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9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李润珍有点吓呆了,眼神空洞起来:“我……”

  “你娘娘呢?”李祐寅压着声音问他。

  他耸肩,往后面躲了好几步,藏到侍女身后去了。他也不敢看李祐寅,拉着侍女要往回走。

  侍女惊慌地叫润珍喊“爹爹”,但他不应,撒腿就往屋里跑。

  “太子殿下!”侍女叫不住他,又不能怠慢官家,左右为难,干脆跪了下来。

  李祐寅脑子里好像有根筋在跳。半晌,他问:“没人教他规矩吗?皇后呢?”

  “皇后、皇后在阁中,我这就叫她出来。”

  李祐寅烦躁地等待,旁边韦霜华和他说:“官家,太子殿下是在自己家里,所以任性了些。”

  “任性?饭不吃,礼不循,这叫任性?这叫放肆!边关在打仗,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他身为太子,竟然还要被人追着喂饭!”

  “官家,孩子还小。”

  李祐寅叫韦霜华不要再说话了,先等皇后过来。

  辛明彰来得很快,捉着李润珍就来和他告罪。李润珍一直聒噪地哭,不跪不拜,更不看他。李祐寅怒从心来,斥道:“皇后没教过他规矩吗?”

  “请官家息怒,妾会好好管教他的。”辛明彰拽着李润珍请罪。

  李润珍起初还哭,可辛明彰抚摸他的时候,他突然安静了,跪在地上:“爹爹……给爹爹请安。”

  辛明彰也开始泪眼朦胧了,像是受尽了委屈。她可怜到用袖子去擦眼泪,说:“都是妾的错,妾没能好好管教润珍。请官家放心,我再也不会让润珍如此了。”

  李祐寅沉默片刻,还是扶起辛明彰:“我不是气他不给我行礼,我是气他没有规矩。”

  “是,润珍知道错了。”辛明彰去碰李润珍的手,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错了。”

  “你好好和你爹爹说!”

  李润珍磕头说:“爹爹,儿子知道错了!”

  “官家,请原谅妾和润珍吧。”

  辛明彰的泪流在脸上,李祐寅看得心软了,便说:“算了吧。”

  他刚跨进屋子,有内侍狂奔过来,甚至连行礼都忘了行:“官家!五百里加急军报!”他扑通一声跪下,把边报举过头顶。

  五百里加急,从前佟刘叛乱、远征西北,都没有过如此紧急的军报。李祐寅脑子一白,伸手去把边报拿过来,只看见短短几行:北路军全军兵败,谢祥祯忘琮战死,晋和被破,请官家速派增兵救援。

  他难以置信地再看一遍,甚至看了好几遍,把眼睛揉了再看一遍。

  “兵败……谢祥祯谢忘琮战死了?混账!”他把边报绷住,“贺近霖明明和我说,是西燕不敌!北路军八万人,一下子就没了?!传信的人呢?!”

  内侍说:“官家,传信的传令兵刚一下马,就活活累晕过去了。”

  李祐寅脚一崴,差点儿倒在地上。幸好韦霜华、辛明彰都来扶着他。

  “八万人战死……大将俱亡……这到底怎么回事?!”李祐寅拿手捂着胸口,倒抽了一口气,喘不回来。他急得发抖,“如此败绩,岂非要朕背千古骂名!”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辛明彰大惊失色:“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李祐寅昏迷不醒,在梦里还有各样的烦恼捆着他。

  他梦见谢祥祯和谢忘琮,他们都披头散发,身着血衣,勾着手要索他的命。他们质问说:“为什么你要送我们去死?为什么你要送我们去死!”

  李祐寅又梦见太祖太宗了。梦见祖宗叱骂他:“你选的好将,你办的好事!”

  还有先帝,先帝掐着他的脖子问他:“叫你克复西北,你就是这样克复的吗?!”

  他跑啊、躲啊,要藏到映杏阁的柜子里。有脚步声走到柜子前,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柜门。他抬眸,朱怀颂就穿着天子衮冕站在他面前。

  “娘……娘娘。”他发懵地喊。

  朱怀颂冷漠地看着他:“做不好官家,为什么不让给我来做?”

  她弯下腰,目光就像一把刀子,“你什么都做不好!要不是因为他们想让你大哥死,这天子还能轮到你?!”

  “不要……”他抱着膝,“不要过来。”

  “大周精锐损失近半,你对得起祖宗吗?!”

  “不要!”李祐寅蓦地惊醒。

  “官家!你醒了!”

  辛明彰早已哭红了眼,“官家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有没有……”

  “调……调兵去西北。”李祐寅似是在谵语,“叫……曹规全来……”

  他说话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辛明彰完全听不到声儿,凑近问:“官家说什么?”

