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3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李祐寅起初并没有在意,搪塞过去也就罢了。谁料姚持一直不依不饶,连着十几天都上疏弹劾长公主与驸马都尉。

  到二月二十,这位监察御史甚至搬出了御史中丞刘宜成来说。紫宸殿议论纷纷,李祐寅总算是坐不住了。

第215章 六六 驯而求良(三)

  李祐寅听姚持说了半天长公主与驸马都尉的不当行径。

  姚持说:“驸马都尉无德,十八年无所出,实则是皇家之耻。”

  众臣听罢,纷纷咂舌,赵敬更是涨红了脖子,怒骂道:“监察御史一天到晚就在盯着这些事吗?长公主不生育,就是皇家之耻?!”

  姚持反问:“我身为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不盯着这些,盯什么?驸马都尉若尽心侍奉长公主,长公主会无所出?你身为驸马都尉已是失责,今又任宣徽南院使,不顾家中,更是失责之失责!”他转头恳求李祐寅,“陛下!驸马都尉身背要职,如何能侍奉好长公主?也难怪长公主要日日回宫,不过是日子难过罢了!”

  李祐寅顿口无言。

  赵敬解释道:“这是我与长公主的家事,长公主日日回宫,也不是日子难过。”

  “哦,那驸马都尉说是因为什么?”姚持冷笑一声,“驸马都尉与长公主成婚,便入宗室。祖宗家法有言,宗室不得干政!驸马都尉任宣徽南院使已是逾矩,今又因此废礼忘恩,是什么罪?!”

  赵敬气得发抖,倒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姚持见此,更加得意,和李祐寅说:“陛下!驸马都尉无进士出身,却掌权多年,如何了得!陛下再如何礼遇宗室,都不能这么做!臣以为,应罢去驸马都尉宣徽南院使之职,请驸马都尉在家中好好侍奉长公主,也就不必长公主日日牵挂禁内了。”

  殿中总算有人忍不住,刑部尚书林珣出列说:“陛下,臣以为,驸马都尉在职多年,无任何过错,所掌之事也做得无可挑剔。长公主因侍疾进宫,倘就此便要处罚驸马都尉,罢其官,那么置陛下于何地?若姚监察不同意驸马都尉任宣徽使,怎么一开始不提出反对?”

  姚持说:“一码事归一码事,现驸马都尉有过错,必严惩之。刑部这个时候来说一开始的事儿了,我倒想问林刑部,明知宗室不得掌权,你为什么不反对?还让驸马都尉居此位数年!”

  “那是陛下亲写的诏书。”

  御史中丞刘宜成听此,辩驳说:“那是皇后代陛下写的诏书。长公主常出入禁中,已是有违规矩;驸马都尉掌实权于朝中,更是不将祖宗家法放在眼里。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御史台有整肃朝纲之职,唯恐陛下受小人谗言,所以谏言。”

  赵敬怒道:“中丞意思是,我乃小人?”

  姚持幽幽说:“长公主常常出入禁庭,若将宫闱秘事带出宫外,再加以假言,会不会给官家蒙羞?又或是私下与宫中人相来往、互传信呢?长公主有干政之嫌,此等事,不可不防!”

  “无稽之谈!荒谬至极!”赵敬为证清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同李祐寅辩解,“臣与长公主对陛下之忠心,举世皆晓。今有人诬告,臣万万不能接受!长公主千金之躯,岂是这样的人可以污蔑的?”

  李祐寅听得都头疼,也根本没怎么听。他闭上眼,只想快点了结此事:“御史台既然弹劾,朕不能不作表态。长公主频入宫是事实,她已嫁为人妇,是不好日日回家。至于驸马都尉,都尉在任时并无过错,我想……”

  话音未落,姚持竟忍不住打断他:“陛下,宗室不得干政,驸马都尉亦不可。若此时开了先河,后世如何?不都乱了套了!”

  林珣叉手说:“陛下,若臣记得不错,太宗皇帝时,也曾有驸马都尉寇公带兵杀敌。依姚监察所言,寇公也是逾矩?”

  姚持说:“寇都尉乃大周开国功臣寇武勇公之子,本就是武将,是掌权后才与太宗皇帝结亲的。且之后也将兵权交出,从无逾矩。赵都尉,也可与寇公比?”

  曹规全听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姚监察是新入朝吧?咱们这赵都尉,不也是功臣之后?”

  赵敬羞耻至极,脸和脖子蹭地红了。他袖子底下拳头握得紧,连脚趾头都绷在靴中。

  赵敛在武官列前,斜视曹规全一眼,说:“相公这话说得不当吧?”

  “有何不当?”

  赵敛收回目光:“驸马都尉是长公主的夫君,是陛下的姐夫,怎可随意打趣调侃。宰执说话要慎重,相公更该如此。在陛下面前妄议功臣,还有做宰相的样子吗?”

