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1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李思疏提裙子上前,一面叫内侍前去制止,一面挡在赵敬面前。她发上步摇摇晃,淹没在哭泣声中。

  “不要作孽了,都尉!”

  “我家里有了内鬼,怎么能不查呢?”赵敬直视李思疏的眼,一字一句道,“家中遭此变故,决不是飞灾横祸,一定是有人蓄意。”

  这还是李思疏第一次同赵敬对视,她望见那双带着恨意的眼,好像和想象中的又不太一样。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尉何不寻了别的办法再问?”

  “我爹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二哥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现在在御史台狱,长公主知道御史台狱是什么地方么?”赵敬冷笑,“你若是知道,就不会拦我。”

  李思疏颤起双唇:“我……我去求官家,让官家放了太尉和二郎。”

  “你怎么不去求官家一刀砍了我,最得你心。”

  李思疏浑身一震,眼睁睁望着赵敬走下台阶。她耳朵嗡嗡的,听赵敬在院中竭声问:“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想让我们家不好过!”

  “大哥……”有人大哭道,“我们生做了赵家的人,死了还做赵家的鬼,怎么会做奸细、内应,毁掉这个家!这家里,又不止我们可以走动!”

  李思疏的内侍厉声责备道:“放肆,还能是长主不成?”

  底下哭的小厮反驳说:“事已至此,我是全然不怕了!大哥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们家里的人,自然是盼着家里好的,你一个宦官,也会盼着我们家好吗?!”

  内侍勃然大怒:“放肆!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怎么着?”那小厮推开瑶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没来之前,我们家太平着呢!你们一来,什么祸事都有了!放肆放肆,就知道说个‘放肆’,我也会说放肆!”

  又有几个年纪大的妈妈站起来吼道:“招来个君上供在家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们见着自家阿郎郎君且不用看脸色,对着这些宦官却要看脸色!什么道理!”

  那内侍气得脸红耳赤:“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可是楚国长公主!”

  “骂长公主了么?骂得是你这宦官!我呸!皇宫里来的怎么了,就高人一等了!就把我们家害成这样,我们倒还得捧在手心里,什么道理!”

  “你你你……”这黄门欲向李思疏求援,可转过头的时候,他看见李思疏在落泪。

  “长公主?无耻刁民,看我不告诉官家!”

  李思疏咽下眼泪:“不要说了。”

  院子里霎时安静了,叫嚷、哭泣、哀嚎,全都消失不见了。

  赵敬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他淡漠地望向李思疏,良久才说:“这些人不懂事,得罪了长公主。”

  李思疏团泪而视:“他们说的话,也是你想说的话,对吗?招来个君上供在家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害了你,可怜你还得把我捧在手心里。对吗?”

  赵敬见她落泪如雨,规矩地行礼道:“不敢。”

  “你就是怨我断了你的仕途,是吗?你家人不会背叛你,这个宅子里最可疑的是我!”李思疏靠近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总是说‘不敢、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你敢不正眼看我,你敢不同我靠近半分,你什么都敢!”

  赵敬随之后退,直到背后抵住木柱,再也退不了了,这才停下。

  他望着李思疏的眼,一句话也不说。

  “你何必演这一出戏,假模假样打一群人,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哭一场!做给我看,是吗?”

  赵敬颇有些厌恶地挪开视线。

  “我没有把你的任何秘密告诉别人,这宅子里的所有秘密,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赵敬抬手指向那些黄门,“他们知道。”

  “是谁!是谁乱翻乱看,到底是谁!”

  那些个黄门都不说话,纷纷低下头去。

  “你就肯定是我吗?赵瞻悯?你就肯定是我们吗?”

  “难道是我吗?”

  李思疏听到此话,更觉窒息:“我活该吗?我活该这样被你对待吗?我活该在婚后被你这般对待!”

  赵敬反问道:“难道我活该吗?我活该牺牲了一切,我爹爹活该被诬陷谋逆,我二哥活该被牵连进了御史台狱!是我们活该吗?”

  “赵瞻悯!”李思疏大哭起来,“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我跟你成婚这么多年,你一眼都没有瞧过我……”

  “臣敢问楚国长公主,我做错了什么?”

  赵敬觉得可笑,“我不知道我何处得罪了长公主,要把我困在这个院子里。我不知道我何处得罪了你,我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了,永远都出不去了。我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二哥,对我爹、我、我二哥,恨之入骨。恨到要把我们剥皮抽筋,丢到不见天日的乌台狱!是不是非要我们家一败涂地,诛了九族,才肯罢休?”

  李思疏内心生千万种呐喊,随后有更多眼泪涌出来。她难以置信地问:“难道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家族荣耀吗?”

  “长公主这话问得好没意思。”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恨官家……恨我们所有人?”