  “西北……曹……”

  辛明彰猜到他的意思了,说:“天色已晚,相公已经不在都堂了,妾马上就遣人去找曹相公。”

  李祐寅费力地转眼珠,说:“调……调兵……”

  “调哪里的兵?”

  “珗……”

  辛明彰直言道:“官家,调珗州的兵来不及!”

  “来不及……来不及……”李祐寅闭上眼,“你说……怎么才能来得及?”

  “调均州的兵,近,来得及。”

  “均州……”李祐寅又转动眼珠思量,“均州……赵敛……我不能调他……”

  辛明彰说:“远水救不得近火,官家,西北能不能留得住,您要谨慎。”

  夜色中,有一匹快马奔向宫城,曹规全深夜觐见。

  *

  西燕猛攻延州城,南路军不敢开门迎敌,只能据城而守。城外只有谢承瑢军抵死战斗,分散西燕的攻势。

  延州战场血腥不堪,雪中燃火,军旗散落在地,尸骨无收。谢承瑢不顾彭鉴反对,披挂上阵,身先士卒。他虽带伤病之身,却依旧顽强作战。

  可惜,这些兵力是完全不敌西燕的,萧弼下令围死谢承瑢军,一下就扼住了军队的咽喉。

  延州城的粮运不来,好歹之前均州支援了几车粮食,不然延州这么大的雪,他们撑不了几天。

  谢承瑢方才血战毕,拖着伤痛的身子回帐。

  他差点儿死了。

  厮杀时,他后背的伤牢牢牵扯着他,疼得很难直起身。他分了神,西燕小兵就趁机狠狠捅了他一枪。

  枪猛地插穿他的铠甲,扎进他胸口的皮肤。他愣了一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可那把枪却迟迟没有再往里刺。谢承瑢一脚踹飞敌军,那杆枪也飞出去,随带着的,还有一点白。

  他眼前闪过白穗,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块残破的羊脂白玉玉佩。

  他怎么没死呢,是这块玉佩替他挡住了枪。他的山川明月碎了,被枪刺碎了。他来不及收拾其余碎裂的玉块,只能抓住穗子和下半块山川,匆忙收进衣服里。

  到了军帐,他才有空去关怀那半块碎玉。

  这一仗打得很累,谢承瑢的盔甲都像是在血里泡过,不停往下滴血。他还是在发呆,包扎的时候在发呆,吃药的时候也在发呆,别人叫他,他都没有反应。

  他摸带血的玉佩,擦去上面磨成粉的碎玉。

  “将军不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有小兵在角落里问。

  “两位谢将军都战死了,将军一时接受不了吧。”

  彭鉴听见了,一脚踹上小兵的腿肚子:“滚蛋,别在后面议论,小心我割你们舌头。”

  小兵忙退了。

  谢承瑢还是没反应,他无神地看着某处,任谁叫他都不应。他只是不停地在摸玉佩,血染在白玉上,久了,就擦不干净了。

  “医帐人多,还是回到自己帐子里吧。”彭鉴和他说。

  他惊了一下,才缓过神:“小六。”

  彭鉴觉得谢承瑢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总是恍惚,犯痴。他在帐子里给谢承瑢擦枪,余光扫过去,谢承瑢不是在沉思就是在摸玉佩,又或者是一边沉思一边摸玉佩。

  “现在雪很大,回头我再想办法冲出去,才交锋过,先歇一歇吧。”彭鉴说。

  谢承瑢有点儿反应了:“都依你。”

  “怎么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的玉佩碎了。”谢承瑢给彭鉴看那块玉,“月亮碎了,找不着了。”

  彭鉴认得这块玉,不敢说话。

  谢承瑢又说:“没这颗月亮,我应该就死了吧。”

  “别这么说,你还没到那个时候。”

  谢承瑢摇头,还对着那块玉叹息:“还没到时候,我却觉得已经过了时候了。二哥没什么东西留给我的,除了这块玉。玉坏了,我也没法同他交待了。”

  “将军。”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兵,慌忙说,“将军,昭昭它……”

  谢承瑢看向他:“昭昭怎么了?”

  “昭昭摔了!”

  【作者有话说】

  西北死了很多人,不止谢祥祯的八万北路军,小谢招降了一万的西燕军,也是死的死、跑的跑。但这里只统计大周禁军死伤人数。

第174章 五四 孤臣于此(二)

  雪一直下个不停,谢承瑢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晴日了。

  他恍惚地走在雪中,看见一匹横在地上的马。马肚子微弱起伏着,眼神渐渐涣散;它身上的草堆了老高,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盖的。小马实在是太冷了。

  昭昭看到谢承瑢了,扬起尾巴,可很快又拍在地上。它连扬起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军,昭昭一回来就摔了,一直起不来。”

  谢承瑢没应,径直走到小马面前。他与小马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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