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4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算。”谢承瑢很羞愧,“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走了歪路。”

  赵仕谋轻抚谢承瑢的乌发:“其实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的,旁人来教你,倒不如你自己吃了亏好。当然,我不希望你吃亏,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谢承瑢很喜欢赵仕谋这样的教诲,很温柔,也很容易让人接受。他忽然想起来,是不是每回赵敛犯错,赵仕谋都是这样教诲他的呢?所以赵敛每日都那样畅快,所以赵敛从不胆怯。

  如果他有赵敛一半的精气神就好了,谢承瑢想。

  *

  禁中。

  天凉了,黄门们都忙着添炭火、置冬衣了。

  许知愚为皇太后身边内臣,任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这会儿他才领完炭,与徒弟高奉吉一同前往太后的秋实阁。

  一路安静,唯风叶作响。许知愚走得快,脚步也轻,途经一树丛,忽然听见里头有沙沙声。他与高奉吉都觉得有些不对,停下来静静去听,只听见树丛里有侍女悄声说:“快些埋了,不要逗留!”

  四周又静了,只能听铁铲挖土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香灰被埋进土里了,许知愚闻到阵阵浓香。

  “这是什么味儿呢,先生?”高奉吉掩鼻,“真香!莫非是中宫殿下那儿的侍女?”

  “嘘,先别急着说话。”许知愚悄悄借着枝缝看,正有两个侍女在埋香。没过多久,香就倒完了,两个侍女拿一把小锄把土夯严实了,鬼鬼祟祟退去。

  “真是中宫殿下的侍女呢,我见过她们。”高奉吉说。

  许知愚不说话,走到树丛里面去看。这边泥土刚翻了新,被侍女们用几团叶子盖住,并不是很显眼。

  高奉吉说:“我听闻中宫殿下非常会调香。前几日官家入了她的凤仪阁,阁内艳香满面,连小黄门们都脸红心跳。”

  “艳香?!你在胡说什么,你听谁说的?”许知愚骤然板起脸,“禁中怎能升艳香?你敢这样胡言乱语,小心舌头!”

  “先生,我不敢撒谎!这是我听凤仪阁的人说的,哪能骗您呢?不过官家也喜欢这香,连官家都不在乎,我们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许知愚思索了很久,问:“官家与圣人常用此香?”

  “一定不止一回。”

  许知愚觉得有些不妙,他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高奉吉:“你先到秋实阁里去送炭,我随后就来。”

  等高奉吉走了,许知愚才蹲下身细细查看这些泥土。他用手刨开新土,摸到一手温热的香灰。

  “艳香?催情香?”许知愚捻了一撮,放在鼻尖闻了一遍,忽觉晕眩,耳垂滚烫。香灰都如此,香还得了?他又四处寻找,发现有不少新旧不一的土壤,挖开一看,泥土早已和香灰融在一起了。

  禁庭夜里少有人行走,许知愚挖了一手香灰装在布袋中,揣了去找医官。

  等许知愚回到秋实阁,已是很深的夜了。

  朱怀颂方才卸妆洗净,倚在床上看书。有一炉香从屋中央散出来,刚好飘进她的鼻子。

  她越看书,越觉得眼涩。正沾玉枕,便听许知愚进门来说:“娘娘恕罪。”

  “怎么了?”

  许知愚先叫人把那炉香抬走,又寻人来散香,待香味散尽,他才在朱怀颂耳侧小声道:“娘娘,方才臣路过花园,见中宫殿下的两位侍女倒香。近日禁内有传,说皇后在禁中升艳香,臣亦闻此香有异,故而带着去找医官来验。果不其然,确有催情之效。此香伤身,更易沉迷,是太祖皇帝明令禁止用的东西。”

  “艳香?”朱怀颂扶额,“应该是不会的,皇后出身名门望族,又怎么会行此秽乱宫闱之事呢?”

  “皇后与官家闺房中事,臣不便有论。只不过,臣想起娘娘屋内的香也是皇后所调。自从点了这香,娘娘您便日日昏睡,还常常食不下咽,犯呕恶心。本以为是秋冬换季,多有此病症,起初并不怀疑,如今倒颇觉蹊跷,所以带人来验了。若是无妨,倒也罢了;如若……”

  话音未落,高奉吉便来报:“娘娘,香已验出来了。”

  “医官如何说?”

