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16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有棠听了有些不快。他近距离盯着赵敛的脸,从那墨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忿恨的模样。

  “怎么,不服气?”

  谢有棠绷着腮帮子说:“我能姓谢。”

  “那好,你只管放手做,证明你能有资格做谢同虚的儿子,其它的就交给我吧。”

  傍晚回家前,赵敛特意去唐任的帐子边转了一圈。谢有棠就跟着他,近了帐子,闻到里面那股淡香,马上厌恶说:“我到现在都能闻到他帐子里的脂粉味,真恶心!”

  “恶心的不是脂粉味,是唐任。”赵敛拍了谢有棠的后脑,“别恨错人了。”

  “是。”

  赵敛关切地看着谢有棠,莫名有责任心涌上心头。他问:“从前是谁带你的?”

  “原来是张延秋张将军代管步军司诸事,后来秦将军来了,我就跟着他了。说到带我,也没什么人带我,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

  “那没入营的时候呢?读过书吗?写过字吗?”

  谢有棠如实说:“读过两年书,字写得不好。”

  “近日呢?近日有没有读书?”

  谢有棠羞愧起来:“从了军,我就再也没有读过书了。”

  赵敛冷哼:“九年不读书,脑子用不上,以前学的也忘光了,那不就相当于什么都不会吗?”

  谢有棠一听他说得那么直白,耳朵根子都红了:“可我每天都想着如何耍枪,没有工夫读书。”

  “谢同虚日日都读书,他在学堂的日子不过几个月,这十几年却读了上千卷书。入了营,他白日里忙得吃不上饭,可夜里还要发奋。三衙管军尚且如此,你身为一个小小的军都指挥使,怎么能说自己没有工夫读书呢?”

  “读书读书,可能我不是读书的料。能打仗不就行了吗?挥枪还不至于挥不动。”

  赵敛笑了,因为他莫名想起了年少时为自己不想读书找的那些借口。谢有棠问他在笑什么,他说:“我帐子里有兵书、文籍,你挑基本简单的先看,我隔几日就来考你。你答不上来,我就拿戒尺打你。”

  谢有棠吓一跳:“啊?可我不是读书的料啊。”

  “你读一下不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读书的料了。”赵敛严肃地说。

  谢有棠觉得赵敛强人所难,但又不得不这么做。罢了,多读书总归是好的,最起码父亲就爱读书,他想。

  到了马场,谢有棠远远看见夕阳下策马扬鞭的将士,龇牙咧嘴笑了:“珗州的马场太小,肯定不如边关的平原开阔吧?”

  “珗州的马场确实很小。”赵敛说。

  谢有棠眼睛都亮了:“我也想去西北骑马。”

  “你想去西北?”

  “是啊,我想去。”谢有棠兴奋地说,“我就是想为大周戍边。”

  赵敛点头:“你倒是很有志向。但你光着脑子去西北,肯定戍不了边。”

  谢有棠白白被泼了一头冷水,非常失落:“看来您一定非常喜欢读书了。”

  他坐下来,把屁股边的草乱拔一通,“来步军司,是因为父亲,想去西北,也是因为父亲。”

  赵敛在上面看谢有棠的头顶,有点搞不太清楚:“你哪个父亲?”

  谢有棠语塞了:“当然是谢公!”

  “哦,你是为了他。”赵敛也盘腿坐下来,“怎么,你这么崇拜他么?”

  “那是自然。”

  一提起谢承瑢,谢有棠就得意地笑,“小时候我见过他,就在宫宴上。他个子很高,那个时候我才到他腿,他伸手就能摸到我的头。他长得很斯文,说话也很斯文,慢悠悠的,问我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他还会同我一个小孩儿作揖,其他人可不会。起初我都不知道他是武将,还是我生父和我说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自己发誓,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武将。”

  赵敛也很得意:“他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没多久,谢有棠就不再笑了:“后来他就……没了,被人冤枉致死了。他是大英雄,我不相信他是叛国贼,他怎么能是叛国贼呢?”

  “他当然不是。”赵敛道,“他是这世上最英勇无畏的人了。”

  “那自他走后,您也会思念他吗?”

  天将要暗,远处橘色的天挂着几片红紫云,赵敛仰望着那几朵云,哝哝说:“总是思念。”

  谢有棠也说:“我也总是思念。我生父对我并不算好,他对我很严格,也不给我好脸色。后来他把我过继给了谢公,我很高兴,至少现在我的父亲是个好父亲了。”

  “你都没做过一天他的儿子。”

  “话虽如此!”谢有棠嘿嘿笑,“可我会做他的好儿子。”

  【作者有话说】

  啊~谢有棠亲爸宋稷就是喜欢琮姐那个,琮姐喜欢海棠,所以他给自己儿子改名“有棠”。但宋稷这个人还是比较死板,没有过继给女人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能把自己儿子过继给小谢,这样谢有棠还能顺带祭拜琮姐。

  小谢已经三十三岁了,这年纪放在那个年代都能当爷爷了,所以叫他“谢公”也是正常的~

第195章 六十 浊流不清(二)

  傍晚,赵敛临家门口才听仆从说宫里来的中贵人正等着他,他匆匆进门,在堂中见到了入内内侍省都知韦霜华。

  夕阳将尽,还有最后的蟹色的光洒在木制的长廊里。有绿植顺着木柱伸出头,浸了千万点的绿。赵敛的黑色靴子踩过廊下净砖,他的身上带了一片绿叶,随着走动落到地上。他踏过地上夕光,方经过一道门,转身折进去。

