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41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有棠也恭敬地对他行礼:“叔叔好。叔叔去哪里?”

  “去建国寺。”谢承瑢作揖,“有劳了。”

  正午的太阳特别辣,谢有棠没走几步路就汗流浃背,头晕眼花。他脚也软,走几步就大喘气。再看边上走的谢承瑢,戴着厚厚的帷帽,估计汗都把帽子里面沾湿了吧。

  他忍不住问:“郎君为什么出门要戴帷帽?天很热的。”

  谢承瑢说:“我想戴。”

  “哦……”谢有棠觉得很尴尬,摸干净鼻子上的汗,又打量谢承瑢。

  他看谢承瑢精瘦的身躯,肩膀被白纱挡着,看不太出来宽窄,但腿颀长,步伐轻盈,走这么久都没听见大喘气的。

  “您学过武吗?”他问。

  谢承瑢说:“没有。”

  “那您为什么走路那么轻啊?”谢有棠真诚地说,“我听说功夫厉害的,走路都轻飘飘的,大气不喘。你学的是枪还是刀?还是拳头?”

  谢承瑢依旧说:“我没学过。”

  谢有棠撇嘴,低头不小心看见这郎君手指上的指环,陷入了沉思。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他有些不确定,但不敢多问。

  等快走到建国寺,他猛地想起:赵敛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环。他正要拉着这叔叔问清楚,可叔叔已经走进了建国寺,连话都不和他说。

  他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叔叔,你是不是……”

  踏入建国寺的门,再说话就是对神佛不敬了。谢有棠把那些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去,远望那人的背影。他看见那个人和一个娘子会面了,那娘子也戴帷帽,穿一身青衣,仪态万千,在烈日下格外显眼。

  纪叔叔说要送郎君一程,不如就在这里等着,送他回家吧。谢有棠想。

  *

  谢承瑢是来见穆娘的。他托彭鉴打听,原来当年谢忘琮赎回穆娘后,就把她送到黄州去了。

  穆娘在黄州,总等着谢忘琮的回信,但一连五年,什么都没等到。她隐隐约约是听人说延州兵全军覆没,但始终不信谢忘琮身死,遂到京城来亲自见。她不认识什么人,知道谢承瑢尚在,便来建国寺等他了。

  他们都戴着帷帽,互相瞧不得对方的脸,不过彼此都有数,各自作揖完,到寮房里说话。

  寮房里没什么人,方才延慧来送过茶,这会儿又要去宝殿念经。谢承瑢放下了帷帽,解开蒙在脸上的白巾,这才同穆娘再作揖:“我不好抛头露面,娘子不要责怪。”

  “妾不责怪。”穆娘也向他行礼,“一别多年,上一回见到官人,还是在崇源十六年。”

  “是有十五年了。”

  穆娘也摘下帷帽,露出她别在发间的一只金海棠花簪。她望着与谢忘琮有些相像的脸,感叹说:“多年不见,官人比原来憔悴很多。”

  “是老了很多。”

  “官人年轻,怎么算老呢?我才算是老了很多。”穆娘坐下,将沏好的茶闻过,说,“官人在信中与我说的事,我已经替官人问过。从前我在白玉馆,曾有一好友,也是三十岁后被卖去黄州。我问她关于江南酩秋院的事,她说,当年是有人被白玉馆的鸨母变卖到江南酩秋院,但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谢承瑢说:“你知道酩秋院是什么地方么?”

  穆娘摇头:“我不清楚。原来鸨母也是要把我打发去那里的,但我不愿。鸨母同我说,是富贵人家,好做。”

  “买家姓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但鸨母有一本账薄,里面有全部买卖娼妓的记录,官人可以去找那账本。”

  谢承瑢气馁说:“本来是想将鸨母带走问训的,但她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阻止这件事,我们不能动之分毫。”

  穆娘说:“官人知道鸨母是什么身份么?”

  “不就是开白玉馆的么?”

  “非也。”穆娘喝了一口茶,“白玉馆有着珗州五成的官/妓,娘子们沦落风尘的缘故各有不同。有家里穷的,被卖过来的;还有原先家中做官,家道中落,被贬进来的。还有许多。珗州其它妓/院并不能收朝廷罪臣的妻女,只有白玉馆能收。”

  “难道这鸨母是和三省六部有些什么关系?”

  “官人还记得崇源年间的吏部尚书是谁么?”

  谢承瑢一激灵:“曹规全?”

  穆娘颔首:“白玉馆的鸨母姓王,她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母亲姓曹。”

  “你是说,鸨母王氏和曹规全,是表亲?”

  “不确定,但很巧,需要官人去查。日子久了,这些事也只有我们这些早入白玉馆的人知道,其他人恐怕都不知情。”

  谢承瑢将这些关系一遍又一遍捋清楚了,说:“所以,白玉馆可以收罪臣妻女,是因为她在吏部有些关系?她的表兄是曹规全,曹规全暗中也在帮她买卖娼/妓?”

