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1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刀是天底下最好的武器。”赵敛说道,“猛而烈,狠而戾,却不失柔情。”

  “没有柔情的兵器,只有柔情的人。”谢承瑢笑起来,“柔刀,是柔者使。”

  说罢,不欲讨论,执伞向前。

  赵敛追上去,见谢承瑢似笑非笑模样,想到颜相公所说“谢承瑢是一把好刀”,陷入沉思。转身路过雨打的梨花,他随手抚了一把,说:“人做的刀,又该如何?”

  “什么?”谢承瑢停步,“以人比刀?”

  “是。花比剑,人比刀。”

  “我听不懂。”谢承瑢轻笑,“以花比剑是削弱剑,以人比刀是削弱刀。”

  赵敛却说:“人比刀,是持平,更是高出一筹。用你比刀,是刀之幸。人用刀,并非刀用人,刀在你手是刀,除你之外,在旁人手中并不能发挥其最大功力。”

  静默片刻,梨花坠地,躺在二人鞋履之间。

  谢承瑢低头看花,抬眼时,恰好撞到赵敛的视线。他还是微笑说:“二哥抬举我了,这世间用刀精者无数,我愧不敢当,更不敢以刀自比。”

  “我夸你呢。”赵敛暗自嘟囔,“你是孤刀,难磨。”

  又至杏坛书院门口,早已有几人在等待。便是瑶前,思衡,还有谢忘琮主仆。

  赵敛上前行礼,几番拜过,说起话来。

  “二公子这几日清闲?”谢忘琮笑道,“过几日又放春假,殿前司有马赛,比比?”

  “谢娘子邀请,我不敢不来。愿能在马场比试,一决高低。”

  这就别过,赵敛看着头顶那把伞移走,再行远,几枝梅花融在风雨中,很快就消失在巷角的雾里。他原本笑着,等人走了,蜡梅味消失了,转而放下笑容,作失落模样。

  雨又变得扰人了。赵敛裹紧身上氅衣,刻意在瑶前面前摆弄几下,要人问起来。

  “二哥哪来的氅衣?不是一直说氅衣是无用之物,矫情,不穿的么?”

  好了,终于有人问了,赵敛得意地扬起嘴角,挑起眉头:“是谢小官人给我的,他怕我冷。”

  “哦。”瑶前知道了,抱着书盒不再问。

  赵敛急了:“你不多问几句?”

  “问什么?”瑶前不解,“有甚好问,不就是关系好给件氅衣?”

  “你觉得他给我氅衣,是因为和我关系好么?”

  瑶前没弄明白赵敛想问什么,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回。

  赵敛又问:“你说算不算好?”

  瑶前抿起嘴:“关系不好,也不会送氅衣吧?”

  赵敛笑了两声,快步往前走去。

  糊弄过去了,瑶前松了一口气,追上去问:“二哥走这么快,赶着回家挨骂啦?阿郎知道你上午又有逃学心,估计正想着怎么罚你呢!”

  “罚吧!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逃学。”赵敛坚定道,脑子一热说到前个事情,“谢小官人是少年将军,他愿意和我做朋友,也挺好的。”

  *

  夜里又下春雨,连绵一日。皇宫内寂静,只有内侍侍女躬身而走,步履轻盈。

  李祐寅在太后处议事,才说完西征之见,被驳,甚是不悦。

  夜深了,他与一众内侍行于宫巷,脸沉着,无人敢发出声音。路过一扇门,忽传敲棋之声,棋子碰撞,棋枰坠地。

  正疑心是何人下棋,李祐寅抬头望一眼,原是长公主所住的春华阁。

  春华阁是懿康长公主李思疏所居之所,长公主一直住在禁内,今年二十三岁,还未婚嫁。她多愁善感,好夜半下棋。恰逢雨时,恐怕又在下棋解闷。

  正好路过听到棋声,李祐寅思索良久,问韦霜华道:“今年赵瞻悯怎么没去科考呢?”

  韦氏不知,只是摇头。

  李祐寅知他不晓,并不计较。他望着阁门,说:“你们在此等我,不要进来。”

  韦霜华及众内侍低首,目送官家进门,恭敬在外等候。

  李祐寅才踏进门,就被侍女瞧见,一路报进李思疏房里。

  棋声断了,门帘掀起,李思疏端手而出,与官家行礼。

  “二哥。”

  “大姐不必拘礼。”李祐寅迎上去,免了长姐的礼,与她前后进门,一眼就瞧见新摆的棋局。

  棋枰有污,沾了些茶水。下棋人形静心不静,棋下到一半,不悦了,就都毁了。

  “方才我在外面听大姐下棋,想着一人下棋一定无聊,正好很久都未跟大姐下过,所以来陪你下一盘。”

  李祐寅坐下,用帕子拭去污渍。

  李思疏也过来,端正坐,扶袖道:“多谢二哥。”

  行棋猜先时并未多言语,是李思疏执黑先行,才落一子,对面人手持白棋凝思,声形顿住。

  李祐寅在端详长姐的首饰。那支步摇轻微晃动,伴着烛影,与人一体;再低下视线看长姐容姿,可谓是倾国倾城貌,如若用什么花来形容,一定是牡丹。

  长姐已经行笄,却还未嫁人。哪家公子能有幸娶得长姐?

