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60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第56章 二十 黄金缕(一)

  “我喜欢纪风临。”

  “你为什么会喜欢纪风临?”

  程庭颐把脸都埋在膝盖里:“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呢。”

  谢承瑢不明白程庭颐为什么会喜欢纪鸿舟,怎么也想不通。他问:“他是个男人,难道你喜欢男人吗?”

  程庭颐坦荡地说:“喜欢一个人,还需要思量他是男人女人吗?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喜欢吃鱼,是因为鱼很好吃;喜欢一个人,当然是因为那个人是个好人。”

  “总不能是因为人很好吃。”谢承瑢摸了一下鼻子,“纪风临是好人,旁人也是好人。为何你偏偏只喜欢他呢?”

  程庭颐觉得谢承瑢的脑子蠢了:“难道人还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么?我说我喜欢吃鱼,旁人听了只会附和‘鱼确实好吃’,只有他会把鱼直接买来。就凭这一点,他已经与别人不一样了。”

  谢承瑢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他琢磨了大半天,外面天都黑透了,他还在想这件事。他坐在帐子里看蜡烛,蜡烛的光摇摇晃晃的,他的影子在帐壁上也摇摇晃晃的,总是在抖。

  帐子外传来笑声,大约是赵敛与周彦练完刀回来了。

  赵敛的声音像飘在云端似的,谢承瑢听不太真切。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好意思见赵敛,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就想躲开。

  谢承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赵敛进门了,他突然心慌意乱,竟然没脑子地摸了一把面前的烛火。火真的很烫,他也没想起来火很烫,才摸了一下就烫得抽回手。

  “你做什么呢?”赵敛吓得连刀都摔了,“你好端端的摸火做什么?冷了?”

  谢承瑢抬头去看,门口未及亮光,赵敛半隐在白雪夜里,晶莹的汗水滚在脖颈。

  “二哥。”他笑起来,“练完刀了?”

  “练完了。”赵敛忙走过来,抓着他的手细看,“你在想什么呢,干什么拿手指烧火?”

  “我试试火烫不烫。”

  “火当然烫!”赵敛替谢承瑢吹手指,还把手指头放自己耳垂上捂了半晌。

  谢承瑢不明白:“你怎么要我摸你耳朵?”

  “把热气过到我耳朵上,你就不烫了。”赵敛说。

  谢承瑢总是不明白赵敛:“我不是自己有耳朵吗?我的耳朵又不是长在你身上。”

  赵敛不说话,但他把谢承瑢的手松开了。他有些心虚,自顾自把刀摆好了,又转着去点帐内其它蜡烛。

  蜡烛第一遍没点燃,火星子蓦地掉下来,也烫到赵敛的指尖了。他心想谢承瑢烫了一遍,他也烫了一遍,真是不错。第二回 终于点燃蜡烛了,他甩甩手,想回头说“我也被烫到啦”,但谢承瑢看起来兴致不高。

  “你不高兴?”

  “没有。”谢承瑢打了个哈欠,“我就是困了。”

  赵敛说:“那你躺着吧,你不用等我的。”

  晃眼夜半,帐子里所有的蜡烛都熄了。

  赵敛躺在床上,一直都没有睡着。他听见谢承瑢在不停地翻身,料想他肯定也没睡着,就问:“没睡?”

  谢承瑢摇头:“没睡。”

  “有心事?”赵敛逮到空去摸谢承瑢的头发,偷偷摸摸卷着自己的手指。谢承瑢的头发也很香,不是蜡梅味的,但是很好闻的香味。

  谢承瑢知道赵敛在做什么,没有说破。他叹了一口气,问:“二哥,你什么时候成婚?”

  “什么时候成婚?”赵敛赶紧把头发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承瑢平静地说:“三衙将军的婚事,不都是要官家过目的么?你应当也如此吧。”

  “不知道,我又不是武官,官家也管不到我头上来。”

  “可你迟早要做武官的。”谢承瑢有些黯然,“二哥。”

  “怎么了?”

