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0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怎么会?我不会的。”

  “来日君诏下来,你岂有不从之理?我做了乱臣贼子,你不诛我,那你也是乱臣贼子。”

  赵敛说这话时,眼里露出无限平静,好似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儿。

  谢承瑢流了冷汗:“我下不了手。”

  “所以要回避。出征前我要调去雄略军,和你分开,也是为了回避。我与你之间,是一定不能站在同一处的,只有回避,才能最大的保全你我。”

  沈沛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阿敛,你把什么秘密都告诉我了,不怕我告诉官家?”

  赵敛说:“不怕,我信先生。”

  “做事留有余地,才能无懈可击。官家很善权术,恩威并用,恰到好处。”沈沛整理自己的胡须,“我教出来的,都不会很差的。”

  “我知道先生致仕后再不参政,所以才能如此来问先生。我也知道,倘若官家来问先生,先生一定也会给出办法。先生从不屑讲阴谋,我尊先生。”赵敛朝沈沛作揖。

  谢承瑢见此,也作揖:“那后面官家又会如何?二哥能猜得出么?”

  “我猜官家会升我的官,可这也是必然,他无理不升。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沈沛又笑:“那只能说,阿敛远不如官家有能耐。先帝遗诏并不是无解,官家必然已想好了对策,不然怎么落子呢?”

  赵敛问:“什么对策?”

  “我不知道。”沈沛笑意隽永,“若你能猜中,那算什么帝王心术?去问问颜培德吧,他比我厉害,或许他能猜中。”

  赵敛说:“颜相公不喜这些权术,我去问他,倒还不如自己琢磨。”

  沈沛笑得抖肩:“他不喜欢,不代表他不会。他是天下第一才子,那么多读书人歌他颂他,他如何不知?人越清高,越不屑搬弄这些是非。我非清高之人,自然比不过他了。”

  赵敛不语,谢承瑢也不语,这堂中又安静下来。

  沈沛顾着滤茶,放鼻前嗅了,说:“要想平安顺遂,不如归降,交了兵权,了官家心事。可你爹又舍不得,毕竟是先帝之愿,他怎么能背叛先帝呢?就算到死了,也得想着如何替大周谋划,如何收服西州,如何稳住朝堂。你爹苦了一辈子,旁人不懂他,以为他是嗜权如命,我却是知道他的。不然你爹带着你来向我拜师,我也不会应允。”他品了一口茶,又说,“你大哥跟着颜辅仁学了这么多年的仁义道德,到最后,也落得个空想。就像先文康太子,跟着颜辅仁也学了什么王道仁政,还没得空施展,就没了。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意思,你觉得呢,阿敛?”

  “说是上天的意思,倒不如说是官家的意思。王道仁政,只有官家能学,太子不能,臣下更不能。”

  “皇位,是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皇权,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想安稳地坐上去,恩、威,刚、柔,是必然要有的。颜辅仁太软了,他讲得那些大道理,空谈而已。我和他斗了大半辈子,一面佩服他心中大义,一面又不信他心中大义。理想之国罢了,那是千年万年都未必能出得来的。”

  沈沛眼望一旁的屏风,看上头那副江山画卷,叹气道,“颜辅仁太纯粹了,他真像个小孩子。可是在皇权面前,哪会有这么纯粹之情?那是母子、夫妻之间都要相互算计的权力,越纯粹的人,只会越无能。”

  谢承瑢低下头,猛觉朝野汹涌。他自个儿搓着手掌,脑中思绪万千,但真要挑出来细想,又什么都没有。

  “我们走吧,昭昭。”赵敛忽然拉住他。

  “走了?”

  “走了,我已经明白了,没什么好问的了。”

  赵敛和沈沛拜别,同谢承瑢走过那一片素雅的院子。

  阳光正好,头顶树叶松散,透过无数光下来,落在谢承瑢的头上。

  赵敛心欢喜,用手背轻抚过谢承瑢脸上的淡疤,见他愁眉不展模样,问道:“怎么了?”

  “二哥是纯粹的人吗?”

  风吹过树梢,摇出声响。赵敛的指腹摁住谢承瑢的疤,说:“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谢承瑢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阿敛。”

  赵敛平心定气地回话:“我不会伤害你的,昭昭,我永远都不会。”

  【作者有话说】

  [1]:从流飘荡 任意东西——浅谈《蜀素帖》的技法[J].李静.中国书法.2015,(08):62-69.

第100章 三二 平流处(三)

  谢祥祯与谢忘琮于五月二十日归京。这次不像先前延州复还那样浩大了,各军从小城门回营,没有惊扰百姓。

  谢承瑢在军营门口等爹爹和阿姐回来。他很思念谢忘琮,一见到她,马上就张着手臂跑过去。

  “阿姐。”

  “昭然!”谢忘琮从马上跳下来,跑到谢承瑢面前。她要仔细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幸好没胖也没瘦,没什么好说。她拍着谢承瑢的肩膀道,“好久没见了,我真的是很想你。”

  “我也好久不见阿姐。”谢承瑢笑了,“秦州辛苦,阿姐怎么样?”

  “我好得很。你呢?你好不好?在齐州有没有吃苦?”谢忘琮很担心,她让谢承瑢转了一圈,“还好,胳膊在,腿也在。你不在我身边,我很担心你。”

  “他都多大了,有什么好担心?”谢祥祯从马上下来,冷冷瞥了谢承瑢一眼。他看见谢承瑢脸上的疤了,凶巴巴地问,“脸上是怎么回事?”

  谢承瑢不笑了,笑不出来。他板着脸说:“没注意,伤到了。”

  “哼,功夫倒退,当然伤到了。”谢祥祯把马交给小卒,负手向前,“你不用功,别人就来打你!之前和你说过一万遍,你倒是听了?”

