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5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趁着夜还没深,他匆忙到宫门外,想求见李祐寅。

第236章 七二 万象敛光(一)

  李祐寅病得比前几次都要重。早晨他还能坐起身说话,到傍晚就昏迷了,怎么唤都不醒。

  他一病倒,没人再提东宫小红的事儿了,此事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辛明彰知道李祐寅活不长了,急宣长公主李思疏进宫,不得有误。

  中秋前夜,李思疏和赵敬一起坐在马车上,有时掀开车帘去看头顶那轮将圆不圆的月亮。

  “官家病成这样,你为什么没有眼泪?”赵敬冷不丁问。

  李思疏漠然看他:“见到你,自然就没有眼泪了。”

  她头上还戴着赵敬送她的珍珠簪,倒不是因为喜欢才戴。谁让她是赵敬的正妻呢,赵敬若不送、她若不戴,朝里又有人要说什么了。

  但思来想去,又或许是因为她还舍不得这支簪子。

  赵敬一时没接得上话,快到宫门,他才回:“这样的日子不久了,很快,我们都可以有好日子过了。”

  “你说的好日子,是和我和离,还是做宰相?”

  车停了,底下有内侍来送踩脚的凳子。赵敬先下马车,随后扶着李思疏下来。他在她耳边悄声说:“这两件事,哪一个不算是好事?”

  李思疏呼吸漏了一下,她握赵敬手腕的手蓦地发沉:“赵瞻悯,你我当真是一点夫妻情都没了?”

  赵敬冷静地扶她下来,还为她理好衣裙。他把李思疏头上的花钗拨正了,顺势在她耳边说:“都到这个年纪了,还说什么情不情呢?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吧。请吧,长公主。”

  皇城的宫巷还是长而望不尽,李思疏走在巷中,忽然腿软脚软,呼吸不顺。

  她方才得一时嘴狠,被赵敬狠狠噎了回去,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怨恨委屈,难以释怀。离福宁殿还有些距离,她余光见赵敬疏离淡漠的表情,更加沮丧,竟有眼泪流下来。她没顾着往前走,只问赵敬:“什么年纪?到了什么年纪?夫妻做了二十年,就算是冰,也能被捂化了!”

  赵敬见她哭,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为她拭泪:“你瞧,这不就能哭出来了?”

  “你是混账!”

  “官家病成这样,长公主若不哭,说不过去。哭一哭,叫别人见了,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

  李思疏不解地望着赵敬,嘲讽道:“是了,在你眼里,还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呢?真是恶心。”

  李祐寅还在昏睡,是辛明彰见的李思疏。

  辛明彰带着李思疏到无人的屋子里,说:“官家如此,我看年底都撑不到。现在只差一道传位旨意,长姐在此,也好作证。”

  “是。”李思疏回头望窗外朦胧的灯影,“殿前司的兵权,官家到底想要给谁?”

  “给谁有那么重要么?人都要没了,还在乎兵权归谁?”

  李思疏摇头:“殿前司都虞候是崔伯钧,他与殿前司那些禁军熟悉,调动军队不必非要有将军印信。神策军和雄略军定不了,这皇位继承没办法顺利。先传旨,罢崔伯钧兵权,定殿前司兵柄,才能传位。”

  辛明彰不安地说:“官家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传旨?总不能是假传圣旨。”

  “不必写,问几句话就行了,让官家说出‘可以’,这兵权自然就能罢了。”

  辛明彰让王求恩到李祐寅病床前问话。

  先问的第一问,是“官家尚安好”。

  李祐寅病糊涂了,能感受到人拍他肩膀。他费力地睁开眼,只答:“好。”

  一旁内侍连忙记录在册。

  王求恩又问:“官家,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军职,到底给谁?”

  李祐寅听得半半落落的,只听一个殿前司,猛然想起赵仕谋,立刻说:“不得,不得。”

  王求恩一听,知道这话问得不对,便换句来问:“官家,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军职,是不是给崔官人?”

