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71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现在萧弼军无首,士兵分散,赵敛派了三路军去剿。他不想让西燕军退到梓州,这样他就没有借口北上入秦,所以他把这些残兵败将全部往北赶,一路穷追不舍。

  萧弼费力拖着伤残的身子往秦州逃。他还留着之前赵敛废他肩膀的那把刀,那是他耻辱的见证。他要时时刻刻都记得,就是这把刀废了他的右手,就是赵敛毁了他。现在他又被赵敛像逗蛐蛐一样追着打,窝囊到家了!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金宗烈那样畏惧谢承瑢,这下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对赵敛既怕又恨,恨得想啖其肉、饮其血,怕得像鼠躲猫、蛇避鹰。

  “赵敛究竟要把我们赶到哪里去?”萧弼手下的将问他。

  萧弼坐着驴车,底下土路颠得他头发昏。他还抱那把长刀,忿忿说:“谁他妈的知道赵敛是什么意思?想把我们赶到秦州,然后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我绝对不会如他所愿!”

  “大将在秦州,到时候他一定会来接应我们!”

  萧弼嗤之以鼻:“他?谢承瑢一来,他就吓得躲起来了,这他妈的还打个屁的仗!”

  驴车跑得不快,眼看赵敛军就要追上,萧弼急呼:“再快点,再快点!”

  赵敛追着萧弼入了秦州,果然碰见金宗烈派来的援军。

  他自然是不害怕金宗烈的,上来就直接打。这一场战打得激烈,但有赵敛身先士卒,将士们也很有斗志,连把燕军打到秦州辛平县城下。

  而在此时,另有一支禁也正在作战。赵敛眯眼去看那里带头的将,貌似非常眼熟。

  “那是贺近霖吗?”他问瑶前。

  瑶前眺望远处,说:“确实是贺近霖。”

  **

  谢承瑢醒了,但身子很虚弱,连话都喘不上来,更不要说指挥大军作战了。秦州主帅殂,大将伤重卧床不起,能撑得住擒虎军的只有贺近霖他们这些新将。

  贺近霖虽对谢承瑢有了改观,可仰慕他的那颗心仍未变。花流已经立了很多功了,他还没有。这一个月他都非常积极,即便仗打得烂,即便是他看见燕人的铁骑还会畏惧,他也要坚持率军在前。

  他想趁着谢承瑢受伤的时候多立点功,想做个让谢承瑢夸赞的好将。

  这回大概是他打得最烂的一场仗,还恰好被赵敛看见了。

  赵敛这回合已经战毕,大军没撤,就在不远处等着贺近霖军打仗,颇有兴致。

  “二郎不上去帮帮?”杜奉衔来问。

  赵敛摇头:“我看看大周新将有什么本事。”

  瑶前嗤笑道:“看来三衙里没几个人了,这样的也能来充管军。”

  赵敛低头把照夜后颈上的毛理顺了,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贺近霖,好像对谢承瑢很不规矩。

  他摸毛的手暂停,又遥望挥枪如跳舞的贺近霖:“要等他到什么时候?再这么磨磨唧唧地打,天都要黑了。”

  杜奉衔抱拳说:“我上去帮帮他。”

  说罢,他带着五百骑兵上前支援贺近霖。

  贺近霖身先士卒是不错,不过他真不是个练武的料子。手脚软绵绵的不说,他骑马时必须要抓紧缰绳,否则就歪歪扭扭得要摔倒。

  如今他已经和西燕军打了有一个时辰了,精疲力尽,恨不能坠马躺下。就在这时,有一支援军前来相助,贺近霖以为是花流派来的军,立刻喜上眉梢。

  他军跟着这支军打了个小胜仗,正准备欢喜庆贺时,迎面就碰上了赵敛。

  贺近霖要如何才能形容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将呢,赵敛的个头相当高,六尺更甚,比旁边最高的将都要高一小截。他肩膀极宽阔,手臂粗壮,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压迫之感,叫人不敢相近。

  赵敛的身姿过于出众,贺近霖第二眼才注意到赵敛的相貌。皮肤不白,眼神凶恶,看上去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贺近霖有些看呆了,一动不动坐在马上,直到赵敛骑马走到他跟前。

  二人相视半晌,还是赵敛先伸手,轻拍贺近霖的肩膀。他没有用多大力,却生生把贺近霖拍得坠下肩膀,龇牙咧嘴。

  “见过管军。”赵敛说。

  贺近霖有些不敢直视赵敛的眼睛,他唯唯诺诺地抱拳:“原来,原来是赵将军。”

  战场上莫名其妙刮了一阵风,差些要把贺近霖给吹翻。他卷紧缰绳,说:“将军不是在延州吗?为何会在此地相遇?”

  赵敛期待贺近霖问他这种话,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我是追着萧弼来的,所以入了秦州境。”

  “萧弼?”

  贺近霖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又对上赵敛难以度量的眼。

  好像在说:你不把我领到援秦大营去吗?

  他没法违抗这样的眼神,战战兢兢说:“既……既然入了秦,就先和秦州的副部署见一见吧。”

  【作者有话说】

  小赵就是典型的,我行我素,做事说话完全看自己心情。他一般情况下都会好好说话,但是看到特别讨厌的人他就忍不住摆臭脸。他很拽,是很讨厌的性格!(′?Д?)」

第153章 四八 愿就此见(一)

  谢承瑢又做梦了。

  梦见一片白茫茫的地,雪缠着风飞向他,扑了他满身。他走在雪地里,脚深深陷入雪中,要很费力才能拔出来。风大雪大,他裹紧了身上的氅衣,遥望远方的白山。

  “谢昭然……”

  他茫然对雪。

  “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又怎么能落入珗州那些泥垢之中呢?”

