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65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又过年来,这事不知如何被捅了出去,台官受蔡瑢指使,上疏大骂蔡攸“闺门淫秽,复不可道。在家无礼于亲,在朝无礼于君,不忠不孝,天下知之。”

  蔡攸在持盈身边给他剥荔枝,指甲进去,汁水就溅到这本札子上,墨色晕开。

  持盈两手捧着札子,伸脖子去够他手上的果肉,还舔了舔他指尖的荔枝液,轻轻咬他的指腹。

  蔡攸清楚父亲的手笔,也清楚持盈的作态——他又要起复蔡瑢了。

  然而却愧疚。

  他把持盈抱坐在怀里:“你不能叫他们白骂我吧?”

  持盈就和他一起滚在床上,命他大胆、放肆地对君无礼。

  宣和十二年,蔡瑢第四次复相,并加封鲁国公。

  令人瞠目的是,与他公开敌对,又无功勋的长子蔡攸,竟也被加封做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其长子蔡行,授殿中监,继续在宫中教养。

  那年他才过三十岁,皇帝对他的偏袒宠爱毫不掩饰,甚至逾越了蔡瑢。

  如果说蔡瑢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及第,累任历官,有曾经受新旧两党党魁的赞许,那蔡攸简直是毫无建树且作风浮夸,大家企图研究一下他身上的优点,发现只有一个——

  他曾经在少年的时候,在垂拱殿外,等了十四岁的穆王一个月。

  而当今太子赵煊,嘉王赵焕,也是这个年纪。

  赵煊惊恐地发现,每当自己下朝的时候,总有官员的衙内在那里却马相迎,目光炯炯,他实在害怕有人借题发挥,向皇帝告状说自己和大臣往来结交,每次下朝的时候都连本带跑地滚向庆宁宫。

  而嘉王赵焕的贤名,也在此时,经王甫和衙内们的传扬,歌遍了天下。

  夺适之争,就在他们即将成年的这个档口,被大人们驱使着展开了。

  而持盈除了大笑赵煊不解风情,像块木头以外,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还往里面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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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救命这里有人要gay我

  盈:嗯……

  大哥:都是你害的!

第67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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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瑢第四次做宰相,皇帝继续长久地和他待在一起,他和皇帝一起摹刻《大观帖》,一起编订《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皇帝频繁地赐给他诗句,他也如流地与皇帝唱和。

  皇帝把自己最尊贵的嫡女荣德帝姬嫁给他的幼子蔡候,甚至七幸府邸,轻车小辇,如家人礼。

  蔡瑢的夫人为他的手臂上绑红丝纱,和他坐在一起说话,为他沏茶;他走的时候,族中稚子竟然上来挽留,牵他的衣袖耍赖,不许他走。

  一时之间,左右皆笑。

  蔡瑢听说宫殿失火的时候,皇帝的松石间意琴也被烧毁了。

  他斫梧桐、梓木为琴,遍撒鹿角粉和朱砂金银,再次刻字,呈送御前,请皇帝勾押,皇帝抚摸过那四个字,又弹起琴,蔡瑢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他。

  然而皇帝勾过琴弦,弦却忽然断了,嘭一声,抽在皇帝的手上,一条细长的红痕。

  蔡瑢上去看他的手,皇帝垂下眼睛:“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此乐极生哀、好事难终之意。就此作罢吧。”

  他把手抽出来,命内侍将此琴封入库中,再不复弹。

  亦没有勾押。

  蔡瑢看向他,而皇帝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与他同去延福宫曲宴。

  那天人来得不多,皇帝偏心到名为赐宴,但宴席上除几个皇子宗亲并次相王甫外,竟全是蔡氏,然而即使这样,蔡攸还仍然不满。

  “太子怎么来了?”蔡攸和旁边的王甫说话,“他不是向来不参加这种事的吗?”

  赵煊十五岁,坐在皇帝左边;赵焕十四岁,坐在皇帝右边。

  赵焕亲昵地和皇帝说话:“爹爹吃不得冰,还是将这紫苏饮子赏我吧,我替爹爹分忧。”

  皇帝就命陈思恭端给他,骂他嘴巴馋,并不是真心的孝顺,赵焕笑嘻嘻的。

  赵煊坐在左边,看赵焕对皇帝献殷勤,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头也没有歪一下,好像聋了、瞎了。看起来和周围都格格不入。

  王甫看见太子,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刚弄出了瑞鹤祥云,颇得圣心,正是得意的时候:“谁知道呢?官家举宴总不能不叫他,谁让他一叫就来!他在,咱们就扫兴呗。”

  蔡攸和他一起笑起来。

  这些年来,持盈扶持这人和蔡瑢打对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俩倒是精诚合作过几回。

  王甫恨不得扎小人咒死太子,大家都知道,但他说的也没错,太子顶着这张木头脸在席上,大家都感觉分外奇怪,连皇帝都感觉如芒在背,几乎没有动筷子。

  蔡攸心里说他假正经,就上去敬酒。

  持盈和他隔着几尺远,见了他顿时忘了旁边有谁,笑眯眯地道:“你来敬酒,怎么没有祝酒词?”

  赵焕在旁边抢答:“蔡六哥不爱读书,爹爹饶了他吧。”他对父亲所有的宠臣,态度都非常好,和赵煊截然不同。

  持盈大笑,眼睛里流光宛转,托着腮道:“你作为大学士,写不出诗来,我不喝你的酒。”

  蔡攸打哈哈道:“喝酒就喝酒,怎么还要作诗?诗有何用?岁月能几何,岂徒自劳苦!及时行乐,方为正事,请官家幸酒吧!”

