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12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当然从这一身紫衣来。”刘宜成拱手,“瞧见了么?满朝文武着紫衣的,唯有管军最年轻。”

  谢承瑢说:“下官不敢,官人不要再打趣下官了。”

  刘宜成继续朝谢承瑢拱手,又说了一堆贺喜的话。

  谢承瑢心里有些烦躁,却也不好驳刘宜成的面子。他正觉得难安,林珣恰好从后面过来,作揖说:“刘监察,同虚。”

  三人作揖完,刘宜成又对谢承瑢说:“谢官人,下官非常好奇。官人穿上这一身紫衣,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谢承瑢顿住脚步,这会儿他笑不出来了,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冷漠。他个子高,自然地俯视刘宜成:“官人问了这么多,问到想问的东西了么?”

  刘宜成顿时觉得有些压迫,说话也虚起来:“我没有想问的东西。”

  “我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答了。”

  谢承瑢伸手,示意他先走。

  刘宜成尴尬地笑笑:“那就先行一步了,管军。”

  林珣在旁边看了很久,等刘宜成走远了,他才问:“你和他拌了嘴,不怕他参你一笔?他可是御史台的。”

  “朝里想参我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有什么区别。”谢承瑢继续笑起来,大约在朝里的官人都该有这个习惯,总是挂个笑在脸上。

  “御史台里还有个杨中丞,也不算多好惹的人。”林珣道,“他这人相当固执,又相当耿直,刘宜成跟在他身后,想必也学到不少东西。”

  “学到什么?学到怎么说蠢话?旁人有话是放在心里,他有话是全说出来。御史台全是这样一眼见的官,那御史台还能好多久?夷玉刚才说杨中丞?”谢承瑢略有思索,“那个写字很好看的杨中丞?”

  “是,你怎么知道?他写字确实不错。”

  谢承瑢提灯往前走,却意外闻到一阵熟悉的、好闻的香味。他下意识回头,真的就在身后看到了赵敛和太尉、驸马都尉。

  他喜出望外,顾不得有星星点点笑意浮在脸上。可随后心里那些担忧又上心头,始终不下。

  赵敛也看见他了,没作出什么夸张表情,只朝他眨了一遍左眼,又轻摇头。

  谢承瑢一下就猜出他的意思,原先那些担忧旋即都消散了。

  他转回头,心情好了大半,同林珣说:“我最近在家里没事,临了很多帖,知道了许多东西。”

  林珣来了兴致,问道:“同虚都临了什么书帖?”

  “《蜀素帖》。”

  “蜀……”林珣脑子转了一阵,笑说,“你的性子,和米元章的字一点都不像。同虚,你应该学褚遂良。”

  “褚遂良?”谢承瑢摇头,“我的性子,也不像褚遂良。”

  *

  今日早朝倒无甚好听,谢承瑢依旧望着笏板不作声。他表面听得仔细,其实神思早飘走了,也许到赵敛身上。

  官家似乎与太尉已经和解,在紫宸殿上还相视而笑,总叫谢承瑢有一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感觉。

  下了朝,谢承瑢还心不在焉地开小差,才出殿,便被谢祥祯一袖子拽走。

  “爹爹?”

  “官家身边的韦中官找你,你不要走。”谢祥祯说。

  谢承瑢看着眼前走过那样多的官员,很怕被赵敛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和谢祥祯躲到隐蔽处:“韦中官找我,无非是和曹家联姻的事儿,我不去。”

  “你胆子肥了,他来找你,自然是官家来找你,你敢不去?”

  “不去。”

  谢承瑢要走,谢祥祯大力攥着他,警告道:“平日在家里我惯着你,再外头你还任性!就在这儿站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右丞曹规全恰好从他二人身旁经过,斜眼瞥一道。

  “曹官人。”谢祥祯松了谢承瑢的手腕,先莞尔而拜。

  曹规全笑了一声,说:“宫城里可不是管军教训儿子的地方。”

  “官人说的是。”

  “这是你家谢同虚么?”曹规全再问。

  谢承瑢只得作揖:“曹右丞。”

  曹规全仔细瞧谢承瑢的模样,暗自叹道:确实是可观的,虽为武将,但不像一般武将长得粗糙,甚至比寻常读书人家长得更好。于是他又问:“小官人今年多大年纪?”

  谢承瑢规矩地答:“还不到实二十岁。”

  “哦……”曹规全拂过长长的胡须,“年少有为,倒是不错。”

  谢祥祯哈哈笑:“官人此言有误,我家同虚实是孽物,平日任性骄纵,算不上‘年少有为’。要说年少有为,令郎才是如此,我听说他身强体壮,将来入伍做将,也得年少有为了。”

  “哼,我怎么会放他去军营,做那些鲁莽之事?”曹规全对此不屑一顾,“还是做文人吧!”

