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84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第78章 二六 砚水凝(二)

  除夕。

  整个十一月,秦州都在下雪,不过到了腊月却突然停了,天变得干燥起来。这些日子,周军和燕军依旧是休战状态,恰好要过新年,干脆停战,双方都无动静。

  程庭颐第一回 在这样远的地方过新年。

  出征在外,不能像在珗京那般隆重了,但好歹还有个过年的样子。早晨起来说些吉利话,白日里停训,傍晚又准备聚在一起吃饭,当作是团圆饭。

  除夕日,程庭颐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不愿闲着,打算到练兵场练枪。

  才入校场,正遇见右一军的崔伯钧。

  他知道这个崔伯钧的,每回见他时下巴都抬很高的那位公子哥。

  程庭颐不太喜欢他,这下见了,更是逃也不是,迎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过,当作没见着。

  但崔伯钧叫住了他。

  “程苑和!”

  程庭颐转过身,抱拳说:“崔、崔军使。”

  “这么早来校场,不准备过除夕么?”崔伯钧问。

  程庭颐答道:“来练练枪,一会儿就回去。”

  “哦,练枪。”

  崔伯钧上下打量着程庭颐,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去,快要走远了,才忽喊住他,“哎,程苑和!”

  “怎么了?”

  “我有个事儿想找你说,不知你有空么?”

  程庭颐撒不了谎,说不出“没空”。他愣在原地,有为难的意思。

  崔伯钧笑道:“是好事儿,你不要那样紧张。”

  两人到校场角落里,站在一垛干草堆边,见四下无人了,崔伯钧才说:“之前我还没同你道喜呢,恭喜你升了官,做了指挥副使。”

  程庭颐道:“多谢崔军使,客气了。”

  “眼下打仗,武将最容易升官,苑和可要多用点功,将来等回到珗京,或许能和谢同虚一样,做个什么军都虞候,也不错。”

  “岂敢。”

  崔伯钧笑了两声,揉起手掌来,说:“你知道西燕那个金宗烈为什么一定要和谢同虚打一仗么?”

  程庭颐不解:“为什么?”

  “你不知道么?当年谢同虚出征延州时一枪砍掉了金宗盛的脑袋。这个金宗烈是金宗盛的胞弟,对杀兄仇人怎么会不怀报复心呢。”崔伯钧笑意更深,“金宗烈是冲着谢同虚的人头来的,见不到谢同虚,他怎么罢休呢。”

  程庭颐没懂:“可是……可是谢同虚并不在秦州啊。”

  “他在不在秦州都不要紧,杀不了谢同虚,他可以杀谢同虚的姐姐啊,还有谢虞度候,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

  崔伯钧不再笑了:“你和谢同虚那么好,也不想看着有刀悬在他们家颈上吧?如果现在把金宗烈杀了,或是逼他退兵,就能保谢同虚及其父姐的性命了。”

  程庭颐沉思片刻,说:“是。”

  “今天除夕。其实不光我们在过新年,燕人也是。乌善是游牧民族,以往都是分兵而战,但这回不同。这回西燕是合军而战。”崔伯钧按上程庭颐的肩头,鼓舞似的,“我军探到他们大营的位置了,今日他们忙着过年,一定会松懈。燕营有个地方少有人把守,是个狗洞。你今夜偷偷钻进去,一把火先烧了燕军粮仓,让他们乱阵脚,随后再找机会杀了金宗烈。如此,便可大破西燕军主力。”

  “我去?”

  “是啊,当然是你。”崔伯钧长叹道,“苑和不是一直想立功证明自己么?现在你立功的机会到了。你和谢同虚这么像,为何他能做得,你做不得?”

  程庭颐不听他挑拨离间的话,反问说:“既然有个狗洞,你怎么不去钻呢?这不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么?”

  崔伯钧说:“我今晚还要给将士们发压岁钱,哪有空呢。况且此行凶险,军中有能耐者不多,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了。你有能耐,又低调,除了你,谁能做呢?”