  “不得……”李祐寅张嘴趟气,说,“赵……不得……”

  边上内侍正要记下“赵不得”,王求恩旋即翻了那内侍一眼。内侍丢下笔,不敢写了。

  李祐寅还在说不得,王求恩远远地望着门边的辛明彰,有些皱眉。

  辛明彰摇首,示意他再问。

  “官家,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军职,是不是给崔官人?”

  李祐寅迷糊地,这会儿又说:“准,准。”

  内侍将要下笔,可见王求恩发怒的样子,又不敢写了。

  “准谁?官家,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军职,到底给谁?”

  李祐寅谵语:“赵……不得……兵……”

  “先生,官家说不出那句话。”记录的内侍说。

  王求恩屏气,说:“能说得,有什么话说不得?”

  李祐寅在病中听清王求恩的话,居然伸手拽住王求恩的衣服:“说……什么?”

  “殿前司的军权,到底给谁?是不是给赵官人?”

  “赵?”李祐寅昏得,绷直手指头大喊,“赵氏……不可得……兵……”

  王求恩无法了,问内侍说:“官家方才说什么?”

  内侍哆嗦地说:“官家说赵氏可得。”

  “既然你听清楚了,那就这么记。崔不得,赵可得。”王求恩说。

  内侍不敢不记,把口谕写好了,又急忙传到皇后那里去。

  辛明彰得了口谕,连夜叫张元熹进宫,打算同宰相一起罢去崔伯钧的兵权。而此时此刻,崔伯钧正在宫门外苦苦求见官家。

  “夜深了,官人何苦求见官家,见不着的。”内侍苦口婆心和他说。

  “见不着官家,能不能见刘都知?”崔伯钧塞了钱到内侍手里,“请求中贵人,下官就是要见刘都知,请中贵人替我通报。”

  “哎呀……”这黄门有点儿不情愿,但收了钱,还能说“不”吗?他说,“那我就去帮官人叫一叫刘都知,其它话就不要说了。”

  崔伯钧在宫门外等了很久,刘梦恩才匆匆过来。他和刘梦恩私下里一直有往来,这回见,自然不算生疏了。

  他才望见刘梦恩,匆忙就问:“官家怎么样了?”

  “官家?”刘梦恩哀愁说,“就那样。”

  “就哪样?”

  “官人这话叫我怎么接呢?您说还能是哪样?”

  崔伯钧心里清楚了,把刘梦恩拉到一边,问道:“元清宫的贺词,官家到底有没有见到?”

  “元清宫?”刘梦恩环顾四周,警惕地说,“什么贺词?”

  “元清宫的中秋贺词!”

  刘梦恩摇头:“现在内廷外廷的琐事都是韦霜华和王求恩在做,中秋贺词,也不会经我手。”

  崔伯钧的手有些发颤了:“所以,官家根本就没看到贺词?”

  “官家病得突然,禁庭手忙脚乱,连楚国长公主都进宫了。你说,还能是什么结果?”刘梦恩有些惋惜,“日子就几天了,看到贺词也没用了。”

  崔伯钧莫名觉得心烦意乱,他说:“真他妈糟了。那官家有没有说殿前司的兵权给谁?是不是给赵敛?”

  刘梦恩见他这样问了,也不好回避,说:“皇后已经在病床前问了官家,这事只有两个黄门在场,一个是王求恩,一个是在王求恩手底下做事的小黄门。你说,殿前司的兵权给谁?官人要有打算,早些打算吧,太子没废,官家垂危,三大王再想做皇储,跑到灵前大闹,也不是顺位继承啊。”

  崔伯钧慌了神了,直说:“是,是。”

  “不敢多说了,深夜会见官吏本就不妥。”刘梦恩转身要回宫去,方才迈出一步,又听见崔伯钧在外头叫他。

  “中贵人,在下能否得中贵人相助?”