  谢祥祯拱手:“官人见笑,于我们这些粗人而言,‘有为’不过多获战功而已。犬子认不识几个字,若得令郎或官人指点一二,诚为荣幸。”

  曹规全听“认不识几个字”,再看谢承瑢白净的脸,心里觉得万分可惜。长得可观,不识字怎么行呢?他拂袖:“做得人的,至少还是得认识几个字。”

  “我们是粗人,识不识得字倒是其次,认得名字不就行了?会打仗才是首要。”谢祥祯说。

  曹规全以为谢祥祯这副表情甚是可恶,再不想多说话了。他还是觉得谢家粗鄙,怎么能和他们家比呢?他不快地说:“多少还是要认得字的!”

  他很快就走了。

  谢承瑢盯着曹规全的背影,心想幸好是把这位执政官打发走了。他和谢祥祯说:“爹,我认识很多字。”

  “我当然知道你认识很多字。我不稀罕同这些酸儒多废话,随他想就是。”

  谢承瑢和官家身边的韦中官谈了没多久,并不是说成婚的事。

  官家叫韦霜华同谢承瑢说,虽他任马军司都虞候之差遣,但此职位并未有什么要紧事,无战之时就稍闲,故而嘱咐他平日多去军营练兵,不要浪费春光。大抵如此。

  谢承瑢在宫门口与父亲分别。才拜过,谢祥祯就道:“官家叫你不要浪费春光,你不要整日窝在家里想春光。”

  “我没有想过任何春光。”谢承瑢说。

  谢祥祯嗤之以鼻:“你最好是。”

  谢承瑢送父亲上马,又闻到一阵香味。

  是赵敛身上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气味,却比什么香、什么花的好闻数倍。

  谢承瑢四处去找,赵敛就躲在暗处。他靠着墙,垂着脑袋,沉思地盯地上砖缝,身上的绿衣与朱墙相衬,格外显眼。

  许久,赵敛才转过头,对上谢承瑢的视线。

  “我等你好久好久了。”赵敛嗔怪说,“你下了朝不急着出来,在里面磨什么?”

  见谢承瑢愁眉不展的,赵敛伸两个指头过去勾他嘴角引他笑,“不高兴?”

  谢承瑢说:“对不起,是我迟了,韦中官找我有事。”

  “有什么事儿?”

  “马军司的事情。”

  赵敛眼里露出一丝的犹豫,随后很快释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枝花,摆在谢承瑢眼前:“好久不见你,送你的,讨你个喜欢。”

  谢承瑢把花看了个遍,没记住颜色。他问赵敛:“你还好么?”

  “不好,当然不好,你瞧我是好的样子吗?”赵敛用花去碰谢承瑢脸上淡疤,忧心道,“这疤怎么还没去掉,长在这儿。我给你找个祛疤的药,回头给你送过去。”

  “怎么不好,家里还好吗?”

  “我爹闲在家里了,没觉得怎么样,每天写字作画的,快活死了。我大哥就更不必说了,他每日都很闲。他们都好,就我不好。”

  “你为什么不好?”

  赵敛笑说:“因为我好久不见你,很想你,所以不好。”

  谢承瑢不说话,上下打量赵敛身上有没有伤。

  “我说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怎么了?”

  “你怎么没骂我?”

  谢承瑢再次迟钝了一会儿:“为什么骂你?”他接过花,闻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最好闻的还是赵敛身上的味道。他上了马,和赵敛一同走,那香味还萦绕不散。

  不是蜡梅香。

  “你身上好香,在家里还熏香了?”

  赵敛歪头看他:“我没熏香啊。”

  “我以为你熏香了,不然怎么这么香呢。”谢承瑢说。

  赵敛捧腹:“我以为你是说你也很想我,可你却在这儿说我身上香不香。阿昭,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啊?”

  谢承瑢没说话。

  赵敛骑马靠他近些,小声道:“哼,原来是一刻都不想我。”

  “我当然想你,我怎么会不想你?”

  赵敛对上那双清澈的眼:“你怎么想的我?”

  幞头上的长脚快要撞在一起了,但谢承瑢没有躲开。

  他该怎么证明自己想了呢?他说:“我爱你。”

  赵敛脸上那些笑意都凝住了。

  “我爱你。”谢承瑢又说,“我真的很爱你。”

  有绯色爬上赵敛的脸颊。他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你逗我开心呢。”

  谢承瑢认真地点头,没有一点虚假的神色:“真的,二哥,我怎么会不爱你。”

  赵敛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痴痴笑了几声,侧过头摸了一把幞头的脚,又摸鼻子、耳朵。然后他说:“昭昭,今个儿是六月初五。”

  “六月初五怎么了?”

  “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我要记一辈子。”

  赵敛直起腰来,每一根筋骨,每一缕头发丝,还有他心里每一个角,全部都舒展开了。

  他从未觉夏风如此温柔,也从未感觉夏日如此明媚。他想策马带着谢承瑢疯跑,一起越过朱雀河,冲破珗州的城墙,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要和谢承瑢一起追云、赴月、挽风,可是转念一想,那些云风月又都不如他的昭昭。以前他所度过的每一个朝夕,都不如与谢承瑢在一起的某一日。

  随便某一日。

  他行马都快了,走到前面去,还不知所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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