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20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什么好梦?”

  谢承瑢憧憬地说:“梦见回到十岁,我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孩子。我和你在一间书堂读书,你非要缠着要和我说话,我被先生骂了。”

  “坏梦。”赵敛嗔怪,“你就记得我的坏了。”

  “可我觉得是好梦。”谢承瑢仰头,眼里流出点点亮光,“倘十岁的时候遇见二哥,我就算是变成你家的仆人,也心甘情愿了。”

  赵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抚摸谢承瑢的长发,温柔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做我的仆人。”

  谢承瑢笑,又说:“梦见我们下了学,你要约我去后山玩儿。我跟在你后面,走啊、走,你突然转过身。”

  “做什么了?”

  “你要给我簪花。”谢承瑢挽起发,“你说,簪了花,就要做你的良人。那时候你比我高好多,我害怕你打我,所以就同意了。”

  赵敛饶有兴趣地听,他隔着脸侧温暖的光看谢承瑢,在那一瞬,他甚至有“这一切都是偷来的”想法。尤其是谢承瑢的笑声传到他耳朵里,他更加恍惚。

  “二哥?你在听我说吗?”

  “你同意了,然后呢?”

  谢承瑢说:“然后我就醒了。”

  赵敛哼哧笑:“然后,你就得管我叫‘官人’,不然你怎么才算同意做我良人?”

  “我困了,我想睡了。”谢承瑢欲躲,赵敛却紧紧圈着他。

  “你说这梦,无非是想叫我‘官人’,我当然给你叫。”

  “我不想叫你‘官人’。”谢承瑢推开他的手,“别挠我了,好痒。”

  赵敛不依,非要得出个什么来。他撒娇说:“好哥哥,你叫我一声‘官人’,我就放过你了。”

  谢承瑢立刻妥协了:“官人。”

  “说得好,说得妙。”赵敛搂住他,“再说几遍吧,说了我给你捏肩。”

  谢承瑢困了,枕在赵敛的肩头:“不想说了,二哥,你陪我去睡吧,你不在,我怎么都睡不好。”

  赵敛收起捣乱的心思,自责说:“我不会再晚归了,你要好好睡。”

第199章 六一 千金难换(三)

  凤仪阁的香用完了,辛明彰用金制的长勺添香,桃盈在一旁扶盖,等香料都装好了,她轻轻将香炉的盖子盖上。

  香顺着飘上来,李思疏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手持一把团扇作摇。她叹道:“殿下果真制得一手好香。”

  “香么?”辛明彰把长勺递给桃盈,随意将袖间帕子抽出来,擦干净手,“长姐喜欢,我送一些给长姐。”

  “不必了。我用檀香,若是再用了这香,岂不是冲撞打架。”

  辛明彰垂眼:“长姐说的是。我这里也有檀香,长姐若不介意,我叫人拿些给你。”

  便趁机支开了屋里的仆从。

  李思疏将近日朝堂所闻俱报给辛明彰,她说:“三大王等不及了,弹劾太子殿下的札子不断,这一头又来笼络我家二哥,看来是完全不惧了。就是不知纪风临那里怎么样。”

  “他笼络赵观忱是必然的,朝中来一个位高的新官,他怎么能不笼络呢。这些人就是太急了,他们想在太子出阁前固稳权势。”辛明彰扶额,“纪风临掌宫廷禁卫,不会比赵观忱更清闲。”

  李思疏也觉得如此:“若两头之中有任意一头抓不住,都会对太子殿下不利。赵敛与驸马都尉虽是亲弟兄,可多年未见,他似乎对驸马都尉也有防备,并不是全盘托出的。”

  辛明彰疑心:“赵敛不信都尉?”

