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8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又有箭射中谢祥祯的肩膀,他差点儿要栽倒,可还有信念继续往前冲。

  因为他看见昭儿就在前面,他看见昭儿拿起了枪,也想砍掉金宗烈的脑袋。

  昭儿不是以前的昭儿了,以前的昭儿在杀人前还会犹豫,还会惶恐,可是现在,昭儿眼里只有兴奋。

  “爹爹,我活着,就是为了杀掉他们吗?”谢承瑢问。

  谢祥祯答不上来了。

  谢承瑢脸上的血往下滚,他瞪大眼睛,怨恨地质问谢祥祯:“你不是想让我死吗?是不是他死了,我就可以死了?!”

  “我怎么会想让你死呢?”

  “你不想让我死?爹爹,你一直在逼我死!”

  “昭儿!”

  “我们是大周的兵,我们是官家的臣,我们是亲父子。”

  谢祥祯大吼起来,他的眼泪也随着吼声一起蹦出来。他的幻觉消失了,金宗烈孤零零站在眼前,而他的昭儿远在雪山之外。

  箭再次射中了谢祥祯的大腿,他跑不动了,摔在地上。

  金宗烈近在眼前,只要往前伸一胳膊,就能杀了他了。

  但是天好冷,箭陷得好深,谢祥祯再没有力气了。他只能撑着手臂瘫坐在那里,只能在脑海里想一万遍他的儿子。

  “这些年,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儿子?”

  耳边是马鸣、人喊,还有血洒在地上的声音。

  谢祥祯彻底失神了。

  “你有爱过我和我阿姐吗?你有爱过我娘吗?还是说你本身就是薄情寡义的人,你谁也不爱?”

  他低头,把血霜都看清楚了。

  西燕军围住了他,有人拿枪,有人拿箭,尖锐的刃都指着他,他不为所动。

  他指甲抠紧霜里的泥。

  “降了吧,谢将军。”金宗烈越下马来,真心诚意对他说,“归顺我大燕,就再也不用受战乱之罪了。”

  谢祥祯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不能够再思考别的问题了。

  “放肆,问你话呢!”西燕小兵踢了他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谢祥祯睁眼看着飘雪的天,大笑道:“我怎么会投降呢?”

  金宗烈皱着眉头看他:“良禽择木,并不算是丢人事。”

  “人这一辈子,只能选择一样。”谢祥祯口涌鲜血,血淌得他满脸都是。他被呛得咳嗽,还依旧没有任何屈服的模样。

  金宗烈钦佩他的忠义:“把他押到营中,治好他的伤。”

  那些小兵架起谢祥祯的手臂,拖着他往远处走。

  谢祥祯垂首,锁着腿上的箭看。他怎么就想到在紫宸殿上弹劾赵仕谋时发的誓了,“臣冒死来揭发,如若有误,我谢祥祯万箭穿心,不得好死”。赵仕谋确没有造反之心,所以老天来叫他还债了,对吗?他恨不能同上天忏悔祷告,要真是死,死他一个人就可以了,千千万万不要拖累到他的儿女。

  “真的是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昭儿,你说得没错……真是我……”他回头去看雾中高立的晋和县城墙,“昭儿,爹爹怎么能没有爱过你们呢?爹爹怎么会逼着你死!”

  他竟大力地挣脱开这些小兵,抽出他们腰间的短刀,跨一大步向金宗烈捅去。

  把金宗烈杀了,儿子女儿就能回珗州了,那么多将士也能回珗州了。

  他这么想。

  可短刀分明没近金宗烈的身,又有无数箭矢向他袭来。

  那箭钉进谢祥祯的血肉之中,打断了他所有行动。

  他根本没办法感受到疼痛了,无力地跪在地上。但他依旧有杀金宗烈的心思,手还紧握那把短刀,想要随时冲过去。

  “金宗……”

  有很多很多的箭贯穿他的胸膛,谢祥祯脑子转不过来了,他痴痴地跪下来,承受着后背难以言语的痛。

  “何至于此呢,谢将军。”金宗烈同情地看着他,“降了大燕,你什么都有了。”

  雾还没有散,雪还没有停。雪花飘下来,都落在谢祥祯的眼里。

  惝恍之间,他似乎又看见那个身着红衣、在小鼓上起舞的女子;又或是在破屋子里,五岁的谢承瑢伸手要他来抱;还有谢忘琮,他看见她穿裙子了,这么多年,她没有穿过一次裙子。

  他看见上京的繁华夜景,飘渺的灯,还有朱雀河里被风漾起的波纹。

  那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国。他该怎么选呢。

  他伸手要去触碰眼前美好的景象,有一杆枪直直刺穿他的手掌心。

  他的嘴巴松了,血全部流了出来。他再也不用担心小像看不清了,因为他已经可以见到思念至深的小玉儿。

  玉箫声断凤凰楼。

  *

  延州下了暴雪,谢忘琮军难行,只能现在晋和县外落脚。

  她好像听见远处有争战的声音,踮起脚朝天边望去,怎么只有灰蒙蒙的雪、白茫茫的雾。她心里咯噔的,一下都不能安生。

  “雪下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扎营。怎么办?”王重九问她。

  她说:“找个能避雪的地方。”

  说罢,转身向晋和县城门的方位,问道,“你听见了吗?那儿是不是打起来了?”