  谢承瑢轻轻说:“官家要我成婚。”

  “你说什么?”赵敛居然惊坐起,“官家要你成婚?!”

  冬夜很冷,他坐起身,带着一边的被子也掀起来。冷风呼呼往被子里钻,谢承瑢快冻死了:“你怎么了!”

  “我……我渴了,我去喝点茶。”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你本来就睡不着,喝了不是更睡不着了。”

  “那我不喝了。”赵敛又躺下,把被子都掖好,“你是说官家给你指婚了?”

  “也没有,只是有这个意思。官家选了十个娘子,把画像送到我爹那里去了,要我挑。”

  赵敛一听,心就像掉到悬崖底下一样,现在摔成肉泥了,又疼又痒,还碎得稀烂。但他装作镇定,问:“那你怎么说的?你挑中了?”

  “你不是渴了么?我这儿有白水。”谢承瑢说。

  赵敛哪有心思喝水,但眼下他实在是太慌张了,再不躲起来,谢承瑢肯定能发现端倪了。他想想还是说:“我喝水去了。”

  帐子里也没点灯,黑得不能再黑了。赵敛摸黑找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肚子都喝撑了。

  “你喝这么多?你这么渴?”谢承瑢被逗笑了,“你喝这么多,晚上又要折腾人了。”

  他在那笑,赵敛却想哭,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他问:“你怎么说的?你真想成婚了?”

  “那倒是没有,我叫我爹拒绝了。”谢承瑢用手撑着脑袋看赵敛,“我说再等等。”

  赵敛赶紧说:“再等等吧,真的得再等等!成婚这件事又急不来,你总要找个自己喜欢的。若是你和不喜欢的人成婚了,那后半辈子怎么过?天天那么闷,也没什么事情好笑,多无趣啊。你得和喜欢的人成婚呢,你也得找个对你好的,你还得找个能看顺眼的。你得……”

  谢承瑢歪头看着他:“你很激动,一口气说那么多?”

  赵敛笑笑:“我喝了水了,嘴巴不燥,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

  “哦,是这样。”谢承瑢躺下了,“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再有下次,我可能就要从了。”

  赵敛更想哭了:“反正你也别急,凡事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

  “大不了,”赵敛假装是在逗人,“大不了我扮娘子嫁给你。”

  谢承瑢噗嗤笑了:“得了吧,快点睡了,很晚了。”

  *

  赵敛劝人家别着急,自己却急得团团转。

  什么凡事总有办法,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官家若真下诏,谁敢不从?不从就得滚到边疆去了。

  赵敛急得睡不着觉,又找不到人倾诉,只能憋在心里。以至于练刀时分神,骑马时分神,连吃饭都分神,碗中羊肉被瑶前夹走都浑然不知。

  瑶前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就是想我阿娘了。”

  他想着求人无用,不如求求他娘,望阿娘在天之灵保佑他心想事成,最好是托个梦提点一下谢承瑢,让谢承瑢瞧瞧自己背后还有这样一个苦命人在苦苦暗恋,看在这样一往情深的份上,就不要再和别人成亲了。

  赵敛很想大喊大叫,但担心谢承瑢以为他是疯子;他想立刻去找谢承瑢表白,却又怕谢承瑢被他吓到,就此不跟他玩了。真是两头都难。

  他觉得自己疯了,一闲下来就要想着谢承瑢成婚的场景:众人起哄、妻子过门,而他只能在小角落里看心上人另娶她人。他想到谢承瑢和别人亲嘴儿,想到谢承瑢跟别人睡觉,还想到谢承瑢和别人生孩子!他觉得无法呼吸,难受得发狂,好像真的要疯了。

  就这样痛苦地过了五六日,明明焦头烂额,却还是要装作无事人,他紧绷着快到崩溃的边缘。

  前几日还在下雪,今天难得晴日。偶有几只麻雀飞至军营,落在雪枝。

  赵敛趁休息的工夫,捡了许多小石头,对着雪一砸一个坑。

  他坐在马厩边上的小角落,与树上的麻雀对视。麻雀可真是讨厌,他突然恼了,拿着石头对着小鸟乱砸。

  “你砸什么呢?”周彦抱着一团干草过来骂他,“讨嫌,那小鸟儿碍你事了?”

