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72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其实这事我早已在信中给沈澜细细说过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将我大骂一顿,让我不要再欺骗他的情感。想来是当初伽牧截住我们二人的信、充作我与他书信往来时说了些什么肉麻的话,哄得沈澜信以为真。

  后来事情败露,他大受打击,哪怕这信是我保证了再保证说是“沈鹤眠亲笔”,他也坚决不肯再信了。

  谢琢兴奋地摩拳擦掌,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连累我受罚。

  “说起来,若是事情败露,”他突然又问,“万明新王会如何惩罚公子?”

  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满是好奇和不怀好意的脸,默不作声。

  他能如何罚我?左不过是这样那样地……

  “小谢大人怎么总是对王上与我相处之事颇有兴趣?”我皱起眉,将茶盏放下了。

  谢琢搓着手讪讪的笑,低声道:“公子这般不把我当外人,我就实话和公子说了。皇上托我问一问,公子与新王相处如何?”

  这个皇叔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心?一壁在信中骂我,一壁又叫人来问我。难不成还指望着我与伽萨闹掰了,一气之下跑回渊国投入他的怀抱之中么?

  真是不可理喻。

  “劳皇上挂心。”我站起身,道,“无可奉告。”

  -

  隔日的继位大典,我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一整夜不曾合眼。眼见着天刚露出一隙亮色,我连忙推醒伽萨。

  “眠眠,”伽萨翻了个身将我抱在怀里,抬手往我眼上遮,还未完全清醒的声音黏糊糊的,“究竟是谁继位呢?让我再睡一刻。”

  “你今日就是正经的万明新王了,这继位大典只有一次,起得再早也无妨。”我在他臂间拱来拱去,抱着他的手臂晃了又晃,“你快起身呀,我还要帮你描金纹呢。”

  半晌,伽萨终于睁开眼。竖瞳转了转,目光定格在我面上。

  锦衾窸窸窣窣地响起来,他抬起手,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原来是为这个。”

  万明有旧例,凡是新王即位,皆要在上半身用笔蘸颜料描上如蛇神一般的金色纹样,寓意着自今日开始,他就是受蛇神庇护的万明新王了。而少主亦有涂金纹的权利,只不过因为是极为正式的打扮,只有在见譬如上国皇帝等贵客时才会涂上。

  当年在樊城客栈中伽萨身涂金纹,是为了给我看的。

  “为何专门涂上给我看呢?”我用笔轻轻蘸了些金粉,小心地在他胸膛上画了一笔。

  “我想给你看,”伽萨说,“总觉得人涂上金纹后就精神多了。”

  我屏气又画上一笔,心想着宽阔健壮的胸膛实在是好看 ,随口应道:“嗯。”

  就跟野原上的孔雀要开屏一样,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开屏了比没开屏要有精神的多。

  这金纹一般是由宫中德高望重的宫奴来画的,才能保证纹路走向平整、色块不会凝结凸起。如今让我来画,总有一种闺中行趣之感。

  我画完了腹壁上的金纹,正用手扇风将它吹干,伽萨突然笑起来。诧异地抬头,只听他问道:“眠眠,为夫好看么?”

  “不好看。”我绕到他背后接着画。

  “好罢,为夫今晚去别处。”伽萨说,“不丑着眠眠的眼了。”

  我拿起笔杆戳了一下他的腰窝,道:“才不许。”

  -

  万明的惯例,新王即位的第一年不可封后,是为旧王守丧之意。故而我虽是晟都宫中人人皆知的万明新后,却也不能站在伽萨的身边。

  同我来到万明的那日一样,前朝诸位官员都身披白袍、头戴着镶嵌了各色宝石的高帽,面色肃穆地分立在长阶两侧。我则与谢琢立在王座左侧,右侧站着许久未见的万明礼官。

  礼官见到我,面上依旧挂着和蔼而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微微颔首示意。我亦悄悄回了个礼。

  角号自远处长鸣,乐司开始奏乐。肃然庄重的鼓乐声中,身披金纹白袍的伽萨头顶金冠,领着众臣祭拜耀日、蛇神与先祖,而后一步步走上了白玉长阶。

  明知这般场景要神情严肃,切不可有任何闪失,我还是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原本直视着前方的眸子。正巧伽萨亦偷偷将目光移过来,甚至冲我眨了眨眼。

  我们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而后擦出一朵细小的火花,消失在半空。

  受册、授印,礼官絮絮叨叨地念起了即位宣告,众臣便整齐划一地跪下了。我与谢琢本不是万明人,只略低一低身子,算是行了礼。

  随后,伽萨接过王印,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王上千岁千千岁”中,正式成为了万明的新王。

  我勾着唇看他接受朝臣叩拜,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不由地湿了眼眶。正高兴着,他突然抬手示意肃静,然后走到我面前。

  “你干什么?”我悄悄用眸子瞥了眼底下的大臣,又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用气声比划了个口型。

  “眠眠,你跟我来。”伽萨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高台正中间。

  “孤今日即位,思前想后,有一要事须借此机会广而告之。”他悄悄打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孤感念上国皇帝赐恩,特此告诸卿,沈鹤眠为孤的王侣,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我听着,心中感动之余,亦有些慌张。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拽了拽他的手。

  “什么也不必说。”伽萨小声告诉我。

  “哦,”我看着底下群臣开始拜我,悄声道,“谢王上。”

  -

  继位大典之后便是新王施恩上下,开仓济民,大赦天下。

  待到午膳时,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当着新王的面独自啃了半只鸡。伽萨半是好笑半是嫌弃地替我擦去蹭在面上的油渍,道:“谁让你早晨激动得连早膳也不吃,现下饿坏了罢?”

