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49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承瑢应声,问道:“官人何故送我这些呢?”

  高适成欲言又止,跑到帐子门口望了几眼,回来说:“有缘,有缘。”

  “缘分也要直来直去的,官人拐弯抹角,这缘分就到不了了。”谢承瑢低头端详了盒子里的瓷碟,成色确实不错,但比官家赏赐给自己的差些。

  “都部署是爽快人,那在下也说爽快话了。”高适成抱拳,“不瞒官人,上次秾芳楼一别,我既喜又悲。”

  “喜从何来?悲又从何来?”

  高适成说:“喜,因官人知我。我心有抱负,均州之人皆不懂我,但官人一眼便知了。悲是,我还未与官人说清楚话,官人就醉倒,我悲悔不已。”

  谢承瑢似笑非笑:“看来是我怠慢通判了,只是我酒量差,那日也说了不少胡话。”

  “不是胡话!怎么会是胡话呢?”高适成搓手,“都部署同我说的话,可谓是,令我茅塞顿开。”

  谢承瑢从茶壶中倒出茶水来。

  “天地之大,自有彼此的去处。天地之大,也不当……只有一个均州。”高适成说。

  “是。”

  高适成站立不安,试探道:“都部署见过官家,官家又遣都部署来均州,想必,荣宠甚浓吧?”

  “荣宠算不上,折煞我了。”谢承瑢把滤完的茶放在高适成眼前,“这茶是官家赐给我的,尝尝?”

  “谢大官人。”高适成欲言又止,“我,我……我做官十年,还不曾在珗州……”

  “通判想做朝官?”谢承瑢豁然顿悟。

  高适成脸红了:“谁不想做朝官呢。”

  “通判有此心,直截了当说便是了。我是粗人,听不出官人话里有话,到头来我疏忽了,还叫官人心里头难过。”

  “不敢,不敢。”

  谢承瑢坐下来,说:“我知道官人满腹经纶、心怀大志,屈身在均州,实在可惜。不瞒官人,我现在若是在珗京,必定举荐官人。可我现在身在均州,离京千里之遥,如何保举呢?”

  高适成怔怔地,失落说:“那怎么办呢。”

  “如若你在均州有极大功绩,我倒也可以上一封札子去京城。”谢承瑢笑起来,“官人看如何?”

  “极大功绩?均州就这么点儿大,又无战事,哪来的大功绩?”

  “大功绩,通判心里知道什么才是大功绩。”谢承瑢戴金戒的手指叩在案面,“有大功绩,我才好写奏疏。”

  高适成脑子一白,瞬间就想到了骆永诚。他眼珠左右乱看,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大功绩。”

  “那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了。你没有功绩,即便我上疏官家,也没用啊。”谢承瑢盯着高适成的脸,一字一句说,“通判,你想入京,好歹拿出诚意来。”

  高适成艰难地吞咽,说:“我,我害怕。”

  “怕什么?”

  “我怕死。”

  谢承瑢笑出声:“通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怕了,就做不成了。”

  高适成听着,更加纠结:“可是,可是……”

  “有我在,不要怕。”谢承瑢真诚说,“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谁敢动你?”

  “真的吗?”

  “我从不食言。”

  高适成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敢答应。

  谢承瑢摊手:“请回吧。”

  “我……我是有个事儿,放在心里。若说出来,应当算是大功绩。”

  “那你就告诉我,我来替你办。”

  高适成诚惶诚恐:“只是……只是我也深陷其中。”

  谢承瑢了然,道:“什么深陷其中,你不过是被胁迫了。不是吗?”

  高适成马上抬起眼来:“是……”他舒缓开眉头,“我是被胁迫了,都部署!”

  他跪下来,抱着谢承瑢的膝盖说,“我受奸人所迫,请都部署救我!”

  “说吧,好好说。”谢承瑢朝外头喊道,“小六,叫赵二过来。”

  高适成觉得口涩难忍,对帐门口瞧,见一高个青年进门,不由吞涎:“都部署……”

  “你放心,这是我很信得过的人。我不过是要记下你说的话而已,将来有什么,这就是证据。”谢承瑢安抚他,“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我会护着你的。”

  高适成眼里闪过怀疑。

  “等这事了了,我会向官家上疏,保举你入京做官。”谢承瑢伸指发誓道,“如若我欺骗你,就叫我断子绝孙。你放心了吗?”

  “好,好……”高适成扶着书案站起来,瞥了一眼旁边的高个青年,说,“我有什么,都告诉都部署。”

  谢承瑢拿了纸笔,告诫道:“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如若有一丁点说谎,”他拍拍那只漆盒,“你知道是什么后果的。”

  高适成哆嗦说:“我不会撒谎!我说的,都会属实。”

  “很好,我相信通判。”谢承瑢望向案边的赵敛,装模作样说,“二郎,把字写好看点。”

  谢承瑢一直在转佛珠,听到重点处,都会反问一句,看高适成的反应。

  “你确定骆永诚吃空饷么?”

