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4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倚在树干边上发痴,等彭六挑完人过来。

  彭六说:“挑了几个还不错的,也把之前遇见那个小郎君的爹爹也挑过来了。不过天武军确实不成,和上等禁军根本没办法比。”

  谢承瑢点头,有些担忧地问:“赵二来么?”

  “二郎?二郎有点儿不情愿呢。”

  “不情愿?为什么不情愿?”

  彭六坐下来,说:“我试探他为什么不愿意,他说……他说不想落人口舌。”

  谢承瑢好久说不出话。

  “但他还是来了,晚上回去收拾东西,明早到雄略军军营住下。”

  谢承瑢又歪了:“他不高兴了吗?他不能真把一辈子荒废在这儿吧?他学那么久的刀,不是为了在这儿乱挥的。他懒了那么久,学的所有东西都要还给周将军了。”

  彭六无奈:“人在这境地,旁人都是疲懒的,他再怎么上进都有限度。”

  “骆永诚什么反应?”

  “他似乎敢怒不敢言。”

  谢承瑢闭上眼犯困:“不逼他,他怎么能露马脚。”

  彭六担忧道:“我就怕他被逼急了。”

  “怕他杀了我?”谢承瑢轻笑,“我要是死这儿了,或许也不错?”

  “说什么!”彭六呸呸呸,“在秦州就这样,我以为到了均州你会好一点呢。”

  “好什么?”

  “不再说死了。”彭六觉得谢承瑢一点都不怕死,不论是在作战,还是平时。仿佛死对他是解脱,而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彭六对他说,“以后您别说了,不吉利。”

  谢承瑢没说话,彭六又试探地补一句:“二郎听了也会伤心的吧。

  “我不说了。”谢承瑢说,“我不是说得玩玩么?”

  谢承瑢再也不随口提了,他暗自发誓。

  傍晚前,谢承瑢又去州府拜访了均州知州穆彦伦、通判高适成。

  穆彦伦与高适成并不在同一处办公,两司相隔甚远。

  谢承瑢先往知州办公之司,又见到白日里见过的胡子花白的穆彦伦。穆正处理州中事,见新任马步军都部署来,自然笑脸相迎。

  “都部署上午才来过,怎么这会儿又来?”又叫小厮看茶。

  “我坐坐便走,不必沏茶了。”

  穆彦伦看上去非常老实,不知道私底下如何。他三十岁才中进士,因名次不高,就到地方做了小官。近三十年,不过也才到均州知州之位。谢承瑢来问他的身体,他只说:“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干多久。”

  出了知州厅,谢承瑢对日光叹了一口气。

  彭六说:“穆知州年迈体弱,未必能镇得住骆永诚。”

  又到通判厅见高适成,就全然与穆彦伦大不同。

  高适成约四十岁,身高体壮,说话中气十足。他一看谢承瑢来,急忙看茶迎上去:“夏日炎炎极易中暑,都部署又来一趟,有什么事,差个人来便是了。”

  谢承瑢说:“方才我来得急、走得也急,还有些话没来得及问,反正也没回去,正好绕一圈。”

  “都部署还有什么话要问?”

  谢承瑢捧着茶坐,环顾四周摆设,见到一只霜白色瓷碟,看上去十分金贵。

  “官人这碟子不错。”他夸赞道。

  高适成原本坐着,目光被瓷碟吸引过去,笑说:“都是些俗物,摆那儿好玩的。都部署要,我可以送你一套。”

  “一套?这是盛窑烧的吧?听说一只就已经价值连城了,何况一套。”谢承瑢抿了一口茶,拉远茶盏,“官人这是什么茶?”

  “这是我家后山种的,喝了玩玩的。都部署要是喜欢,我那些给你带回去。”高适成一直笑嘻嘻的,很是热情。

  谢承瑢摇头:“多谢官人了,只是我并不是很爱喝茶。”

  品了小半会儿茶,才说到正题。

  谢承瑢说:“州里这几个月的账,有报到户部么?”

  高适成说:“自然是有的。这些都是穆知州在做,我们做通判的,不过偶尔看一眼,签字而已。”

  “州里何处用钱最甚?”

  “都部署这话说的,谁不晓得打仗费钱?均州是重镇,里头养了六万兵呢,这些日子又在修筑城墙,难免开销大。不过过了夏日就好了,城墙也快修完了。”

  谢承瑢知会,说:“这钱是户部直批到州府,还是直批到军中?”

  高适成道:“一环一环来么,自户部到州府,再从州府到军中。州里报的预算,又不止是军队要用的钱。”

  “均州民生如何?”

  “均州冬天爱下雪,去年压塌了房子、城墙,这钱已经报上去了。夏日倒还好,就是偶尔会旱,也报了上去。至于什么大事儿、小事儿,零零碎碎的,穆知州也都算清了,不会有差池。”

  谢承瑢默然,举起茶杯看杯底。

  高适成见到他指上金戒指和腕间佛珠了,说:“金除祟,佛求安。都部署身为武将,也要随身带金啊佛的?”

