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7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听不进,看不进,只是想着,赵敛替自己解围,他一定要报答人家才是。

  思虑间,紫色落霞染了半边天,是到了下学时刻。下了课,周围公子都在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唯谢承瑢不动。他面前那本书摊着,视线未落书上。

  边上有人路过,带起风,替他翻了一页,如此,他才缓过神来,匆匆收拾东西要走。正抬头,见先生沈沛将赵敛叫到前面说话,看样子,大概是在训斥。

  赵敛和陈复闹不快之事已传得满书院皆知了,就连书院外等候的各家小厮都知道,议论纷纷。

  传闻如何不得而知了,谢承瑢只知道赵敛又要挨骂,没准回家还要挨打,不由心生愧疚。他刻意等了赵敛片刻,见其还没有回家意思,又到堂外再等。

  书院里的梨花开得旺盛,簇簇相拥,风一吹,点点花瓣飘舞,落满地。

  春意盛,不觉冬日已去,连蜡梅都寻不见了。

  谢承瑢不安,到袖子里去掏几颗干枯的梅花,放在鼻尖闻了,哪还有什么香味,随着时节都消散光了。

  “不走吗?”程庭颐抱着书出来。

  “我还有点事儿,你先走吧。”

  说罢,便和程庭颐告别,又自己独处。

  他望着梨花,忽忆到‘少年将军’,总是觉得很膈应人。

  赵敛今天犯了错,已经被沈沛骂得无言以对。

  沈沛恨恨道:“你父亲是当朝太尉,身兼数职,要抓他把柄之人数不胜数!多少人在等着他犯错,你倒好,还扬言要陈复告诉他父亲,要参你家一本,你是脑子蠢,还是犯浑!子之过,正是父之过,这样简单的道理,这样明显的利害关系,你不懂?”

  骂了半个时辰,总算有所长进。赵敛说将来再也不冲动了,要事前三思。沈沛也只好如此了,才放他回去。

  收拾好书已是昏暝时,赵敛捧着书盒出门,看见暗中藏着一个人影,抱膝而蹲,正用手划着春泥里的花瓣。

  忽然就闻到淡淡蜡梅香味。

  那人听见脚步声,即刻回首,站身作揖:“赵二公子。”

  是谢承瑢。

  赵敛不必看清是何人,靠着这点蜡梅香味就能认出来了。

  “还没回去呢,谢小官人。”赵敛也作揖相回。

  “我在等二公子。”

  谢承瑢站在花里,梨花似雪,落在他头顶的发,霎时白头。

  赵敛隔了好半晌才回话:“等我做什么?”

  “多谢二公子今天替我解围。”

  赵敛有些难为情,别过去目光,装作漫不经心:“没什么好谢,他说武人不好,就是在说我。我教训他。”说完,又想到白日训人的蠢样,解释说,“我平日不是这样的,我脾气很好的。”

  他路过谢承瑢站立处,擦过蜡梅香,不由停下脚步。

  “你头上,沾梨花了。”赵敛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谢承瑢了然,将头发上的花都拂去了,说声:“多谢二公子。”

  这声“二公子”让赵敛怎么听怎么变扭,杏坛书院同龄人都喊他“二哥”,很少喊他作什么什么公子,什么什么郎君。

  “你喊我‘二哥’就是了,旁人都这样喊我。”

  “二哥。”谢承瑢说。

  赵敛说“不要谢我”,垂眸间,正有春风拂面,带来一阵蜡梅香。

  什么时候觉得梅花味那样好闻了,好像从前都没有过。

  他心里澎湃,就想着这个“谢”字。

  看来这些天一直想做的事情能有点着落了!

  “你要是真想谢我,”赵敛眼睛里放了点光,“跟我比武吧!”

  “比什么?”谢承瑢一愣,“比武?”

  “我听说你功夫很好,上回也看到过,所以想和你比一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刀剑无眼,还是换一个吧?”

  赵敛却更加坚定:“和我比一比吧,我还没同谁真正比过呢。怎么样?你若真是不愿意……”他想了想,苦恼着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为难你。”

  谢承瑢却没有作出很为难的模样。他还是微笑着说:“可以,二哥。”

  【作者有话说】

  [1]:王右军即王羲之。

  沈沛是帝师,在朝中做官到75岁才致仕(退休)。

  历史中宋代对于民间百姓穿着的服饰是有规定的,不能僭越。但是本文是架空,为了好看,作者随心所欲,没有严格按照宋制来写。

  还有一个小bug就是,农历二月的时候梨花好像还没开,但我不想改,因为我想搞一个白头的感觉(^ν^)

第7章 第三 探芳丛(二)

  夜深了,淡淡风,溶溶月。

  瑶前在杏坛书院门口等自家公子好几个时辰,从天还亮着等到天完全黑了,人还没出来。

  他听说公子又惹事了,一定是被先生留下训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回去。

  这门口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在等,边上还有一个小厮也在等。这小厮不爱说话,总静静坐着,有时低头抠地上砖缝,不主动搭理别人。

  瑶前认识他,是谢小官人家的。

  第一眼见他的时候,瑶前十分诧异,因这小厮和谢承瑢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就如同胞兄弟一般。他想问问的,但总不得空,今日恰借着等赵敛的工夫,随口问道:“那边的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环顾四周,问:“您在同我说话?”

