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8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李祐寅说:“当然是珗州的兵。”

  “珗州到秦州,一千八百里。大军全速前进,要两个月。到两个月后,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

  李祐寅烦得把案上的纸卷成一团:“那你说,怎么办?”

  张元熹说:“臣以为,先谈再打。谈,不是为了谈,是为了等候时机。”

  “可若使此阴谋诡计,岂不是不义?”

  “西燕先行不义之事,官家又怎么说自己是不义呢?官家现在已经派了人去和谈,尽量将日子拖长一点,等征西军到。到了,就打,让西燕措手不及。”

  雷孝德问道:“这可不就是诈降吗?”

  “就是诈降。”

  林珣颔首说:“臣以为可行。”

  总算有个能叫臣子同意的事儿,李祐寅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提起来:“征西北,怎么征?谁去?纪阔能去吗?”

  “纪管军年纪大了,去不了。”林珣直截了当地说。

  “老将之中,唯有谢祥祯能堪重任。”张元熹道,“官家,谢祥祯原先因与贱籍女子通婚而被罢官职,今复用,不过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是好事。”

  “将功赎罪”四个字,忽然把李祐寅原先的一切烦恼都打散了。他坐直身来,念道:“将功赎罪,将功赎罪。”他大喜,“正是将功赎罪。谢承瑢也当将功赎罪。”

  当夜,他就把出征西北的将领定下来了。

  征西共两路军,一北一南,北路军主力为神策军,主帅是折罪的谢祥祯,副帅为谢忘琮;南路军主力是控鹤军,主帅是刚刚升为马军司都虞候的贺近霖,副帅为谢承瑢。

  他还在担心谢承瑢会不会造反,就派了两个人看着他。一个是御史中丞刘宜成,任延州安抚使;另一个是崔伯钧,任征西南路军监军。

  【作者有话说】

  小谢是真的病得很重,他这个身体状态是完全不能出去打仗的哈。李祐寅派他出去也有自己的私心,懂的都懂。

  明天还有!榜单任务一万五真是更得要吐血了,别觉得刀就不看奥!这样我会伤心(? ?︿ )

第164章 五一 不绾离别(三)

  出征西北的告身传到谢宅了,谢祥祯抱着告身看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一个时辰,他终于把告身收了起来。院子里的花都谢尽了,谢祥祯乌黑的瞳孔里映着一堆绿叶。

  谢忘琮站在门边,她知道官家的意思,无非是想榨尽谢家的最后一滴血。父亲年纪大了,体力战力都跟不上年轻人;弟弟身负重伤,提枪就喘,更不要说负重前行一千余里了。可虽如此,他们还是要前往西北。

  夜里,她去偏院去看穆娘。自把穆娘接回来后,她一直都没有替穆娘找到好去处。马上她要出征,归期未定,又或说未有,到时候穆娘一个人在京城怎么办呢?谢忘琮找不着地方,后来还是王重九替她寻了一个好去处,要把穆娘送到王重九的家乡黄州。

  “黄州无乱,民风淳朴,总比珗州好些。”王重九说。

  谢忘琮以为甚妥,就派人去护送穆娘。

  她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了家里一个会武的小厮,又买了一匹温顺的马,打算给穆娘带走。

  三月二十七的清晨,谢忘琮送穆娘出城。一路经过通和门,再到珗州郊外的长亭。路很远,马蹄哒哒哒的不停在走,穆娘依旧穿着那件柳色的裙子,头戴一顶帷帽,与春色长柳完完全全融在了一起。

  谢忘琮眷恋不舍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怎么都移不开。

  长亭已经到了,谢忘琮不能再走了。还是她自己要停下来:“就送到这儿吧。”

  穆娘轻掀起帷帽上的白纱:“好。”

  谢忘琮摸向自己的衣袋,抽出之前穆娘送给她的帕子。她为什么会收下这个帕子呢,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但她又不想太明白。眼下穆娘要走了,她也不能再占着这块帕子了。

  “我不能白收了你一张帕子。”她说。

  “我也没有白送给你。”穆娘把帕子摁回去,“娘子救了我一命,一块帕子就算得了什么呢?”她想了想,还是说,“难道我与娘子的情谊,都抵不上一块帕子。”

  谢忘琮笑起来:“你就当我没说过。”

  穆娘放心了,她舒了一口气:“我与娘子,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吗?”

  谢忘琮说:“若我以后去黄州,应当能再见。”

  “娘子是有抱负的人,留在珗州,那是最好的了……到黄州来,我们都会伤感的。”

  穆娘还不太会骑马,上马的时候还坐不稳。谢忘琮立即扶住她的手腕,二人相视,却又有很长、很长的难移。

  “去了黄州,我们就很难再见了。”穆娘说,“不知能不能寄信给你?”

  谢忘琮颔首:“当然可以,若是我不忙,一定会给你回信。”

  “一言为定。”

  差不多要走了,又有风吹飖起帷帽上的纱。透过那一层模糊的白纱,穆娘望见谢忘琮英气的脸。

  和淡春风不解人意,无情烟柳难系行人。人生诸多离别,却不是三言两语能挽留得了的。

  没走几步,穆娘忽然掉转马头,深情道:“娘子,其实……其实我有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像某个人吗?”