  “没碍我事。”赵敛嘀咕,又捡一块石头丢进雪里,不说话。

  “你这几天是不是偷偷给照夜多喂了草?”周彦问。

  赵敛不敢回答,反问:“怎么了呢?”

  “我看怎么给照夜的草少了那么多?照夜最近拉了很多,肯定是吃多了。”

  “草是被人偷了吧?”赵敛摸了一会儿鼻子,“照夜也没有拉很多啊,不都那么多吗?”

  周彦笑说:“谁偷你的草。”

  没人偷他的草,他的心倒是被人偷了。偷心的人马上要成婚了,留他一个空荡荡的躯体到处乱晃,到时候失智发疯了还有的救吗?华佗再世都救不了啦,除非谢承瑢马上过来和他成婚。

  赵敛在台阶上看那些麻雀,又开始想谢承瑢成婚时的场景了,真是烦恼。他看树枝上的麻雀不爽,又狠狠砸过去,麻雀吓得都飞走了,谁还敢在这呆着。

  没过一会儿,左一军都指挥使代议恒来了。他一来就拉着周彦问:“上回你送我的茶叶是在哪里买的?”

  茶叶茶叶,听到茶叶,赵敛免不了又要想起昨天晚上他喝茶未遂。说到喝茶未遂,免不了又要想起谢承瑢被赐婚。他叹了一口气,石头都给他砸光了。

  代议恒与周彦说笑呢,没理会一边的赵敛。赵敛自然也不理会他们,专心苦恼。不过很快,他那颗心又被提过去了,因为代议恒和周彦在说谢承瑢。

  “擒虎军再西征,神策军与雄略军倒是有些尴尬了。”代议恒道。

  “我听说谢问吉向官家要了好几次谢同虚,想要把谢同虚调回擒虎军。”

  代议恒颔首:“现在有立大功的机会,谢问吉怎么会让谢同虚守在京城呢?他替谢同虚向官家求了好几次告身,官家都不应。”

  赵敛竖起耳朵来,一面假装看雪景,一面偷听。

  周彦笑说:“你没看见看见今天早朝?谢问吉竟当着文武百司的面,求官家调谢同虚回擒虎军一同西征。更奇妙的是,官家竟然直言‘太尉爱之,怎好驳太尉兴’。”

  “这话也是能说的么?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敛听明白了,官家说这些话,一来是想撇清自己,将过错推在爹爹身上,二来是想让爹爹和谢祥祯互生嫌隙,互相撕咬,好坐收渔翁之利。

  赵敛有些不安,站起来拍拍屁股,对代议恒作揖:“代将军。”

  “你这小子,就躲在角落里,我早就看见你。”代议恒笑着摁赵敛肩膀,“躲在这儿做什么?又想给你家照夜多吃草?”

  “倒是没有!我想问问,早朝时谢虞度候在紫宸殿向官家要人,谢同虚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代议恒大笑,“你那么喜欢和谢同虚在一块儿,怎么不亲自去问他?”

  “我不问。”赵敛随口一答,“我不是喜欢和谢同虚在一块儿,我是同谁都在一块儿。今日是他,明日就是关实,后日就是王重九。日子排得紧了,自然就好几日见不着谢同虚。见不着,也就问不到。”

  周彦笑问:“真的?”

  “真的,分身乏术罢了。”

  才说完,赵敛就闻到一阵蜡梅香。他往马厩那里看,谢承瑢果然抱着一堆干草来喂马了。

  谢承瑢的表情很凝重,估计是听到什么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怨念呢?

  真的,赵敛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给撕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才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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