  韦霜华就站在那里等着他。

  “中贵人。”赵敛作揖,“不知韦都知过来,让您久等了。”

  韦霜华穿了一身灰袍,戴幞头,总是叉手,笑眼盈盈。他也恭敬说:“赵官人。”

  二人互相拜过,韦霜华才说:“官家知道官人军务繁忙,特意叫我别去北营找您,亲自到家里最好。其实也没有等许久,等着等着,您也就来了。”

  “是我疏忽。”赵敛对旁边的仆从说,“为中贵人倒茶。”

  “不用倒茶了,已经有人替我倒过茶,还有余温。我来,就是替官家送东西,带句话,妥当了,我也就走了。”韦霜华道。

  赵敛叉手听谕。

  “官家叫我先问官人,酒醒了吗?”

  赵敛看起来有些心虚:“回官家,酒醒了。”

  韦霜华又说:“酒醒就好。官家说,‘二郎是功臣,朕这几年对功臣确实有很多疏忽,二郎心中有怨言也是应当的。朕特意送来一盒明州产的上等珍珠,共一千零八颗,愿共结君臣之好,消弭卿心不平’。”

  赵敛惊愕道:“臣不敢有任何怨言,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而已!臣有过,望陛下责罚。”

  “官人这话,我会替官人传达给官家的。礼已送到,官人就不要推辞了,安心收下吧。官人是克复西北的功臣,这一箱小小的珍珠,还是受得住的。”韦霜华把玉箱的珍珠亲自递到赵敛手上,“官家还有话说。官家问,‘二郎答应朕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做到?’”

  赵敛说:“最久两个月。”

  “官家说,至多一个月。”

  赵敛思量半晌,答道:“臣领命。”

  “话带到了,礼也带到了,我就要回去了。官人早些歇息着吧。”韦霜华欠身行礼,准备回宫了。

  赵敛送韦霜华到韶园门口,目送韦霜华走远了,这才转身。

  他手里仿佛还留着玉箱珍珠的重,不由心头一紧。

  “二哥。”瑶前才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口的黄门了,以为有什么事,心里紧张。

  赵敛倒是没什么紧张,他将珍珠的事儿说给瑶前听,瑶前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可如何是好,酒席上的话,莫非全都给官家听了?”

  “你至于这么惊讶吗?官家肯定会知道的,他若不知道,那么该惊讶的就是我了。”

  二人走进长廊,有很久都没有说话。

  瑶前还在想珍珠的事儿:“官家当真以为你打仗是为了钱?所以送了一箱珍珠?”

  “珍珠珍珠,官家心可是比珍珠还真。”

  “官家的心,还真不一定比珍珠真。”

  赵敛笑了:“这珍珠送给你?御赐的珍珠,似乎是明州产的,你要喜欢就送你吧。”

  瑶前吓得摇手:“你敢送我,我还不敢收呢。况且我要珍珠做什么?”

  “那你找个地方给我放起来,说不定将来我们家落魄了,这珍珠能救命。”赵敛把玉箱给他,“拿好了,这是御赐。”

  “你倒是很想得开。”瑶前接过玉箱,感慨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珍珠,给我一颗,我也发达了。”

  赵敛光笑不应,路过院子的缺口,忽然见院子里站了一排男童。约有八个,都是陌生面孔,瞧样子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来做工的。

  正好眼前有小厮走过来,赵敛随手拉住问:“张妈妈新招的工?这也太小了,能做什么?”

  那小厮脸一红,支支吾吾说:“哦,二哥,方才中贵人来找你,我就忘了说。这是……这是唐任唐大官人送您的……娈童。”

  “娈童?”赵敛脸都僵了,“他好端端的送这些娈童给我做什么?”

  小厮说:“唐官人说,二郎或许喜欢,所以……”

  赵敛脑子一白,先想到韦霜华有没有看到:“韦都知看见了吗?”

  “没有,他没到院子里来。”

  赵敛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谢承瑢知不知道,再问:“那你们三哥知道这八个小孩儿么?他瞧见了吗?”

  “瞧、瞧见了,唐官人一走,他就瞧见了,还问我呢。”

  “你如实说了?”

  小厮抖个不停:“那我怎么敢撒谎啊!”

  赵敛脑子更白了,对那小厮的脑袋来了一掌:“你好啊,跟他胡说八道,回头我再收拾你。”话还没说完,着紧往屋子跑。

  瑶前和小厮还在后面喊呢,问二哥去哪?二哥根本不回,只说“快滚”。

  夜幕真的临了,屋子里已经点上灯了。这回脚底下踩的不是夕阳的光,是灯盏的光。

  赵敛心惊胆战,蹑手蹑脚到屋门口,也不敢进去,就缩在门口偷看。他只看见屋里淡淡的烛光,却不见有什么人影。

  人不在吗?还是已经睡了?他也不敢喊。

  一个仆人从长廊经过,纳闷地问他:“二哥,你怎么不进去?”

  赵敛连忙竖食指示意他噤声:“别说话。”

  仆人当即懂了,但还是问:“二哥,张妈妈托我来问你,院子里那些男童如何处置?”

  赵敛想了很久,还没想出来呢,长廊那头就已经传来问话:“问你怎么处置呢,你怎么不说话?”

  他抬起头,原来是找了很久的谢承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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