  穆娘道:“我不敢猜测,但,曾经的白玉馆也是无权接纳罪臣子女的,而曹规全任吏部尚书后就可以了。”

  谢承瑢震惊地不能言语。过了半晌,他说:“对不住了,还让你回忆从前的事。”

  “不要紧,只要能帮到官人。”穆娘情绪有些乱,她低头捏了好多次手指头,把从前那些事都想出来,说,“鸨母的账簿是放在白玉馆里,官人若要查,就在她那个大箱子里找。她视财如命,所有买卖都在那个箱子里,包括卖身契、籍契,她卖娼/妓也会有记录。”

  “我会去看看。”

  穆娘用手揪着自己的手帕,折过来、翻过去,说:“官人若能用得上我,尽管来找我。只是我不想再回到白玉馆了,倘官人要我过堂作证,我也是愿意的。”

  谢承瑢说:“不用。我请你来珗州,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问你一些有关白玉馆的事,还有最重要的,是把这个交给你。”说罢,他从怀袋中拿出一只长盒,“这个给你。”

  “是什么?”

  穆娘问,但谢承瑢并不答。她见这一只小小的、长长的锦盒,渐有不祥的预感生出。

  她打开锦盒,只见一缕长而污的黑发,被一根细绳系着,死气沉沉的。她呆滞了一会儿,用手捻起这一缕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血腥味,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多年都散不掉的血腥味。

  “是你阿姐。”穆娘的眼泪一瞬就掉下来了,“是不是谢娘子?”

  谢承瑢说:“阿姐还在延州,暂时就不回来了。她叫我留一缕头发给你,就当是,一些留念吧。”

  “我知道的,我知道她还没回来。”穆娘把头发放进盒子里,用手帕轻拭眼泪,“难怪我往珗州寄信寄不到,原来是因为她在延州啊。”

  “你往延州寄信,她就能回你了。”

  穆娘摇头:“不了……”她看着那一缕满是血渍的头发,“延州军务繁忙,我还是不要扰她了。”

  谢承瑢不知说什么好,他静坐在那儿,脑子里偶尔闪过吊在雪松上的头颅、随风飘曳的污发。他有些后悔将这件事告诉穆娘了,可穆娘应当得到这一缕头发。

  那是谢忘琮留在这世间的,唯一的遗物了。

  “阿姐在白玉馆的时候,最爱听你唱一首曲子。”谢承瑢说。

  “什么曲子?”

  “《玉箫声断凤凰楼》。因为,阿姐最珍爱的、我们的阿娘,也经常唱这首曲子。”

  穆娘苦笑道:“我知道,我好像知道。”

  谢承瑢又说:“穆娘子,你也是我阿姐这辈子最珍爱的女子,是和阿娘不同的珍爱。”

  穆娘听了,先是一颤,随后又笑起来:“是吗?”

  她很快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有泪水不断往下滚落,“是她说的吗?还是,你猜的。”

  谢承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穆娘手里:“这是她写的,我想来想去,还是交由你看。你回去再瞧吧。”

  “好,”穆娘掩面,“我等她从延州回来,其实我……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我还有好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完。”

  她抬头,空对着天上破碎的白云清唱,“玉箫声断凤凰楼,憔悴人别后。”

  窗外的海棠花早已谢了,只有绿叶,也对着那片云,偷偷听去。

  【作者有话说】

  努力在周三之前更完榜单,不然不小心被锁了又无办法(?_?;

第222章 六九 玉碎珠沉(一)

  穆娘在珗州没有去处了,延慧让她暂住寮房,会比客栈更安全。

  谢承瑢和她分别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伴着寺庙里微弱的灯光,他自后山缓步下来,在净罪塔绕了三圈才出寺门。

  夏夜还热,他刚稍稍掀起白纱透气,看见谢有棠还傻傻地站在寺门口。

  “叔叔。”

  谢承瑢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了,谢有棠是在等他。

  “你为什么还没有回家?”他问。

  谢有棠说:“我在等叔叔。”

  谢承瑢把帷帽戴好,说道:“不用等我了,我和小官人不同路。”

  “我去外城韶园,叔叔去哪里?”

  谢承瑢其实也要去韶园,但就是不想和谢有棠一起走,遂胡乱一诌:“我要去南门大街,不是一路。”

  “外城可以从南门大街走,我和叔叔一起吧。”

  无奈,就只能和谢有棠走一程了。

  天黑,虽路上有灯,但谢承瑢戴着一只帷帽,几乎是看不清脚下路。他摸索着,避免踩到什么,走路极慢。谢有棠倒是很有耐心,并不催促,不过就是想搭话。

  他问谢承瑢:“方才那个娘子,是叔叔的娘子吗?”

  谢承瑢笑了一声,说:“你会和你的娘子在建国寺见面吗?”

  “那倒不会。”谢有棠摸鼻子,“我看看叔叔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哪里?”

  “韶园?”

  谢承瑢柔声说:“也许没有。”

  “是吗?”谢有棠窘迫地去看朱雀河两岸的风景,说道,“韶园是我家。你认识韶园的郎君么?步军司管军赵节度使。”

  谢承瑢“嗯”了一声:“珗州会有人不知道他吗?”

  “他是我叔叔,我是他侄子。”

  谢有棠见他要撞到路旁的树,伸手将他拉过来,“你要撞到树了,叔叔。”

  谢承瑢说了一声“多谢”,问道:“是亲叔侄?”

  “不是,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曾经的宜阳郡开国侯谢公,叔叔知道吗?”谢有棠小心翼翼地问,“那是我爹爹。”

  谢承瑢说:“不知道,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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