  谢忘琮有话噎在嘴边,没敢说出口。

  穆娘说:“如果是,也没关系。我承了那个人的恩,将来,也要报答那个人的情。”她低头,假装不在意地抚摸马的鬃毛,“我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不介意,我能……喊一喊你。”

  “你知道我叫什么?”

  “叙姐。”穆娘抬起头,微笑着看她,“我知道你叫叙姐。”

  谢忘琮眼涩得要落泪:“她也会叫我叙姐。”

  “叙姐,叙儿。”穆娘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叙儿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是我最好的……”她摇头,“今一别,不知下回再这样叫你,是在何时了。”

  “你走吧。”谢忘琮转过身,拭去眼下的泪水,“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娘子多保重。”穆娘朝她作揖行礼,便骑马远去。

  驿外山长,雾漫如墨。谢忘琮一直背对着穆娘,直到马蹄声远了,她才回过身去。

  她听见山间飘来歌声:南来飞雁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

  ……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谢忘琮心里空落落的,当真是被什么挖了一块。她犹望天际,直到连歌声都听不见了,这才死了心。

  穆娘到黄州一定能比现在活得好,只要她活得好,能不能再见,都不重要了。

  如果她活得好,能不能带着自己也活,能不能带着阿娘也活。谢忘琮在长亭里痛哭流涕,把这些年憋着的所有思念、后悔、怨恨全都发泄出来。偶有柳树轻抚她的发,就像阿娘以前抚摸她头发一样。

  阿娘是阿娘,穆娘是穆娘。她们是不一样的人,那她对她们的感情,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谢忘琮又到郊外阿娘的坟茔去拜,理了坟上杂草,又擦干净墓碑。她依偎在碑前,喃喃说:“我真的好想你,娘,我真的好想你。”

  穆娘一走,她是真的没办法回忆阿娘的样子了。

  “怎么办,娘,我连你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她抽泣地说,“将来我去见你,要是认不出你,该怎么办呢?”

  “你一定不要怪我。”

  *

  出征前,谢承瑢去了一趟宫里。

  官家现在求他去征西,他自然也有请求,便是求朝廷奉养程庭颐的父母。

  李祐寅只能随他的愿。都有求对方了,彼此也都会更安心。

  谢承瑢回了韶园,意外见到了来看他的裴章。

  今夜月明,院有虫鸣。裴章随谢承瑢走过寂静长廊,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官人不应当再上战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上了。”裴章劝告他,“身子是自己的,现在你伤成这样,如若再伤,不要说是保手臂,能不能保命都很难说。”

  “没办法了,先生。”

  “难道官人原先和我说的,想要活到六十岁,都只是玩笑话吗?”

  谢承瑢本来想去摸手腕上的珠子的,可忽而想起来,珠子已经给赵敛了。他就只能去摸手指的指环:“我也不知道。”

  裴章无奈道:“既然如此,我有服药要给官人开。等官人去了西北,疼得完完全全不能动的时候,再服。这药能麻痹痛处,但不能服多,多了,头脑就迂了。”

  “多谢先生。”

  是夜,裴章最后一次替谢承瑢换药。他说:“命,其实还是在‘我’。官人要有心活着,不要一心求死。有求生心,自然能生;无求生心,再神的药也拉不回来。”

  谢承瑢左耳进右耳出,他敷衍说:“您放心吧,我怎么会求死呢?”

  “身病犹可医,心病却无药。官人到了战场,一定要求生,不要求胜。药我只给你开一服,你吃过一回,就不要再战了。”

  “我知道。”

  裴章怨道:“你知道,你知道,到头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官人若是能好好地回来见我,这一回医药费,我还退给你。”

  谢承瑢笑道:“那我一定要把这钱拿回来了。”

  换完了药,裴章也要回去歇息了。踏出门时,他转身对谢承瑢说:“官人,保重吧。”

  “保重。”

  谢承瑢一人在屋内坐着,坐了很久。这几天他总是脑子嗡嗡的,很难集中精力。一松懈下来,他就想起程庭颐。他是该睡了,才准备要躺下,又有人过来敲门。

  是张妈妈。

  张妈妈又来和他告别了,傍晚的时候告别过一次,深夜里又要来告别。张妈妈又要哭了,她觉得谢承瑢不能再出去打仗了,回不来了怎么办呢?她就哭着来见谢承瑢,刚她才缝好了一个护身符,连夜送过来了。

  “护身符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护身符了。”谢承瑢说。

  张妈妈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已经背了太多护身符了,背多了会很累。”

  张妈妈也不懂他的意思,就是有些失落。她嘱咐了很多话,临走的时候,她又眼泪水汪汪的:“三哥,你千万要好好地回来。”

  谢承瑢莫名觉得压力很大,“好好回来”,就跟要求一样。他不想再被谁要求了,回得来就回来,回不来就算了,也不行吗?

  他真的要睡了,但张妈妈一走,思衡又来了。

  今天真是没完没了了,谢承瑢很疲惫,他躺在床上起不来,撇过脸问思衡:“你又要来让我好好回来?”

  思衡说:“我知道哥在想什么。哥要行远,我不放心。我想跟你一起去西北。”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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