  “二哥?”

  李祐寅回过神来,右手落子,笑道:“我在想棋。”

  “二哥一向都是很谨慎的。”李思疏说。

  李祐寅与李思疏相对而坐,都觉得对方相隔甚远,没什么话可以聊。

  过了好一阵,李祐寅才说:“大姐心不定,棋也下不好。”他丢了子,手覆双膝,又道,“我近日也学下棋,有些疑问,望大姐能答我。”

  “请二哥说。”

  对视一眼,李祐寅突然伸手挥去所有棋子。落棋的嘈杂声比雨点还大,哗啦滚了一地。

  李思疏有些愕然:“二哥?”

  李祐寅倾身从对面拿了一颗黑子,置于正中,道:“今有一黑棋。”又摆数颗在后,“背靠数黑。”

  李思疏垂首,渐渐思索。

  “棋局上仅一颗白棋,怎么赢?”

  默默良久,李思疏才道:“我不懂朝政。”

  李祐寅大笑:“只是下棋,怎么算是朝政呢?”

  “我不敢妄议。”

  “我要大姐说。”

  李思疏坐正身子,道:“官家非要我解,我不得不解。黑白皆有,才能算是一局棋。数黑棋,一白棋,怎么算得是下棋呢?”

  李祐寅又问:“若无白棋呢?怎么解?”

  李思疏伸手拿了一颗白棋,放于黑棋侧,道:“这便有了。”

  这正是李祐寅心之所想。

  他大喜说:“大姐下的这一颗子,解我心忧。”

  李思疏呼吸有些乱,她躬身说:“官家不要笑话我了,朝政上的事,我怎么能解官家心忧。”

  李祐寅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来了,又叫一旁内侍捡起地上落子。他说:“不是朝政,就是下棋而已。天色已晚,大姐不要熬夜下棋了,早些休息。”

  说罢传人来为长姐洗漱,等侍女端盆而进,他才放心离去,不忘说:“改日再来看大姐。”

  雨还下着,李祐寅才出门,便有伞立在他的头顶。他心情舒畅,太后之呵斥已不放心上,连步子都轻三分。

  “去崇政殿吧。”他道,“去看看我的蜡梅。”

  【作者有话说】

  赵敬(小赵大哥)字瞻悯。

  一般称呼未婚或已婚的姑娘都叫“娘子”,年轻的叫“小娘子”。小赵喊“娘子”,不是喊“老婆”的意思。但叫老婆也可以是“娘子”。

  和“娘子”相对的,叫男子的称呼,为“郎”或“郎君”。排行第几就是几郎(在本文中,郎与郎君没有特定的区分,已婚未婚都可以叫郎/郎君)。所以小赵又可以被叫做是“二郎”、“赵二郎”。

  “官人”是对“为官之人”的一种尊称(为官之人不称“某大人”),也是对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尊称。丈夫也可以被妻子叫做“官人”。

  长公主叫李祐寅二哥,是因为李祐寅是先帝皇子里排老二的。先帝皇长子(原来的太子)早逝。

第11章 第五 纵鲜衣(一)

  每年二月末,殿前司都会办一场马赛。这场马赛其实是供殿前司新入营的年轻兵士历练的,许多未从军的将门子弟也准参加。

  赵敛去年得了第二,也算是个不错的名次。

  他一心想跟谢承瑢比试,马赛前三日就从父亲那里拿到了名册。名册很厚,里面有几千个人名,他找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才见到想见的那个名字。

  “谢小官人……”他不经意喃喃念,正巧被旁边赵仕谋听见。

  起初赵仕谋并未问话,等赵敛窃喜着把册子还回去,才问:“你打什么坏心眼?”

  “爹!”赵敛吓一跳,马上做贼心虚地捏自己耳垂,“我能是坏心眼么?只是想找个人罢了。”

  这几天他有底气顶嘴,就凭他连着好几日都没逃学。他还特意把册子拿来,再看一遍谢承瑢的名字,说,“奖赏里的那把刀,我要了。”

  今年马赛第一名能得殿前司藏的一把刀。此刀乃名匠所打,据说是铁骨相炼,寒光冷刃,斩人不留血,是把绝世好刀。

  赵敛觉得自己将来是要上战场的,没把好刀怎么行?若是他能在马赛中得第一,不仅能赢刀,还能赢父亲夸赞,更能引谢承瑢相看,真的一箭三雕。

  想罢,他抱着册子偷笑,偷偷摸摸把名册放回去,道:“我去第三日的第三场。”

  赵仕谋正写奏疏,没回话,写完一列字,都不必看名册,直截了当道:“跟谢承瑢比?在这么多人名字里找到一个小小的‘谢承瑢’,不容易吧?眼睛还好不好了?”

  “您怎么知道?我可没写脸上。”赵敛坐着,以为要听训。但赵仕谋并没有空跟他闲聊,好久都不说话。

  他有些急,很想知道为何爹爹就确定是谢承瑢。想问但不敢问,扭扭捏捏、来来去去,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写完奏疏了,赶紧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赵仕谋笑而不语。他把奏章压在书下,说:“你想赢那把刀?那么多参赛的都想赢,你凭什么呢?”

  赵敛坐正,咳了一声,说:“凭一身正气。”

  人总会有很擅长的事,就好比赵敛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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