正当她走近了,快要被火光溅到时,赵敬突然叫她:“长公主,危险。”

  她那些侍从围上来,拥着她又走回马车。

  “长公主要看爆竹吗?远远地看就行了,凑近看会被伤到的。”侍从说。

  李思疏无言,望向赵敬。

  半晌,赵敬才说:“臣替长公主买一个来,就在这里等臣。”

  李思疏等了很久,总算等来那支烟花。

  她凝视着这朵绚烂夺目的光,抬起眼,又看见烟花那头的赵瞻悯。

  顾盼生辉,温情脉脉。

  她想起了年少时的宋园,想起数不清的思念郎君的那些日日夜夜,还有她的真心、她的切情。

  赵敬难得笑了,把烟花握在手心里,依旧是不远不近地给她看。

  “好看吗?”他问。

  李思疏笑着说:“好看,真好看。”

  可是很快,烟花熄灭了,赵敬眼里的光也没了。

  “好看得不得了。”李思疏说,“如果再久一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十《除夕》;

  [2]:同[1]。

  只有皇太后可以被称作“娘娘”,皇后以及所有的妃子都不能称“娘娘”。皇太后和皇后可以被称作“殿下”,太子也可以被称作是“殿下”,但其他所有的“王”都不能被称作是“殿下”,长公主也不能被称作是“殿下”。

  小赵躺好几天了,可以安排一下了~

第81章 二七 漏迢迢(二)

  除夕到了,齐州也停战了。

  营内在行新年宴,但谢承瑢没去凑热闹。赵敛受伤之后,他一直呆在赵敛身边,每日喂三遍药,换三遍药。

  赵敛昏迷了好些天,到除夕还没醒。医官说这是伤得太重了,该吃的药吃了,该用的药用了,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那赵敛的意志如何呢?不知道。前几天肯定是完全没有意志的,现在好些了,稀里糊涂的时候会喊“娘”,又或者说“昭昭”。

  他没喊过谢承瑢“昭昭”,所以谢承瑢不知道他口中的“昭昭”到底是谁,是小马也说不定。可是赵敛会说:“昭昭,你抱抱我。”

  小马会抱人吗?谢承瑢不确定,可能小马成精了能抱。谢承瑢自己能把自己想笑了,笑的时候他正好在给赵敛刮胡子,差点把赵敛下巴给刮破了。这时候赵敛就会哼唧,他说疼。

  “热水来了,谢官人。”瑶前捧着一盆热水来,“好不容易要来的呢,炊事的都忙着吃年夜饭,不给我烧热水,后来还是我自己烧的。”

  谢承瑢接过那盆满满的水:“多谢你了。”

  “二哥怎么样了?”瑶前伸颈望,榻上的赵敛还在昏着,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没醒呢。我给他擦个脸,你去吃饭吧。”谢承瑢说。

  “我换你一会儿?你还没吃呢。”

  “不用了,你去吧。”

  瑶前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回头给你带点吃的来,要是你不吃饭,待会儿韩将军要说我。”

  瑶前走了,帐子里又剩谢承瑢和赵敛两人。

  谢承瑢打湿了布巾,要给赵敛擦手。打仗一定会流血的,不管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谢承瑢不喜欢血腥味,也不希望赵敛手上有血腥味。

  他每天要给赵敛擦三四遍手,擦两遍脸,擦完还得闻闻有没有血腥味。周彦说再这样擦阿敛的皮都要被擦破了,瑶前说不会,二哥皮厚。谢承瑢摸摸赵敛的脸,明明很薄,摁一下就红了。

  擦完了手,又来擦脚。谢承瑢才把手伸到被子里摸,那头赵敛就哼哼说:“冷……好冷……”

  谢承瑢掀起被角,逮住赵敛乱跑的脚,拖出来,继续拿布巾擦。

  “冷……”

  “这是热水,哪儿冷了。”谢承瑢轻拍他的脚背,“要过年了你也不醒,什么时候才醒?你要从今年睡到明年了。”

  赵敛又不作声了,继续昏迷着。他的呼吸平稳,趴在那儿,比平时要乖一万倍。

  “昭昭……”赵敛说梦话了。

  谢承瑢回应他说:“昭昭在马厩呢。”

  “昭昭。”赵敛又喊。

  “昭昭在马厩吃草。”

  擦完脚,谢承瑢轻轻把被子放下来,掖好了,转身去过水,又听赵敛说:“昭昭。”

  “昭昭在马厩。”

  “昭昭在我边上。”

  谢承瑢一愣,回头正对上赵敛虚弱的朦胧的眼。

  赵敛醒了,眼睛眯着,嘴唇微张呼吸吐气。他看起来还是精神不济,不过说话倒是活泼起来了:“你怎么这么凶,我都说我冷了,你干什么还抓我脚啊!”

  谢承瑢手里的布巾都掉在盆里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有点不敢相信,得确认一遍:“你醒了?”

  “我醒了,我没诈尸。”赵敛撑起手臂,“好久好久好久不见,我的好官人。”

  谢承瑢鼻子一酸:“二哥,你真醒了?”他快步走到赵敛面前,欲要伸手触摸赵敛的脸,却又停在半空,“你好不好了?还有哪里疼?”

  赵敛把脸贴在谢承瑢的手掌心:“我好了,就是胸口疼,趴太久了。”

  谢承瑢拇指揉过赵敛的鼻尖,又探他的额头,不烫了,什么都好了。他收回手:“我去找太尉。”

  “等等,等下!”赵敛赶紧拉住他,“你找他来做什么啊?他都那么打我了,你还找他!我好疼,你陪陪我。”

  “哪疼?”谢承瑢上去看,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摸额头,一会儿看他颈背。

  赵敛缓缓说:“我已经说过了呀,胸口疼,还有背,屁股也疼。”他犯可怜地说,“好哥哥,你会给我揉揉吗?”

  谢承瑢不知所措地说:“我找医官来看看,看看他怎么说。”

  “医官说你给我揉揉,我就好了。”赵敛嘿嘿笑,“你的手上有仙气,摸一下我,我就好了。”

  谢承瑢知道赵敛是完全好了,还有心思在这说笑!他有些恼,揪了一下赵敛手臂:“你现在就好透了?”

  “疼!”赵敛倒抽气,“我现在手臂又疼了,你掐我,我肯定青了!”

  谢承瑢又心疼又好气,他掀开赵敛的袖子,好像真的有点红了,不是装的。

上一篇:天地为臣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