  李思疏仰头,迫切等着赵敬的回应。

  院中那些仆从们也仰头,恨得把腮帮子咬得很紧。

  有一阵风吹过叶梢。

  赵敬伴着那声风,轻声说:“臣不敢。”

  “赵瞻悯!”李思疏崩溃地大喊。她头上的步摇像被人掐断咽喉,疯聩地卷上簪头。

  “我知道今天一定是找不到那个人了,我也不想找了。事已至此,长公主,随你去告诉外面那些禁军也好,告诉官家也好,想和离也好,想怎么样都好。”赵敬错身,恭敬地朝她拜道,“求求你放过我爹,放过我二哥。什么权位,什么兵柄,我们家什么都不要。就算现在即刻贬我们做庶民,我们也感恩戴德。臣求求长公主,放我们家一条生路吧。”

  “你一点没喜欢过我吗?”李思疏忽然问。

  赵敬不答,只躬身拜。

  李思疏又问:“我就这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什么时候都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张妈妈从院子的人堆里挤出来看,她的眼里是哭成泪人的长公主,和冷漠到极致的像一块冰的赵敬。

  赵敬从来从容,说话也相当平静。他平静得和夏日里的静风一样: “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李思疏见他转身要走,急忙伸手去挽留:“五年了,就算是一条猫、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吧?”

  “长公主怎能将自己比作猫狗呢?臣实在是不解。”赵敬撇开她纠缠的手,“是长公主错看了我,我何德何能呢?”

  “我没有想着害你的,更没有想着害你爹、害你二哥!”李思疏哭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窥探你的秘密,我从来都没有……”

  “那到底是谁去了祠堂?还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我不知道是谁去了祠堂!”李思疏声嘶力竭诘问那些内侍宫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总算地,那头有一黄门扑腾跪下来,满脸泪地磕头:“长主……”

  李思疏瞪着泪回头看去,正是她最信任的黄门。她骤然拿不定主意了,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有人叫我留心太尉的举动,我……”

  “你糊涂啊,谁叫你做的!谁叫你做的!”

  黄门眼泪,咬紧牙关不言。

  李思疏恨地要去掐他!

  长廊内一片混乱,那步摇玉钗全都乱了,甚至有一支滑落在地。

  “别看了,别看了!都转过脸去!”张妈妈冲上前,紧紧护住愤恨的、悲痛欲绝的长公主,遮住她一切散乱的发和珠钗。

  “大哥,如今阿郎和二哥已经在狱中了,在家里弄这一遭,实在是没有必要!外头那么多兵呢!”

  赵敬站在那里,对泣不成声的李思疏漠不关心。他迟缓地伸手再拜:“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思疏躲在张妈妈的怀里痛哭,不停喃喃:“我没有想过害你,从来都没有……”

  “大哥是急了,他以前从不会这样的。”张妈妈安慰她,不断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赵敬无话要辩,要往屋子去。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李思疏挣脱了张妈妈,踉跄着跟上前,用力拆掉她头上所有的金钗、珠宝,扯下累赘的耳坠,全都摔在地上。

  她的头发都乱了,额前一缕长发无力地垂着。

  “赵瞻悯,我遂你的愿了,和离吧。”她说。

  “长主!”

  赵敬没有回头,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多谢长公主成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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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三五 临深渊(一)

  不仅是赵宅,连禁庭也乱成了一锅粥。

  皇后徐婉得知此事,就念着那套“徐武烈的甲胄”,急得在凤仪阁不停转悠。她想见官家,但官家不见任何人。

  过了正午,她又听说楚国长公主回宫,同李祐寅在崇政殿见了一面。

  下午日光明媚,虽至秋日,尚有夏时之意。

  徐婉和辛明彰在崇政殿外等了许久,见到泪眼朦胧的李思疏,忙问道:“如何了?”

  “官家政务繁忙,请皇后殿下及辛娘子回阁去,等抽出空来再见。”韦霜华在门口说。

  辛明彰说是,又叫身边侍从去接李思疏。

  “大姐为何如此伤感?是太尉的事儿有结果了么?”徐婉问。

  李思疏说不出话,捂面回到她以前住的春华阁。徐婉也不能再强闯崇政殿了,遂跟着长公主走到后宫。

  到了春华阁,徐婉才知道长公主要与驸马都尉和离之事,立刻说:“怎么能和离呢?现下还没查出来太尉是不是谋逆,长公主就急着要和离,叫天下人知道了,都说皇家无情,凉薄至极!”

  “可若是叫长公主还在赵家受罪,官家也会难过的。”辛明彰说。

  “官家……”徐婉在脑中想过无数遍原因,问,“官家同意和离么?”

  李思疏颔首:“同意了。”

  “官家这么果断地同意你与驸马都尉和离,不就坐实了他想除掉太尉之心?从前碍着还有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不好做什么。如今和离了,大可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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