  谢承瑢回过神,晃一圈佛珠,说:“我也是戴着玩玩罢了。”

  “均州有个寺庙很灵的,都部署若不嫌弃,我回头去为您求一串珠子来。”

  “既然很灵,托别人去求,是不是有些太不真诚了?”谢承瑢笑而起身,“等官人有空,带着某去一趟,也无不可。”

  “好说好说。都部署这是要走了么?”

  高适成凑过去,顺手接谢承瑢手里的茶盏,说,“大夏天的,都部署只来这儿问几句话、坐几刻。倒不如托人来问,也不多跑一趟。”

  谢承瑢作埋怨状:“例行公事,我也不想炎夏出门。朝里头看着呢,我来均州,不能什么都不做啊。这儿走走,那儿转转,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是,都部署位高权重,自然有苦恼。不如在下请都部署吃酒去?也当是解闷了。”

  谢承瑢轻摇指:“可不成啊,万一有人盯着我怎么办?”

  高适成立即笑说:“怎么会,就你我二人,再不会有其他人了。”

  谢承瑢思了一瞬,半推半就地:“那就先谢过官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没有“路”这个行政区划,所以就没有“转运使”等官。

  见面就在下一章见面!

第129章 四十 非为鱼赐(二)

  均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叫秾芳楼,约三层高。因在城中,逢夜晚,座无虚席。

  高适成大约认识里头的酒博士,一来便往三楼小阁去。

  酒博士上酒出门了,高适成才说:“我听说珗州有一种烈酒,叫做临春赋。凡至京者,轻尝此酿,毕生难忘。”他把酒倒入碗中,推给谢承瑢,“我以前也喝过临春赋。”

  谢承瑢道:“官人什么时候去的珗州?”

  “大约是,崇源十三年吧?我是在那年考中的进士。如今算来,也有十年了。”

  高适成喝了一口酒,咂嘴道:“秾芳楼的落尘,他们都说能和临春赋媲美。可依我看,还差很多。”

  谢承瑢也抿了一口,说:“当人们说出‘能与临春赋媲美’这句话时,落尘就已经不如临春赋了。”

  “好喝吗?”

  “好喝。”

  高适成赞同说:“美则美矣。不过落在均州,就注定没有名气。”

  谢承瑢不言,低头吃碗里的酒。

  他与高适成酒过三巡,正酒酣耳热时。

  高适成是个文人,喝醉了酒就要题诗。他叫酒博士来拿笔墨,望着白墙沉思片刻,吟道:“欲驭飞鹰去,心求万世平。谁得困囿处,弃放满天星。”

  谢承瑢看他在墙上写字,稀里哗啦写了一通,还不如赵二喝醉酒题的字,遂腹诽道:也难怪你入不了京了。

  不过他还是很替高适成说话:“官人心有大志。”

  高适成醉意入脑,听此话,更是泪流满面:“节使知我!我读了几十年书,写了几十年字。”他一口闷了酒,娓娓说,“我家原在明州,本是贫寒子。爹娘为我读书,日日耕耘,只望我出人头地。后来我进京考试,果真中了进士。”

  “这应当是光耀门楣了。”

  “不!”高适成觉得完全不是,“我虽中进士,奈何家境贫寒,到底还是比不过那些富家子弟的。我知道有个人,现是在珗州做了大官,他姓刘,名宜成,是我的同乡。你认识么?”

  谢承瑢颔首:“认识,御史中丞么。”

  “呵!御史中丞……我做官十年,还是通判,他做官十年,就到了御史中丞。说来,不过是他比我富有,比我能说会道罢了。你可知道官家御赐琼林苑时,他拍了什么马屁么?”

  “不知道。”

  高适成冷笑道:“官家问,今有土地,功臣怎分。刘宜成说,‘天下之地皆为陛下之地,陛下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哈哈哈!这般空洞屁话,倒真的叫官家记住了。刘宜成同我名次差不多,我还比他高一位。他能留在京中,而我,只能去地方任职。”

  谢承瑢有意不语,摸酒杯发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朝里,能力如何并非一位,会说话才是最重要。我先是在邕州做官,三年期满,就到宜州,转来转去,现在又在均州。我一直都在地方,因在朝中无人,所以没人看到我的能力。我空有一身抱负,无从施展。”

  说罢,高适成又喝了许多酒,自嘲道,“我有心驭鹰,奈何无鹰可驭!”

  谢承瑢手臂支着额头:“所以你就替骆永诚虚报军饷,是么?”

  高适成一愣,马上反驳:“我没有!什么虚报军饷?”

  “我说笑呢。”谢承瑢的眼渐渐虚起来,“在外这些将士,有哪个真的老实?不是暴戾就是自大,不是武力压制就是冷嘲热讽。人人都这样,谁都不例外。”

  “节使也这样么?暴戾、自大,武力压制、冷嘲热讽?”

  谢承瑢手指头蘸些酒,擦在桌面,没有说话。

  高适成脸通红,好久反应不过来。他坐下,盯谢承瑢的眼睛看好久,问:“朝里知道什么了?”

  谢承瑢意味深长地笑:“你猜啊。”

  “哼,知道了又怎么样?”高适成摆手,“骆永诚这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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