  “我确定。”

  谢承瑢说:“凡事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骆永诚吃空饷呢?”

  高适成说:“前年年底,前马步军都部署王生,要给穆知州一套文书。”

  “什么文书?”

  “天武军实人名册。”

  谢承瑢想起先前看过的那个名册,说:“天武军名册,是那份一万人的名册吗?”

  高适成摇头:“天武军没有一万人,那套名册是假的。真的名册,原先是在王生手里。前年年底,王生把这套册子交给穆知州,但穆彦伦并没有真的收到。没过多久,王生就死了。”

  “王生是去年正月里死的。”赵敛补充说。

  谢承瑢沉默良久,问高适成:“他是怎么死的?病死?还是被人杀了?”

  高适成说:“他的真实死因我不知道,就是忽然死了。原先我没听过他有伤病,他也不是很爱喝酒。”

  “他无缘无故死了,你们知州不知道要查么?”

  “穆彦伦糊涂了,老眼昏花。骆永诚告诉他,王生旧伤复发,疼死了,他就信以为真。”

  谢承瑢又继续转佛珠,说:“王生为什么要把禁军名册交给穆彦伦?现在那本册子在哪里?”

  高适成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册子交给穆彦伦,当时禁军名册至少有两套,其一就是给穆彦伦的这套。穆彦伦最终没有收到名册,因为被骆永诚发觉了。骆永诚把册子拦下,销毁了。”

  “还有一套,在你这儿?”

  “我是有一套。”

  高适成深呼吸,“我这一套,是王生的小兵偷过来交给我的。那时候,王生已经死了两天了。王生手下托我一定要好好保管这套册子,将来……将来交给官家。后来,这小兵就在军营里自尽了。”

  谢承瑢和赵敛对视一眼。赵敛轻轻摇头,蹙起眉。

  “我说过了,如果你有一点点说谎,我就杀了你。”谢承瑢陡然转厉声。

第134章 四一 愚人好祈(三)

  高适成一惊:“都部署,我没有说谎。”

  “你是怎么拿到的册子?为什么那个小兵要把册子交给你?交给你了,还自杀了?”

  面对谢承瑢的逼问,高适成愈发紧张惶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我确实是有一套天武军的禁军名册。”

  “说完整。”

  “去年除夕,骆永诚来找我,说有个事儿要找我办,还送了我一套盛窑烧的瓷。他给了我一套天武军的名册,要我替他弄一份一万人的禁军名册,只要人名、住址,三代不查。我怀疑和王生之前送名册有关,又担心欺君罔上之罪,为了自保,就摘抄了一份原名册。”

  “名册现在在哪里?”

  “我藏在我家的地窖里了,骆永诚不知道。”

  谢承瑢看赵敛写字,思量很久,说:“你帮他伪造军籍了?”

  高适成点头:“是。我是通判,与知州同事。王生死后,我把这一份一万人的名册拿给穆彦伦,要他印章。然后,这套名册就上交给了兵部。”

  “所以你就不断替他撒谎,谎报军饷,是吗?”

  高适成无言以对,喃喃:“我是被胁迫的,我无意欺君。”

  谢承瑢同情地说:“我知道的,骆永诚是武将,好杀人,换作我,我恐怕也要收到胁迫。王生死后,骆永诚吞了多少军饷?”

  “数不清了。天武军共五千二百六十人,近年未征军,也未伤亡,人数还是如此。朝廷去年光米就拨了一百四十四万斛,分到天武军是二十四万斛。”

  “骆永诚多报了近一倍的军饷,光天武军就贪了十二万斛?一石米一贯钱,十二万斛米是二十四万石。”谢承瑢笑笑,“你帮着他贪了那么多钱,不怕掉脑袋吗?”

  高适成大哭起来:“身在困境,受人胁迫,都部署,我没有办法!骆永诚说,如若我不帮他,他就杀了我全家!我妻儿都在均州,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我就……”

  谢承瑢看了一遍方才记录的话,又问:“除了伪造军籍、虚报粮饷,还有其它的么?他有没有造反之心?”

  高适成擦了眼泪:“造反?他应当没有造反的心思。”

  “他没有造反的心思,为什么修城墙呢?”

  “这……今年雪日,确实有一段城墙塌了。骆永诚很担心西燕的金宗烈和萧弼,所以连夜修了城墙,又加固许多。”

  谢承瑢觉得有些道理。他说:“一会儿你回去,把去年、今年朝廷拨款的清单拿过来,还有你藏在地窖里的天武军名册。”

  高适成点头,可心里还是不安:“我都告诉了都部署,都部署能不能……”

  “等我把骆永诚的事儿处理完,再来处理你的。你能不能入京为官,要看你做得好不好了。”

  高适成跌撞地爬起来:“都部署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谢承瑢满意地赞赏他:“通判很会做人,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忙,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找几个人护着你,你别怕。”

  “多谢都部署,多谢都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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