  程庭颐不应。

  “若你不愿去,我就只好叫纪风临了。但他要是去,此行九死一生……”

  程庭颐忽叫停他:“我去。”

  “你真去?”

  “既然凶险,那就我去吧。”

  崔伯钧鼓掌说:“好义气,那我这就告诉你狗洞的位置。”

  程庭颐约在下午就出营了,没同任何人说。

  不跟别人说,是因为他不想什么事儿都告诉别人;不跟纪鸿舟说,是怕他不给自己去了,又或者他非要陪着一起去冒险,犯不着。

  夜幕降临,程庭颐终于找到了这个狗洞。

  燕营隐蔽,寻找不易,大营四周都建了土墙,唯独这一面墙靠着山,守卫不多。

  燕军军纪很严,不准将士私自出营。某些难自约束的士兵为了出去寻欢享乐,硬生生刨了一个狗洞出来。这件事被周军藏在燕营的探子知道了,便来报给擒虎军将军。燕军将领自然不知道这个洞的,况且今天又是除夕,士兵们都去大营中央吃饭宴会了,此处更是无人照看。

  程庭颐钻进去时,确有几个燕军守着这面墙,不过他们都很松懈,拿着酒、端着饭,围在一起说话,丝毫没注意狗洞处的动静。他就这样混进了军营,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程庭颐进来后,马上去找崔伯钧先前说的燕军粮仓的位置,距狗洞并不太远。他过去时,又看到守卫粮仓的士兵在喝酒。

  这两个小兵大概是喝醉了,一摇一晃说:“今个儿除夕,不然哪能喝到酒?咱们大将军可真是、特立独行!连个酒都不准喝!老子多久没喝到酒了?!”

  “酒不能喝,县里的东西也不准偷抢,还不准杀俘!这不准那不准……以前萧将军管事的时候,有的吃、有的喝、有的抢,还有的睡!”

  “咱们大将军不就是学了中原那一套‘仁义’之说么?可中原武将也杀俘!吃喝嫖赌,中原男人哪样不会?道理说得倒是一套一套,全天下唯我正人君子!”

  “哈哈,中原人,不就是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么!”

  这两个小兵也是喝多了,说完话就蹲下来打盹。程庭颐的心咕咚咕咚打鼓,一直都不能平静。

  他对着今晚朦胧的月色,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快速往粮仓里丢。

  粮仓外有不少干草,今夜也有风,最宜放火。那火星子逮着干草和风,转眼成了巨焰,很快吞掉了整个粮仓。

  等烧着了,睡着的小兵才反应过来:“走水了,走水了!”他赶紧把醉酒的守卫也叫起来,慌乱中,他看见程庭颐逃离的身影。

  “你是何人?周贼!”那小兵大喊,“你哪里跑!”

  程庭颐拔出手中刀,杀了这半醉胡乱大叫的小兵。

  *

  燕营内,金宗烈正在帐外和将士们喝酒吃肉,一大碗酒才喝完,有人来报,说军中潜入一个周廷的小兵,纵火烧了粮仓。

  金宗烈一听,手中的酒当场倾洒而出。他旁边那个大将萧弼反应很大,直接把酒碗摔了:“他怎么进来的?”

  场上所有人都静默了,那报信的小兵哆哆嗦嗦说:“我也不知……”

  “难不成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转出来的?凭空冒出来一个人,你说你不知道?!给我把所有的守门兵将全部押过来!”萧弼见周围人一动不动,又骂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去救火啊!”

  燕营乱成一锅粥了。这火烧得旺,加上今夜有风,把火星子往别处带,不仅是粮仓,就连周围的兵器帐、马厩也全都烧起来了。粮草损失惨重,不少马匹也被烧死,长枪烧的只剩枪刃与枪纂。

  金宗烈一边急着救火,一边要逮纵火的周兵。他审问了守卫大营的兵将,这才知道狗洞的事儿。

  “一个个改不掉的臭毛病!没得给你们吃,没得给你们喝了,要出去偷、出去抢!一日摸不得女人,就发了疯了,刨个狗洞出来?!是谁挖的?又有谁从狗洞中钻过?!”