  持盈硬要他作诗,蔡攸实在憋不出来,竟捧着金瓯跪倒在御前,将那一卮酒送到持盈唇边,持盈此时也忘了两个儿子正在身边,半躲道:“无诗不喝!”

  蔡攸站起来,将酒杯凑到他唇边。

  持盈“唔”的一声,半推半就地张嘴饮酒,清冽的酒液依过皇帝的唇齿,流过他的下巴,泼溅到衣襟上面去,后来蔡攸刻意松手,发现持盈已经将杯子衔住了。

  持盈对他仰仰头,示意他把喝干了的杯子拿走。蔡攸正要揶揄他几句,却没想到旁边“嘭”地一声响。

  太子赵煊突然站起来,退入了殿后。

  鼓乐齐齐一停,赵焕风凉道:“大哥看不得人喝酒呢,好不风雅。”

  持盈才想起来儿子在身边,剜蔡攸一眼:“你叫我失却尊重!”

  蔡攸受他的骂,心想,儿子还想管老子,不想来谁叫他来了?

  少顷,鼓乐又起,《扬州散》的曲声里,持盈亲自点茶,分赐群臣,碗盏之中,乳花盈面。

  持盈又命作诗,大家冥思苦想,蔡攸蹲到他旁边去。

  持盈揭他的短:“你干嘛来?写诗去。”

  蔡攸笑道:“来贿赂贿赂你,评我做第一吧。”又和他说小话:“王甫长得凑合,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持盈的笑停一停,他不知道蔡攸说这话时,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感觉人尽可夫四个字从蔡攸嘴巴里飘出来,朝他脸上扇。

  睡了老子睡儿子,既要又要,就得有这样的觉悟。

  但他装的不在乎道:“你看他的嘴!”

  蔡攸就扑哧笑出声音来:“王大嘴!”

  王甫的独门绝技,就是能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君臣二人在殿上大笑,众人齐齐抬头。

  王甫谄媚而笑:“官家龙颜因何大悦?”

  持盈半点也没有尊重王甫的意思:“居安给你起绰号,叫你王大嘴,朕听了,故有此笑。”

  王甫愣在原地。蔡瑢领头大笑,众人才一起笑,又将诗献给持盈,持盈不看,道:“朕不做裁决,呈给圣人看去吧。”

  众人就将诗献入侧阁,不久,司宫娘子传出话来:“圣人说,‘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一句,应为今日之冠。”

  那是蔡瑢的诗。

  持盈看了蔡攸一眼,胳膊捅捅他:“你贿赂错人啦!后不后悔?”

  蔡攸站在他身边,竟然觉得皇帝这话小心翼翼的。

  蔡瑢谢恩,又问道:“圣人既许臣为第一,官家有何赏?”

  持盈被他一问,也愣住了:“太师要什么?”

  他给蔡瑢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可即使事已至此,他对蔡瑢还是尊重,他想蔡瑢还要什么呢?还有什么缺的呢——他仍然愿意给。

  蔡瑢只捧出一个酒杯来斟满:“官家肯下顾幸酒,便是对臣的恩赏了。”

  原来只是要他喝一杯酒。

  持盈接过便饮,将酒杯倒悬,以示自己喝干净了:“太师惬意否?”

  蔡瑢又倒一杯,持盈问道:“太师还要赏吗?”

  蔡瑢道:“臣祝官家圣寿无疆。”

  持盈今天被儿子盯着,菜都吃少了,肚子里空空的是酒,但他素来敬重蔡瑢,放眼群臣,不愿给他难看,便仍然喝了。

  蔡攸也举另一只酒杯,大声道:“臣也敬官家。”

  持盈嗔怪道:“你凑什么热闹?”

  蔡攸问道:“官家愿幸我父亲的酒,为何不愿眷顾臣一二?”

  持盈无法,接来便喝。

  蔡攸又添一杯:“官家方才喝了我父亲两杯,是不是?”

  持盈犹豫了一下,张口便喝了,又警告道:“既喝了,不许有二话!”

  有二话的是蔡瑢。

  他说:“君臣有别,父子有序,岂有相等的道理?请官家多饮一杯。”

  持盈想了想,也实在没办法,只能喝。

  蔡攸冷笑道:“在家是父子,在朝同为臣。怎么还有这序列?请官家不必偏颇,叫我二人相等即可。”

  持盈已经多了,然而蔡攸那杯酒已经在他眼前了,他一闭眼又喝,摆手道:“实在不行了!给我斟茶来!”

  他那时候已经晕了,谁的手给他递茶也分不清,一只茶盏递过来,他闭着眼小口啜饮。

  蔡瑢和蔡攸的借口与酒令层出不穷,这个讲“桂子三秋七里香”,那个对“鸡舌五年千岁枣”,又讲“麦云九夏两岐秀”,又应“菊英九日万龄黄”。

  他们对四句,持盈喝四杯,他想不明白怎么他们对令要自己喝,只对蔡攸说:“快别对了,喝不下了,你认输罢!”蔡攸不认输,持盈替他认了,拽着蔡攸的胳膊起身,众人还要挽留,他只踉踉跄跄地摆手:

  “散了,散了!咱们散了!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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