  谢忘琮颇有些尴尬,她以为又要吵架了,先来劝架:“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你说些好听话。”

  “我可说不出好听话!”谢祥祯又看了一眼谢承瑢脸上的疤,“真是难看,一会儿叫人送点药给你。”

  “爹爹关心你呢,你好歹说句话。”谢忘琮用手肘推谢承瑢胳膊,“才回来,别吵架。”

  “没吵架。”谢承瑢作揖,“多谢爹爹关照。”

  谢祥祯清了清嗓子:“我在秦州带了点东西,你要是想拿就拿走吧,不拿就扔掉。”

  “是爹爹特意带给你的。”谢忘琮从谢祥祯的马上摘下来一只木匣,“这是蒸糕,京城里买不到这样的,你拿着吧。”

  等谢祥祯走远了,谢承瑢才问:“你叫他买的,还是他自己要买的?”

  “是他自己要买的。”谢忘琮把蒸糕塞进谢承瑢手里,“他是你爹爹,又不是什么仇人,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防着他呢?”

  “我没有。”谢承瑢再也不想和阿姐说任何有关于爹爹事情了,因为他觉得很没意思。他把蒸糕拿在手里,也没有说吃不吃。走到营帐,他把蒸糕放在小桌上,说:“我被官家升为马军司都虞候了。”

  “我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来传信了。这是好事儿,犯不着愁眉苦脸。”

  “是好事,却也不算多好的事儿。阿姐,我……”谢承瑢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说,却支支吾吾地不说出来。

  谢忘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儿?”

  “我是有事。姐,我是有事要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事?”

  谢承瑢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都还没说完,谢忘琮就惊得完全合不拢下巴了,可以说是瞠目结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承瑢:“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糊涂,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没糊涂?这事儿爹爹知道么?”

  谢承瑢摇头:“我不可能告诉他的,你怎么也不想想。”

  谢忘琮愣了好久:“不告诉爹爹,那太尉知道么?”

  “不知道。”

  “那可就坏了。”谢忘琮吓得坐在凳子上,“官家一直给爹爹送信,说了好几遍关于你成婚的事情。碍于君命,爹爹似有妥协之意。官家说了,要把曹右丞家的三娘指给你,你现在说你跟赵二……那你说怎么办呢?”

  谢承瑢不知所措地说:“我辞回去。”

  “你拿什么原由辞?”

  “就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愿奉诏。”

  谢忘琮说:“昭然,你知道么?现下曹大官人是同爹爹一样被官家宠爱的臣子,官家有意谢曹两家联姻,不过就是由散化合而已。你若是抗命,岂不是与曹右丞闹不快了?”

  谢承瑢嗤之以鼻:“用婚事由散化合,实所不齿。”

  “政治联姻,这是必然,没有什么齿不齿,就算你和赵二能成婚,也算是政治联姻。”

  “什么政治不政治的,我就是不想和我不爱的人成婚,要我和曹三娘成婚,我不如死了。”

  谢忘琮骂他:“什么死不死!你跟赵二也是成不了婚的,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

  “我当然能一辈子不成婚,颜相公不也是一辈子没成婚?”

  “颜相公是颜相公,先帝没有意思要他成婚,所以他没有成。现下是官家想让你成婚,难道你要违抗君命?不要儿戏。”

  谢承瑢还有话来辩,可就在此时,有小卒在外报:“军候,虞度候请。”

  谢忘琮无奈地说:“昭然,你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了。官家先前就要你择妻,因为战事,你逃了一回,现在你怎么逃?谢大功臣,官家的赏也是赏,罚也是赏。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同你说。”

  “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能同曹右丞由散化合,就非要拉着我和别人成婚吗?”

  “这当然不是小事,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软软绵绵的情爱,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们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同赵家联姻,除非你叫他家再多个娘子,或许还能说说。”谢忘琮要走了,不同他多说,只道,“把蒸糕吃了,别啰嗦。”

  谢承瑢送姐姐出门,望着满天晚霞,又觉事多烦心。

  他踢了一脚地上灰尘,恨不得也变成地上的一粒灰。

  *

  谢祥祯进帐子里,先把他包袱里那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像拿出来看。

  他还没看清小像里模糊的脸,听到谢忘琮的脚步声了,急忙把画像藏在书橱的盒子里。

  “来了?”

  “爹爹找我?”

  谢祥祯吭了一声:“才回京,有些事儿还要嘱咐你。”他见谢忘琮是一个人来的,便问,“谢承瑢回家去了?”

  “也许吧,他有点儿不高兴呢,跑走了。”

  “他为什么不高兴?”

  谢忘琮说:“我告诉他要和曹家结亲的事了,他很不愿意。”

  谢祥祯以为谢承瑢还在牵挂白玉馆的小唱,很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愿意?他还在想着录事巷的女人呢?他想也不要想!”

  “爹,你真是冤枉他。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有自己的心思不是很正常么?难道你还要拴着他一辈子?”

  谢祥祯一愣:“我有什么办法,官家让他娶谁,他就该娶谁,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爹爹没办法,所以告诉他安安心心的,不要违逆。但他说了,宁死不屈,要是官家真的指婚了,他就去死。爹爹,你还能由着他去死吗?”

  “放肆了,死不死的!他要气死我!”谢祥祯吹胡子瞪眼的,“魂都被别人勾走了,不知道哪里学的德行。”

  谢忘琮瞄了父亲一眼,试探道:“瑢哥真想死了,咱们家就完了。他这二十年也没得个开心事儿,就在这里让他得个圆满,就不要逼着他了吧?”

  谢祥祯不悦:“你又在替他说话了,就惯着他吧,要他翻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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