  瑶前说:“是。”

  小厮乖巧地回答:“我叫思衡。”

  两人聊了几句,这才稍稍熟络。

  原来思衡和谢承瑢并不是同胞兄弟,只是长得像而已。他说:“就是因为我和瑢哥长得像,才被我家主人带回家去。”

  “你跟你家小官人性子一样,温柔和善,不喜说话。”瑶前说。

  思衡却说:“瑢哥话很多的,玩熟了就好了。”

  话音未落,两位迟者总算来了,且不急不慢,很没性子。

  “二哥终于来了,再迟些,就不必回家睡觉了,直接在书院将就一夜,明天一觉醒来继续读书。”

  瑶前接过赵敛怀里的书盒,重倒是很重,可惜未必字字入脑。他家公子一向不爱读书,满心想着习武,哪能看得进去呢。

  赵敛不应,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对瑶前说:“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儿呢。”

  “什么事?我一个人回家,要是叫阿郎知道,给我皮都扒了。”

  见瑶前为难模样,谢承瑢作揖说:“确实,夜已深了,不妨将比试放在它日,等二哥闲下来也行的。”

  “那怎么行,”赵敛摇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最好。”

  “比试?”瑶前摸不着头脑,“二位哥儿比什么?”

  “比武啊。”赵敛笑起来,“我有事儿,你先回家吧,可别告诉我爹。”

  他早就想着要切磋一番了,如今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便借此商量好,马上去哪个地方比武,完全没想着回家。

  说好了去醉仙楼的后院,那里宽敞,不必用真刀,折一枝梨花枝就可比了。

  这比武么,自然要分个胜负。赵敛这人好点儿面子,不肯叫熟人窥得输赢,就算是自家瑶前也不行。遂赶瑶前和思衡回家,不准打搅。

  无书一身轻,两个随从走了,他们就更轻松了。

  赵敛同谢承瑢并肩而行,刻意离远一些,正大光明闻着蜡梅香,像陷进去似的。这蜡梅也能引人入胜,拉他到某些腊月境地,抬眼便是淡雅梅花,拂袖清香。

  人总会痴情某些东西的,就像他痴情舞刀弄枪。他猜测谢承瑢一定痴情梅花,且痴无可痴,即便是梅花谢尽,也要在身上做点留念。

  一路无话,转眼走到醉仙楼。醉仙楼是上京城最大的酒楼,其荔枝酒、临春赋一绝,算得天下第一,凡是到上京来玩的,一定不得错过这两坛。

  赵敛也喝过酒,武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喝了酒,练功就更洒脱,抛去束缚,天地间独有其身。

  他和谢承瑢走进大堂,忍不住问:“你喝过酒吗?”

  大堂里座无虚席,吟诗的有,谈天的也有,吵哄哄的,把谢承瑢耳朵都堵住了。

  他望着那里吃酒的人,小心说:“我没喝过酒。”

  赵敛没听见,凑着耳朵过去:“你说什么?”

  “我说,”谢承瑢在他耳边喊,“我没有喝过酒,二哥。”

  “那今天就喝一回吧,”赵敛荡了一番怀间钱袋,“你想喝什么?”

  谢承瑢有些失神。他环视一周,那些喝醉了酒的男人们个个跟神仙附体一般,天上人间俱闻,全是大话。他怕自己喝醉了也是如此,赶紧推辞:“不喝了,喝醉了怎么办?”

  “怎么会喝醉?你知道醉仙楼的荔枝酒吗?荔枝覆酒,酒意稍欠,不会喝醉的。”

  “这世间,有不会喝醉的酒么?不会喝醉,又怎么叫酒呢?”

  赵敛觉得此言差矣,不过无甚反驳,只是说:“喝一回,你就知道了。有人请客,不喝白不喝,就当作是我向你请教的‘束脩’吧。”

  谢承瑢拗不过赵敛,只好点头道:“那就买半坛。”

  “好官人,哪有人买半坛酒的?存半坛,留着下一顿来喝?”赵敛被逗笑,颇有些无奈的意思,“买两坛好了。”

  “买两坛?”谢承瑢拦住他的袖子,“两坛太多了,我又不会喝酒,一坛就成了吧。”

  “那我也太小气了。喝不完就送给你,藏着,明天再喝。”说罢,就喊酒博士。

  酒博士热情好客,抱两坛酒过来。

  赵敛接过,恭敬说:“酒博士,借你家院子一用。”说罢就丢给酒博士几个铜板。

  “小官人用院子做什么?”

  赵敛笑说:“借两枝梨花!”

  二人步至后院拱门前,没抬头就能见蔓延出门的梨枝。借着月色与楼上暖烛,满院白梨花被染成朦胧色,暧昧不清。

  赵敛提两壶酒,侧首弯腰,从小路挤进梨树丛里,正好找着院里的亭子。亭前空间尚余,允得下两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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