  刘梦恩幽幽说:“三大王用得上我,便用。用不上,”他转过头,惨白的月光正巧落在他的脸上,“我自随官家而去了。”

  说罢,一脚踏进宫门。

  “中贵人!”崔伯钧唤住他,“十娘天子,官家不可不知。”

  刘梦恩说:“官人放心,我会告知官家。”

  崔伯钧走在无人的巷子里,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他在想着元清宫没送到的贺词,在想着官家的病和辛氏到底有没有干系。

  若说没有干系,怎么可能呢?必然是辛明彰看到了元清宫的贺词,生怕官家降罪,所以在中秋之前就毒倒了官家!大势将去,官家一死,没人能保住崔伯钧了。有辛氏在,殿前司二军的兵权一定会给赵敛,就算崔伯钧和地方禁军交好,扬州的兵三日内也赶不到珗州。

  他和曹规全在朝中布局那么多年,不是为了引颈受戮的!如今被逼迫至此,再不动,就真是蠢物!辛明彰真能假传圣旨,弑君夺权,那他们自然可以清君侧!

  崔伯钧连夜到曹规全家中去,同曹规全商议应对之策。

  *

  第二日百官大起居,辛明彰坐在紫宸殿上宣布,任命赵敛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接替纪阔领神策军、雄略军兵权,同时罢崔伯钧兵权,至此,殿前司三支上等禁军的兵权尽归赵敛。

  话毕,群臣躁动,当即就有人出来辩驳。

  冯迎说:“管军任免当由陛下定!此决议有没有经宰执一致同意?”

  辛明彰泰然自若:“当然是由张相公与雷左丞商议过。”

  “皇后这意思,是将我与曹相公排除在外?宰执四位,缺一不可!没有宰执同意的诏书,如何合法!”冯迎大怒,将袖子乱挥,指着辛明彰骂,“陛下病情,你不告之于众,一心想着如何处置殿前司兵权,是何居心!”

  曹规全也说:“臣为左相,大臣任免未有闻,难道是皇后想要独揽朝政,吞没皇权!陛下尚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皇后来除授管军!”

  辛明彰不回,是张元熹替她说:“除授管军,自然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口谕,中官在侧,长公主作证,如何不合法?”

  “陛下既醒,为何没有亲笔手诏?中官在侧,敢问是刘都知,还是韦都知?长公主作证,长公主虽为宗室,却无任何参政之权,如何作证!”冯迎义愤填膺,高呼“荒唐”,“大周的所有决策,是在皇帝,非在皇后!现在皇后想要掌权,是不是有篡位之心!大权旁落,是将陛下、将李周,置于何地!”

  紫宸殿上亦有其他官员附和指责,纷纷批评怒骂皇后擅权。辛明彰早料到他们会有如此反应,说:“诸位不放心,我可以把监国之权让给太子。太子是陛下择定的储君,难道你们不放心?”

  冯迎说:“太子无德,引起民愤,如何监国!”

  辛明彰闻之大笑,站起身来,掀起面前的珠帘:“那到底是谁可以监国?是嘉王?谁可以做下一个天子?也是嘉王?”

  事已至此,两党派再也不用忌讳,全然撕破脸。冯迎说:“三大王德才兼备、仁义宽厚,资历深而年长,以其继大统,大周盛世可续!”

  辛明彰呵斥道:“嘉王养得一群好门生!官家尚在,你们就已经彻底收不住了,对吗?前些日子用东宫女官来陷害太子,现在又干脆口无遮拦地争夺储君之位!”

  冯迎冷笑一声,说:“何为争夺?陛下为什么病了,皇后心里不清楚?陛下为什么病!现在你不给我们探视陛下,是不是陛下已经不测,是你要弑君!蛇蝎至此,我们身为臣子,难道不能怀疑?太子痴障不能从政,难道皇后不是想挟天子令诸臣,排除异己,如唐武氏一般妄想称帝!”

  “动摇国本在先,私自勾结宗室在次,殿前污蔑皇后在后,冯迎犯此重罪,何不罢之!”辛明彰高声道,“罢冯迎所有官职,即日起逐出珗州,永不复用!还有谁再妄言立李元澜做太子的,一律罢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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