  这边才说要将钻过狗洞的士兵全部按军法斩首,那头就来报:“大将军,已经抓到潜入营帐的贼人了!”

  金宗烈努力平复胸腔中的怒火:“把人带过来!”

  夜里黑,火光照不太明人脸。

  金宗烈拿着火把凑近看了,是一个灰头土脸、浑身沾血的青年。

  这青年被烟灰熏得乌黑,但烟灰鲜血之下,明显是张眉清目秀的脸。再看这青年的眼睛,如此嫉恶如仇,丝毫没有一点柔情,像是在眼睛里镶了刀子。

  金宗烈一下子就被这样的眼睛惊到了,后退半步,又拿着火把去照他。

  “你叫什么名字?”

  程庭颐淡淡说:“杀了我吧。”

  金宗烈身边的将领们激愤说:“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可金宗烈不理,他同身边人说:“周军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我军粮仓以及狗洞的位置的,只能是奸细透露出去的。给我抓到这个奸细,带过来!”他又问程庭颐,“是谁指使你过来的?”

  程庭颐不望他,眼神飘到远处的大火。他看见象征着胜利的火光,他知道这一把火肯定能够烧退燕军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金宗烈发狠说。

  程庭颐依旧神情淡淡:“有死而已,我怎么会怕呢。”

  “哈哈!”金宗烈将火把丢给边上手下,赞叹道,“中原人的气度!好一个有死而已。”他绕着程庭颐转了一圈,叹道,“你是有骨气的人,我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怎么样?你在周人手中并无前途,来我大燕,我封你做防御使。”

  程庭颐抬起眼来,不屑地说:“杀了我吧,我不做蛮夷的官。”

  “大将军!这样的小人,如何能做防御使?何不杀之,把他的脑袋送去给周军,以此警戒!”

  身旁将领纷纷提刀要杀,金宗烈却阻拦下来。他对程庭颐说:“我钦佩你的气节,既然你不肯归顺于我,我只能杀你了。我会留你一个全尸的。”

  “大将军!”

  “不必多言!”

  有小兵过来报,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像是细作,已经押过来了。

  说罢,便有一青年小兵被带上来,手脚被缚,口塞臭布。

  金宗烈叫人把他嘴中麻布取下,又问道:“是你将我军粮仓位置,以及狗洞位置泄露出去的,是么?”

  “大将军现在问我,有什么用呢?”周廷细作痛快地说,“粮草已经烧光了,大将军还能拖多久?早早归还我三州,饶你们不死!”

  “放你娘的屁!”萧弼狠狠啐了他一口,“是你东周的三州?!谁有本事就他娘的算是谁的!你们东周有本事,过来拿就是了!”

  “萧将军。”金宗烈打断他,“不必说了。”

  萧弼朝外面吐了一口唾沫:“粮仓被烧了,人也抓到了,细作也抓到了!这时候不杀,留着做什么?!他是细作,既然是不怕死的,招来我军有何益处?!不必废话,直接杀了就是!”说完就拔起刀。

  “且慢!”金宗烈又拦下,“他二人也算是忠烈之士,不如留个全尸吧。”

  萧弼在内心腹诽,讥讽金宗烈可笑的“仁义之心”,不过他还是听从军令,把刀收了回去:“怎么杀?!”

  “深冬之际,河面都冻成冰了。正好需凿冰取水救火,不如把他们丢进河里去,溺了吧。”

  程庭颐本就绷着一根弦,听完他的死法,又顿时轻松起来了。

  他对着那片火笑,好像是亲眼看见大周禁军的马蹄踏破西燕。

  “大胆狂徒,你笑什么?!”萧弼又要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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