  曹规全果然不再言语。

  姚持又说:“陛下,宗室就当问安侍膳,止奉朝请。太子殿下如此,驸马都尉身为长公主之夫,更应如此。”

  这句“太子殿下如此”一下触碰到李祐寅的逆鳞,他非常不悦,厉声呵斥道:“都别说了!”

  姚持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俯身请罪:“臣失言!”

  “驸马都尉是做得不对,你在紫宸殿妄语更不对!朕对你们就是太宽容,以至于你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监察御史姚持,殿前失仪,污蔑长公主,即刻起罢了他的官。”李祐寅不耐烦地挥袖,“没什么事说就下朝,再有议论宗室干政的,全部罢官!”

  “陛下!”姚持也跪下来了,这下是声泪俱下,字字委屈,“臣耿直纳谏,不过是为大周社稷着想!陛下不肯听臣忠言逆耳,把太祖皇帝虚心纳谏的祖宗家法都忘记了!”

  李祐寅本来已经起身了,一时没站稳,跌回宝座。他火得直拍大腿,质问道:“朕怎么没听你忠言规谏?连上这么多天札子,朕每一道都批了!你在殿上屡次三番地说这、说那,朕回过一句吗?卿是殿前失仪,是妄议储君,是污蔑长公主,我才罢你!”

  姚持说:“臣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宗室与太子就应问安侍膳,治国的是陛下,是士大夫,从来都不是宗室!”他甚至把头上官帽摘下来,朝李祐寅磕了三四个头,“陛下,若陛下视御史台的谏言为废话,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有御史台了,干脆废除好了!”

  李祐寅气急攻心,当即咳起来。他呜咽道:“臣若此,臣若此!”

  “臣人微言轻,就是想为官家分忧而已。小人在侧,狡猾奸诈,臣是要陛下看得清楚!”姚持伏在地上,“臣不怕罢官,臣怕陛下听谗言!”

  刘梦恩怕官家气坏了,上前顺抚他的后背:“陛下,放宽心。”

  “你说怎么做,姚卿,你说怎么做?”

  “陛下应罢驸马都尉宣徽使。”

  李祐寅点头,妥协似的:“好啊,按你说的办。宗室不得干政,从今天起,李周所有宗室,包括驸马都尉与嘉王,都不必奉朝请了。都在家里好好呆着,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出门,更不得会见宾客。”

  “陛下!”殿上有一半人都站不住了,尤其是李元澜。他的腿在衣摆底下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随后心狂跳不止。

  崔伯钧见状,阻拦道:“陛下不可!”

  “哦,现在又不可了?刚刚吵着闹着要我罢了驸马都尉官的是你们,现在说不行的也是你们!”李祐寅冷笑几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各自都在想什么,既然姚卿说宗室不得干政,那就都别干!驸马都尉和长公主从今天开始,不准出门,其它宗室亦如此。我叫察子盯着,谁出门,谁在私下里会见宾客,谁就到平州纵情山水吧,那儿悠闲自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他说完就走了,留满朝文武吵吵嚷嚷。

  赵敬还跪着,现在已经有些头晕了。赵敛过去扶起他,他还站不稳,险些扑在弟弟身上。

  “大哥,别担心。”赵敛轻握他的手腕,“一切有我。”

  赵敬惊魂未定:“阿敛,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也干。”

  “他们没脑子,他们脑子少一窍。”赵敛扶着他往外走,“你放心,我给你讨回公道。”

  赵敬又能如何,他没办法,只能认这一遭。

  *

  姚持才到御史台就被刘宜成骂个狗血淋头。

  刘宜成唾沫星子直飞:“我之前是叫你这么说的吗?我让你把事情往赵敬头上推,你倒好,说什么太子,说什么宗室?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我不是听您的,只弹劾赵瞻悯吗?”姚持万分不解,“我也说了,也做了。弹劾赵瞻悯,不就是弹劾他以宗室家眷身份干政吗?”

  “宗室宗室,宗室你个头!怎么就出你这个蠢人,当初科考是作弊进来的吗?!谁批的你卷子!”刘宜成气的,把书往姚持头上抽,“官家最恨人家说太子不好,你偏偏往上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再往上走?御史台不收你这种蠢货,你最好还是到平州捕鱼吧!”

  姚持哆哆嗦嗦说:“那事已至此,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刘宜成痛心疾首地拍掌,“蠢货啊蠢货!分明是赢局,你偏偏弄成和局!”

  “和局……和局不好吗?”

  “好你个头!”刘宜成懒得跟他再啰嗦,“收拾东西,准备滚吧。陛下罢了你的官,你赶紧和你家小道个别,明天就滚蛋。”

  姚持不解:“可我不是直言进谏吗?我说的也都是对的,官家怎能真的罢我?”

  刘宜成反问:“你以为你是谁?天才还是宰相?还指望官家给你加官晋爵呢?”