  “言之未尽,如何算是信。”

  香炉里飘来淡香,辛明彰挥手散去,说:“赵敛不信都尉,自然也不会信三大王。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留几分假,即便他已亲口说要护太子,我也不敢完全放心他。我是已经尽全力,想用所谓的‘软肋’拉他入席,可从前的软肋能不能控着他,我就不知道了。”她嘲讽道,“赵敛这样的人,如若能为我们所用,那是最好。若不能为我们用,不杀,一定是祸患。”

  李思疏知道赵敛的为人,也颇了解赵敛的软肋。她说:“我是觉得赵敛太过冷静了。元配身死,现有能替元配平反的机会,他如何能思虑再三,又只字不提?且连纪鸿舟都能在建国寺替程庭颐立牌位、做法事,他却没有任何动静,连个样子都不做?赵敛如此冷静,是不是表明,他已经淡忘了从前种种?可他竟然‘娶’了和谢承瑢长相极其相似的思衡为‘妻’,又非常矛盾。”

  辛明彰端坐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人才死了三年,当真就这样冷漠吗?”

  李思疏说:“也许是有别的事在牵住他的脚步,洗清谢承瑢冤屈的事儿,并不是他心尖的要紧事。”

  辛明彰恍然大悟:“要么,就是他把对谢承瑢的情都移到了思衡身上,他忙于将从前不能给予谢承瑢的都偿还给思衡,自然没心思再多费周折了。”

  李思疏并不认同:“赵敛和都尉不同,都尉无情,赵敛却是有情的。他能在均州为谢承瑢守身六年,怎么会短短三年就移情别恋?尸骨未寒,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也不会如此。”

  辛明彰叹道:“他是有情,可现在情也死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弱点了,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就像是猛虎野兽,野蛮难驭。看似听话,其实是伺机而动,他在等着时机咬人,若稍有不慎,反而被他摁在地上,不能挣脱。”

  李思疏反问道:“如果谢承瑢没有死呢?”

  “你说什么?”

  “我不过是猜想。谢承瑢是死在建兴十年的腊月,在他死前,赵敛在短短几天内杀降近万。后来年底一把大火烧死了谢承瑢,赵敛竟然没有杀降了。殿下说怪不怪?”

  辛明彰沉默良久,说:“怪。”

  李思疏说:“若我是赵敛,夫君死在战场,我肯定会把所有怒火都发泄至西燕军,当然也不会放过崔伯钧。可赵敛没有。谢承瑢死在火场中,他竟然不了了之了,也不告崔伯钧的状,安然放崔伯钧走了。是不是谢承瑢根本就没死,赵敛不杀降,是有谢承瑢在压制他;他不了了之,是怕有人查到那场火,查得越深,谢承瑢没死的事儿,就会暴露。”

  辛明彰听罢,倒吸一口气:“若真如此,不就是欺君吗?谢承瑢要是没死……”

  “谢承瑢是受了极重的伤,若真还活着,必然病痛缠身。赵敛当务之急是治好他的病,自然就把平反之事往后稍拖。都尉知道赵敛的性子,他不信赵敛会纳了思衡,所以其中必然有蹊跷。”

  辛明彰好久都没有说话。

  侍女送来没燃过的香,李思疏温柔说:“多谢你,我知道殿下这里有好茶,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带些回去?”

  辛明彰回过神来:“自然是行的。”于是又差侍女去拿茶叶。

  人走了,李思疏才说:“想要牢牢将赵敛掌握在手中,就一定要扼住他的命脉,不然就算他归顺于你,也不过是作一时之想。他并不是极冷静的人,今有反常之态,必然有鬼。我倒不信他将情移到思衡身上,他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纳了思衡,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呢?”

  “得盯着赵敛,挖出他的秘密。”辛明彰的目光更加深邃,“抓不到赵敛的软肋,我怎么能安呢。”

  李思疏笑说:“如果谢承瑢没死,岂不就是赵敛活生生的把柄?谢承瑢在,还怕赵敛不从吗?”

  辛明彰颔首:“长姐说得是。不过此事,就要请都尉替我去办了。”

  “那是自然。”

  二人又在阁中说了一会儿话,恰碰上高奉吉来送入选的太子妃的画像。

  辛明彰说:“太子年纪也到了,该成婚了。我是一直烦心他的婚事,正好长姐也在,就一起看看吧。”

  李思疏扫过几眼画像:“我以为,太子妃当从将门之家中选。”

  “我也是如此想的。这是我从两百个世家娘子中挑出来的,姓寇,不知长姐觉得如何?”