  王重九说:“确实是有打仗的声音。雪下太大了,我们赶不过去。”

  “找个传令兵去瞧瞧呢?我眼皮直跳,最好还是找人去看看吧……”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妥,“马也没了,雪又这么大,我找谁去都是送死。”

  “等雪停了再去看吧。”王重九把藏起来的厚衣披在她身上,“天冷。”

  谢忘琮心里不上不下的,连衣服都披不住。她还盯着那边看:“还是找个人去看看吧,我……我真的很担心。”

  王重九说:“我去看,我快去快回。”

  他才走,谢忘琮又把父亲交给她保管的阿娘的小像拿出来看。她是把小像藏在衣兜里的,决没有什么尖锐物什,可小像的脸竟然破了。

  她好半天说不上话来。

  “不好了……”她把小像收在怀里,“娘……你在天之灵,要保佑爹爹平安,我们家可不能再少人了。”

  雪一夜都没有停,谢忘琮等王重九的消息也一夜都没有睡。第二日清晨,雪总算是停了,王重九也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晋……”王重九几乎要呕出来,“晋和没了!谢将军也……”

  谢忘琮听完这些话,喉咙倏而堵住了。她有些不敢信,还问了一遍:“我爹怎么了?”

  “谢将军应该是……城门口的尸体都冻僵了,有西燕大军驻守,我不敢过去。”

  “晋和没了……”谢忘琮跌在雪里,“爹也……爹没了?”

  “将军!”

  “怎么会呢……”谢忘琮觉得头昏眼花,周身的冰雪冻着她,她的指尖都在发疼。

  王重九说:“晋和附近的禁军都没了,城也破了。”

  “没了?”谢忘琮愣了好久,“怎么会呢?”

  王重九泪流满面,要扶起她。她突然甩开王重九的手,哭道:“怎么可能?!我爹他,我爹他怎么可能!”

  她哭得要晕过去,不断质问老天,“我们家是犯了什么错,是有多么罪不容诛!要我们被千刀万剐,我们就活该死在这里吗!

  “忠义……忠义……是不是死,才能成全你的忠义……你怎么这么犟,你为什么这么犟!”

  雪停了,谢忘琮失去了父亲,弟弟也下落不明。

  她忽然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她又必须要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白茫茫的大雪要掩住一切,也要把她将碎的那颗心深深埋起来。

第170章 五三 繁霜尽血(三)

  谢祥祯战死、晋和失守的消息传到延州城了。

  雪还没融,但有日光。崔伯钧端了一碗热茶,就坐在府衙的院子里晒太阳。

  “崔官人。”

  延州知州高适成忽然从屋里窜出来,匆匆行至崔伯钧面前,“我听说……我听说谢祥祯战死了?晋和县也?”

  崔伯钧慢缓缓抬头望了一眼,悠哉说:“嗯,怎么样?”

  高适成有些急迫:“谢祥祯战死,晋和县失守,那下一个遭殃的岂不就是延州城?!我真是罪孽深重!现在怎么办?您怎么还坐这儿呢?是不是要集结大军去和西燕人对抗?”

  “你罪孽深重?”崔伯钧不悦地把茶盏放在旁边小桌上,反问道,“武将打仗,和你文官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高适成心里慌了,站也不是,坐也坐不住,便说,“朝里来算账,我怎么说呢?我……”

  崔伯钧一字一句重复道:“武官打仗,和你文官有什么关系?”

  高适成见他变脸,不敢多言了,只说:“是。”

  “高大官人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崔伯钧从椅上起身,“打不到延州城的,谢忘琮不还在外面吗?再不济,还有一个谢承瑢。等他们都战死了,你再急,也不迟。”

  “谢承瑢?”高适成眼珠子一转,走上前说,“你是说,原先到均州任马步军都部署的谢承瑢?”

  “是,是他。”

  高适成悻悻然走到一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谢承瑢,当初他答应要保举自己入京为官的,话说得如此如此好听,到头来都他娘的跟放屁一样!

  崔伯钧看出来他的异状,问道:“怎么,你和谢承瑢有什么过节?”

  “过节?”高适成撇眉,笑说,“过节,过节倒是没有什么过节的。就是……”他不敢说他当年在均州的那些破事,担心崔伯钧知道了,告他一状。

  可他的任何表情都瞒不过崔伯钧,崔伯钧又问他:“怎么,闹过不愉快?”

  高适成作揖:“没有。”

  崔伯钧料定有,遂大方说:“你没有,我有。我跟谢承瑢有些过节。”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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