  姚持无话了。他说:“早知我是被你用了一回就要丢掉的,我还稀得给你用吗?我早不稀罕了!”他也把书往刘宜成身上丢,“老子不干了,什么东西!”

  刘宜成白白被人砸了一遭,还没来得及回骂,姚持已然奔出去。他恼得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曹规全和崔伯钧却一起进来了。

  “相公,管军。”他知道两位回来找他,但没想到这么快,连忙浮上笑意,赔罪说,“今日之事,是我选人不当,还望相公勿怪罪。”

  “无妨。”曹规全择了一张椅子坐下,道,“小官么,若能成事,早就升上去了,还能只是一个监察御史?”

  刘宜成为曹规全和崔伯钧沏茶,三人静默着,等半盏茶喝完还没有说话。刘宜成也心虚,终按耐不住,说:“官家既然已经下诏,不准宗室外出、会宾,我们怎么说?”

  “这是好事。”崔伯钧笑起来,“不准见,才好了。将来就算我们有什么事,也与三大王无关,可让他摆脱争储之嫌疑。”

  刘宜成听罢,豁然开朗:“是,这是保全了三大王。”

  “不能明见,那就暗地里见,办法总有。权从来不在三大王身上,三大王远离纷争,倒也让官家无话可说。太子不得上朝,东宫官见不着太子,也见不着皇后,还能做什么呢?”曹规全并不以为这是坏事,相反地,彼此都见不着了,才最公平。

  崔伯钧亦如此,他说:“这诏命,同我们来说无甚影响,却深深扼住了辛氏。没有外臣的辛氏,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我们就安心等着,等太子出丑的那一天。”

第216章 六七 天降祥瑞(一)

  李祐寅不准李思疏入宫的令下了,辛明彰却没有一点担忧。她坐在凤仪阁的长廊里,对着院落里冒出来的竹叶发呆。

  桃盈见外面风大,特意抱了氅衣来给她披。

  辛明彰应声:“不冷,已经春天了。”

  桃盈说:“虽然是春天,但寒气还未消散。”她听高奉吉说了朝堂上的事了,本不该过问的,却还是忍不住挂怀,“长公主不能入宫,该怎么办呢?”

  “有得必有失,得了赵敛,失了赵敬,并不算亏。”辛明彰笑起来,“瞧你愁眉苦脸,我都没有惆怅呢。”

  “长公主不能进宫,您就不好听见前朝风声了。”

  “谁说的?”辛明彰挑眉,“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呢?”

  *

  深夜里,西域来的御医又到韶园去医病。

  谢承瑢只知这位御医名叫魏西林,乌发黑眼,鼻梁极高,眼窝很深邃,确实与中原人模样不同。

  魏西林第一次来的时候,谢承瑢并不敢见他,怕他认出什么、知道什么,惹出麻烦事,所以总要裹着头看病。可魏西林很讲分寸,绝不多看一眼,完全没有让谢承瑢感觉不自在。到后来也就是隔着屏风问疾,再也不必遮面了。

  “先生。”谢承瑢在屏风内朝魏西林作揖,“先生这么晚来,辛苦了。”

  魏西林说:“不辛苦,白日里替官家看病,也只有这时候能来了。”

  他为谢承瑢看好伤、换好药,这就出去了。临行前,他留了一只素锦囊,说是皇后托他带过来的。

  谢承瑢打开锦囊,里面是辛明彰要给赵敛的书信,大约是“以后可以魏先生传信”这样的话,又让赵敛去雕龙凤石,来日有用处。

  赵敛最近不告诉他朝堂的事了,他见了信,难免好奇。恰好赵敛沐浴完过来,他抬眼便问:“怎么,官家不准长公主进宫了?”

  水珠还凝在发间未落,赵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谢承瑢把信交给他看,说,“只有长公主不能常入宫了,不然怎么还要让魏先生来替你们传话。”

  “被你猜中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敛把信拿来看,看完借着蜡烛的火烧了,才说:“朝中是有些事。刘宜成叫一个监察御史来弹劾我大哥,逼着官家罢去大哥的宣徽使,还用‘宗室、太子皆不得干政’的话来气官家。官家一怒之下,不仅罢了大哥的官,还把那个监察御史也给罢了。听雷左丞说,官家把这个监察御史贬到明州去了。”

  “明州?”谢承瑢忽把明州和刘宜成想到一起,说,“不是说明州有官员欺压百姓的案子,殿中侍御史钱乘跑到明州去了,回来了没?”

  “钱乘?你不说我都忘了。一直没回来,好像有大半年了。”

  谢承瑢沉思,说:“刘宜成是想学你。用小官来弹劾大哥,能让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只是可怜那监察御史,不过写了几道奏疏、说了几句话,就要被贬到遥远的明州去了。”

  赵敛不屑:“可不是说了几句话。他是口不择言,官家能不贬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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