  佟立德就站在那片雪里,他展开手臂,要把这漫天的雪指给谢承瑢看。

  “你怎么知道我叫谢昭然?”谢承瑢拔出脚,再次埋进雪坑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很久吗?”

  “我死了很久了,你也死了很久了。”佟立德大笑,“谢官人,你也死了很久了。”

  谢承瑢摇头:“我没有死。”

  “你确实已经死了。”佟立德凝住笑容,“自从你深陷污泥时,你就已经死了。谢昭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清清白白的谢昭了。”

  “清清白白……”谢承瑢的肩膀突然疼痛起来。他弓起背,拼命想堵住身上冒血的窟窿眼。

  可是血还在流,他一点儿都拦不住。

  “你这辈子都融不到那些人里面,这辈子都不能和他们共情的。你白白葬送了对你有恩的崔公!你手上的血已经洗不掉了……”

  眼前白骤而变成红色,他抬起眼,原来漫山遍野的雪不是雪,是血霜。

  “推翻不了它,你就只能成为它!你只能成为它……”

  谢承瑢陷到无尽的地狱中去了。他听见无数恶鬼哭泣,他看见娘被恶鬼缠身。他望见数万曾被他杀死的士兵,望见崔兴勇……他们都在伸手乞求他的解救!

  “只要你下了地狱,我们就能活了。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活了……”

  他猛地惊醒,汗浸了一身。

  帐子里没人,这会儿他们都去操练了,也没得空来盯着他睡觉。他缓缓环视帐子一周,嘴中念着:成为它……成为谁?

  他颤抖着坐起身,用袖子擦干额上的汗水。外头偶有脚步声近,他懒得动脑子分辨是谁,只是伏背想事情。

  因为他不开城门,所以崔兴勇死了。可他根本不能开城门,如果开了城门,那因此而死的人会有更多。他至今仍在反思,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就不该让崔兴勇出去溜圈儿,更不该在崔兴勇痊愈之后还占着主帅之位。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以为只要秦州挂着他的旗子,金宗烈就不敢来犯。

  现在崔兴勇死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官家交待,也没想好怎么和文武百官交待。

  真该就这样睡过去的,那就不用再管这些烦心事了。死了,也就不怕有人骂了。

  帘子被人掀开,贺近霖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管军。”

  谢承瑢望过去,虚着声音说:“怎么了?”

  贺近霖把帘子系上,蹑手蹑脚地跑到谢承瑢跟前去:“方才我在辛平县外头和燕军打了一场,胜了。”

  谢承瑢反应了很久,才说:“嗯,你做得很好。”

  “您现在病了,没办法分神再管军里的事。我虽愚钝,但渴望帮您分一点儿压力。”贺近霖字字肺腑,“我想替您分忧,您只管安心养病吧。”

  他靠谢承瑢很近,伸一拳就能碰见人。

  谢承瑢闻到贺近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这淡香莫名熟悉,只一缕就让他想起身在延州的阿敛。他疑心说:“军里来什么人了吗?”

  “来什么人?”贺近霖支支吾吾的,咽了好几口唾沫,“管军,有件事我不知要不要同你说。”

  “你说。”

  “我……我之前听人家说,延州现在局势大好,萧弼军也几乎都撤出延州。”

  谢承瑢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你紧张什么呢?”

  “可我听说……均州的都部署不是到延州支援了么?萧弼军之所以受到重创,是因为均州都部署爱杀降。”贺近霖看见谢承瑢露出疑惑的表情,又立刻说,“均州都部署暴戾不堪,坑杀了数万西燕士兵,据说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萧弼因此损失了无数战将,不能同其作战,这才退出延州。均州都部署还想虐杀萧弼呢,但是失败了,没有杀成。”

  “坑杀士兵?虐杀萧弼?”谢承瑢听得脑子晕,“怎么会呢,怎么没人来告诉我这回事?”

  贺近霖作为难状:“这都是被人唾骂千千万万遍的事儿,哪能放到明面上来谈。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们还说,均州都部署原来就爱杀降,曾在崇源年佟刘叛乱的时候,他就杀降过。所以……所以这话,也不算是捕风捉影的。”

  谢承瑢不语,他背后噌噌冒冷汗,可又不知道回答什么。

  后来他随口问:“你怎么突然说起均州都部署来了?”

  “均州都部署他……到秦州了。”

  谢承瑢抬起眼,露出星星点点喜悦的神色:“他来秦州了?”可随后,他又忐忑起来,“他来秦州做什么?”

  贺近霖说:“不知道,总之就是来了,还正好与我碰上。”

  谢承瑢有点儿担心了。原来赵敛私自调兵出均州支援延州已是放肆举动,今又随心所欲到秦州来,岂不是放肆上加放肆了?他觉得不好,不顾背后疼痛掀开被子:“他在哪里?”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不疼了,我要去找他。”

  *

  赵敛到了均州军营,不能第一个见谢承瑢,只能先和纪鸿舟见。

  纪鸿舟听传令兵说他来了,高兴得亲自跑到军营门口接人。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总算看见昔日伙伴了,差点儿流出眼泪来:“二哥!”

  这会儿已经快天黑了,军营中才放饭。帐子外点了火把,方勉强照亮来路。

  赵敛在马上辨认一会儿,确认是纪鸿舟无误,赶忙跳下马,疾步到他面前。

  他扶着纪鸿舟的上臂看许久,高声说:“无意入秦州,天色已晚,只好先借你这儿住一夜。”

  纪鸿舟一下了然,大方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不要说是一夜,你来这儿住半个月也成!”

  两个人也傻了,一直笑,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作揖。

  “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好作揖,论官你比我高。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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