  李思疏观这幅像,见画中女子端坐,手持团扇,眉目清冷,仪态万千,确是佳人。便问:“这个寇氏,是武勇寇公的寇?”

  辛明彰点头:“正是。”

  李思疏说:“寇氏出英才,这娘子模样生得也好,不如就是她了。”

  辛明彰也这样想。不论是身世,还是寇慎的名声,又或是将门出身的风范,寇氏都很适合做太子妃。

  既然李思疏也作如是观,辛明彰就不再瞻前顾后了:“长姐深得我心,前几日我见过寇氏,性情、相貌,都是极好。太子殿下不够沉稳,或许有这样一个沉稳的太子妃,可以压一压他的性子。”

  “皇后殿下想得周到。”

  出门正是太阳落山之时,早有内侍在宫外等候,李思疏径直走出宫门,临近车帘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长公主。”

  她转过眼,是赵敬。

  夏风婉转,随蝉鸣入耳,李思疏莫名觉得晕眩,又有淡香从赵敬身上飘过来,她更晕了。

  赵敬行礼:“臣听闻长公主入宫,仔细算来,大约这时也要出来了。臣订了醉仙楼的新菜,请长公主一同去尝尝。”

  李思疏回过神,避开赵敬的脸:“带回去吃好了,楼里太吵,我不喜欢。”

  “是。”

  李思疏上了车,将帘子一带,就再也不必看赵敬了。她坐在车里,分明大路宽敞平稳,可她总觉得颠簸硌人。

  没过一会儿,车外传来和煦的声音:“长公主,醉仙楼到了。且在此处等臣一会儿吧。”

  “好。”

  等赵敬走远了,李思疏才敢掀起偷看他的背影。天色已暗,赵敬的身影完全融在灯盏之中了,若即若离的,像是被风吹起的灯穗。

  “赵瞻悯……”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是觉得这个字取得不好,因是瞻悯,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怜悯心了。

  李思疏看见马车外同行的夫妻,互相都挨着脑袋说话,没有一丝隔阂;又见醉仙楼窗边坐的男女,互相敬酒,格外惬意。这才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她和赵瞻悯算什么呢。

  她看愣了,连赵敬走到马车边,她都没有注意。

  “长公主?”赵敬提了食盒,伸手将饭香扇进车中,“是炙羊肉。”

  李思疏低头,不经意望向赵敬温柔似水的眼,含情脉脉的,像是春日里的静水。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是偏偏赵敬又拿出来一样物什。

  发簪。

  赵敬说:“原本臣是想在醉仙楼送给长公主的,不过长公主想回去,所以就只好在此处送了。”

  李思疏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觉得好看,所以送了。”

  听罢,李思疏更加恼怒:“我问的,不是这个。”

  赵敬不紧不慢重复:“臣觉得好看,所以送了。”

  李思疏压着怒意说:“赵瞻悯,我能给你带来的所有好处,都止于此。更大的,我给不了你,你若想要,自己同官家说。”

  赵敬仍旧是平静地说:“这发簪不是臣用来贿赂长公主的,我只是,纯粹地想要送你一件礼物而已。我觉得你戴上会很好看。”

  炙羊肉的香味愈来愈浓,而李思疏的防备心却越来越淡。她怔怔看那只漂亮的珍珠簪,仅一颗珍珠,再没有其它繁复的饰物了。

  “长公主不喜欢,臣收回去便是。”

  “都尉不要和我装可怜了,我能给你的,只有宣徽院使。”

  赵敬笑笑:“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一颗珍珠。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收回去好了。”

  他又要走远了,带着满是香味的炙羊肉,还有那颗洁白如雪的珍珠。

  李思疏忽然不知所措,小窗的帘子没有放下,车轮又滚,她仍然盯着赵敬的侧脸。

  赵敬发现她在盯着他了,转过头,认真地问:“长公主怎么了?”

  “把簪子给我。”李思疏把手伸出窗外,“我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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