  “此香确是安神助眠之药香。内有多种安神药物,不过剂量很大,若是多用、久用,极易磨损心智。轻则神思愚钝、健忘,重则昏迷卧床、胡言乱语。且脾胃虚弱者更要慎用,香中添有朱砂,朱砂有毒……这些毒都很隐蔽,刚刚中毒是很难看出来的。”

  朱怀颂深深闭上眼,道:“不必说了。”

  高奉吉一时惊慌,扑通跪下来。见他跪了,阁内好几个内侍、侍女也跪下来了。

  许知愚非常惊愕:“娘娘,皇后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要如何处置?”

  朱怀颂默然不答,望了一眼门外,那医官还在等候,于是说:“知愚,你在我这儿拿一颗夜明珠,交给门外医官。叫他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是。”

  朱怀颂叫那些跪着的宫人都起来,说:“奉吉,将秋实阁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给我好好查清楚了!尤其严查送香灰、倒香灰的宫人,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是。”

  朱怀颂坐在床上,盯着原本放香炉的那块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医官又来为朱怀颂把脉,幸好她没有任何不适。医官走了,她才说:“皇后没道理要杀我,也没这个胆子。多半是官家指使。”

  许知愚手一顿:“怎么会呢,娘娘,您是官家生母。”

  “生母?”朱怀颂冷笑,“我可看不透他了,你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二哥吗?”

  床幔落下,她还是盯着那块砖:“我何处惹到了他呢?自他登基起,我从未有一日懈怠。整贪官,查污吏,选能臣,轻赋税,省徭役。他说要征延州,明明不是最好时机,我却也仍然全力支持!他胆子大,敢将延州赌在谢祥祯和两个孩子身上,我知道他想要表现才干,也允他放手一搏!在朝堂上、在奏疏里,骂我学吕武、霸占朝政的杨荀,也是我选给他的好臣子!我哪里做的不如意,竟要他生弑母之心!”

  她愤愤捶床,一口气憋在胸前,几度哽噎,“养他二十余年,到底是白养了?!”

  许知愚宽慰她说:“娘娘注意身子,切莫忧心。”

  朱怀颂摇头:“今夜就把此事查清楚,我给官家颜面,暂不告发。听闻官家纵容皇后在禁中升艳香寻欢作乐?”

  她略有思索,“欲做阴谋,好歹不要留下把柄。此事光是凤仪阁知道,又怎么有意思呢?你将此事透露给门下省的张元熹,也让忧国忧民的文官们好好听听,官家是如何沉迷风月,耽于声色的。”她轻笑起来,“前朝官员连长公主婚事都敢管,陛下后宫事管不管呢?”

  皇宫上方飞过一排雀鸟,在空中呜咽叫喊。有宫人执灯,穿梭在朱墙之间,灯光飘渺得像一层霜。

  而有关于官家沉迷声色的事儿,一夜就传遍了禁中。

  【作者有话说】

  李祐寅身边的内侍叫“韦霜华”,太后身边的叫“许知愚”,许知愚有一个徒弟叫做“高奉吉”。高奉吉也是太后这边的内侍,因为不止一个人伺候太后。皇帝也如此,所以后面还会有别的内侍出场(但是不多,请放心!)。

  如果有人物没有印象,可以在评论说,我会回答。

  非常感谢大家观看!

第42章 十五 宁作我(一)

  官家沉溺声色之事,仅两天就传遍了百司。

  大理评事林珣正在大理寺办公,意外听同僚说到此事,非常诧异:“官家如何能做出此等不堪之事?沉迷声色、耽于风月,日子久了,岂不是有误国政!”

  同为大理评事的雷孝德说:“不过是闺房之乐,寻常人家使得,官家皇后为何使不得?”

  林珣摇手:“正是因为官家与皇后并非寻常人家!皇宫禁内,哪能行如此秽乱之事?升艳香,你可知那是什么吗?简直荒唐!”

  他坐案前,眼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都长了腿跑光了。官家与皇后出了这样的事,林珣再无心看字,他越想越觉不妥:“我要上疏,请官家明辨言行是非,做天下典范。”

  雷孝德连忙拦下他:“你想要越职言事?此为官家家事,自有大人物来劝,你只管做分内之事便罢了!”

  林珣紧握着笔,遥想到前些日子轰动上京的王氏案,感慨说:“禁内逍遥自在,可在宫外的百姓却只能受辱,无力还手。明明是自救,却仍要判死刑!”

  “你说王氏的案子?不是刑部批过了么?现在案卷都交到审刑院了,应是斩定。”雷孝德冷笑说,“不过是律法无情。”

  “律法无情,可人也无情么?王氏分明是受害者,为何到头来,自救却还要为此付出性命!不行,我得写奏疏,报给官家!”说罢,林珣拿笔就拟,没有丝毫犹豫。

  雷孝德一惊:“天下奏案复审自有刑部、审刑院,咱们是大理寺的,可不沾边!”

  林珣却说:“如何不沾边,我入朝为官,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这不是我们为官的初衷吗?”

  雷孝德扶林珣的手顿了半晌,随后收回去:“你说的是,既入仕为官,就要为民立命。王氏固然杀人,可罪不当斩。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2]。律法无情,可执法者却不是无情的。我也要跟你一起写。”

  两个新入仕的官员齐拟奏疏,约好了一齐发到宫中,赶在来年秋日救王氏一命。

  正是十月初三立冬时,大理寺中窗户大开,有冷风灌进。

  雷孝德起身关窗,望见远处仪仗排满,殿前诸班直[3]于街道两侧护卫,疑虑说:“今日是什么日子呢,官家要出宫?”

  “今日?”林珣想起来了,“今日是禁军新兵冬试!”

  一只落单的孤雁飞过大理寺,又朝北飞去,终于越至北军营。

  而北军营内阵阵肃穆,旗帜高扬,战鼓擂然。

  *

  禁军新兵冬试,先比弓。战场上,弓为先锋军,开先路、退敌军,是为首位,故弓法极其重要。

  赵敛抽签,正好抽中弓试最早那一批,对手大多为神策军、雄略军第一军的士兵,很有压力。他和瑶前说自己紧张,瑶前打着哈欠回他:“二哥你不是很擅长挽弓么,不必太过在意。”

  “我只知人外有人,要是我比不过别人怎么办呢?”

  “比不过别人?比不过就比不过了。”

  赵敛担忧地说:“比不过,就要给谢小官人丢人了。”

  瑶前疑心地瞥赵敛一眼:“你比不过,同谢小官人有什么关系呢?”

  赵敛无话可回,就说:“你不明白!”

  天还没亮,赵敛就从榻上爬起来了。他在帐外热了半个时辰身,又举了重物试手,做足准备才去校场。

  他寻到一营六都,刚刚站定,关实也过来了。两个人互道声早,关实才问:“二郎抽到第几场?”

  赵敛说:“第一场。”

  关实呼了一口气:“那还好,我第二场!你眼神好,我最怕跟你比。”

  “我眼神好?”赵敛笑笑,“我眼神一点都不好,要不我怎么瞧不见军使呢。”

  “说到军使,我方才倒是瞧见谢小将军。”

  赵敛心中一动:“你说的是哪位谢小将军?”

  “男的!”关实拍赵敛肩膀,示意他往左边看。果不其然,谢承瑢就站在校场最西边,依旧是薄甲轻装,不苟言笑。

  关实也没见过几次谢承瑢,不太确定,问赵敛说:“你瞧是他么?”

  “是他!”赵敛看得可清楚了,不费力就能把谢小官人的眉眼看得仔仔细细。他当然不便久看的,且久看也许会影响到他冬试,所以收回视线,“他是我们的考官么?”

  “是!但只是副考官,站边上看的。你应该知道吧,太尉有意将谢小将军调去神策军。我一直听说谢小将军待兵如手足,可神策军太难进了,恐怕我不能领略到他的好了。”

  赵敛垂眼,摸了一会儿身上的薄甲。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回事了,不过还要作一副惊诧的样子:“你从哪听来的?”

  “军里都传遍了,太尉是你爹爹,你不知道?谢小将军是少年将军,我想太尉一定是有意提拔他。你爹爹是谢小将军的贵人。”

  “贵人?”赵敛摸甲衣的手渐渐停了,“谢小将军年纪太小,就算做了少年将军,若没有人带着他,将来他的路也很难走。如果太尉能提拔他,他一定前途无量。”

  关实颔首:“确实如此,十六岁就能做神策军的将军,三十岁还做不到管军?”

  赵敛颇有些骄傲:“十六岁能做神策军的将军,二十五岁就能做管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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