  我喝了碗汤,擦擦嘴道:“今日真是累着了。”语毕边打了个哈欠,困得泪眼朦胧。

  伽萨坐在一旁,掰着指头数:“今晚宴请百官和各国使臣,总要闹到深夜,还有的忙呢。”

  我听得头大,慢慢挪到伽萨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睡:“早知道就多睡会儿了。说起来,不是不许即位后立时三刻封后么?你这样,多少言官和史官有又文章可作了。”

  “眠眠不喜欢么?”伽萨问。

  “喜欢是喜欢,就是不大合规矩。”我闭上眼睛,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王侣是王侣,等明年再封后就是。”伽萨满不在乎地说,“用不着管他们。”

  “王侣和王后有何区别?难不成你还想封两个?嗯?”我说。

  伽萨拍了拍我的脑袋,道:“一生一世的方为伴侣,我倒是想有两个,可惜眠眠举世无双。”

  “油嘴滑舌。”我笑着嗔怪一句。

  闭上眼还未多时,青云便进来了。他看见我伏着小憩,脚步一顿,我怕耽误他说话,连忙直起了身子。

  青云这才道:“禀王上,渊国册封使求见。”

  作者有话说:

  眠眠放到现代也是那种因为明天春游就激动得睡不着的小朋友了

第84章 宝石(三更)

  要说这世上继位第二日就偷偷带着王侣跑出宫外玩儿的新王,恐怕前后两百年加起来也不过我身边这一个。

  伽萨坐在马车上,将手中的图画摊开来。我望了一眼,依稀记得这是当初伽莱陷害他通敌叛国时所用的“证据”。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些图画罢了。

  “这些话原本是画给你皇叔看的,”伽萨的手指在图上点了点,“这些矿藏深埋地下,储量巨大。我将那宝石都呈给他看过,几位老臣看了眼睛都放绿光,没有一个说不是稀世罕见的宝贝。原以为能以此劝说他让两国互市,谁料他偏偏不肯,说什么蛮夷之地怎会有稀世珍宝。”

  我听着,也知道沈澜的脾气别扭,说一不二。他最鄙夷番邦人,偏偏当初渊国国力强盛,渊人皆是如此想法,才让他在王储之争时轻松得了民心。我叹了口气,问:“你要带我去这些地方?”

  “是,这几处风景秀美,还算是出游赏景的佳处。”伽萨揽着我的肩一一给我介绍,“到时候若是矿丁开始开采了,就见不着了。”

  我垂眸看着那几张羊皮图,每张上都画了个瘦瘦小小的人和身边高高大大的人。这我也知道,那个瘦瘦小小的是我,高高大大的是伽萨。他梦想着有一天,能与我携手同游,亲自带我去看他的故国。

  就是这小人画得也太丑了,尤其是我,尖嘴猴腮的。

  “说起来,昨日谢琢来找你做什么?”我将目光从那丑丑的小人上挪开,看向马车窗外。

  各地官府都在放粮济民,百姓脸上多了不少欢喜,乍一看,民生似乎在好转。

  “他突然说起通商之事。”伽萨将图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他前日见过你,可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随口说了两句,他自己就悟出来了。”我并不急着揽功。

  “这事急不来,他开的条件,我接受不了。”伽萨垂首亲亲我的额头,“不过还是要多谢好眠眠。”

  “为何?谢琢想要什么价?”我问。

  伽萨摇了摇头,道:“不是价钱。”

  “他说,要互市便意味着两国交好,渊国皇帝正有此意。”伽萨勾着我,说,“你的好皇叔想送一位宗室女来和亲,换你回去。”

  换我回去?沈澜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处。

  我心中突然忿忿不平起来。既然这么舍不得我,当初又怎么肯轻易就放我来万明呢?如今我已经是别人的新后了,小日子别提多快乐,他倒是想换我回去。

  这不是见不得我过得好么!

  别说伽萨同不同意,就算他愿意,我也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可是,”我幽幽地盯着马车外衣衫褴褛的百姓,“再不通商,万明的百姓就要撑不住了罢?”

  我在谢琢面前有意帮伽萨瞒着万明的真实情况,他只看得到万明此时略有无力之状,却不知道这个国家其实早已摇摇欲坠了。

  那时伽牧的一阵报复似的疯狂挥霍,彻底掏空了万明的国库,也榨干了百姓的膏脂。伽萨此时继位,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那巨大的窟窿的。

  万明先前已经尝试着与周边小国往来,他当初答应一路护送姒玉便是为了促成两国交好。可这些终究都只是边陲小国,根本无法均衡万明的亏空。

  若是不能与渊国通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挽救这一个国家。

  伽萨不曾应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谢琢这人比我想得精明,他在城中逗留了足有四五日,恐怕除了我和伽萨以外,他还设法见到了其他的重臣。若真是如此,再过几日,群臣劝伽萨与渊国和亲的奏章就该递上来了。

  不论如何,王后到底是还未册立,我不过一个王侣。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我这个“王后”就会变得无足轻重。

  这一招,像极了当初太后将我推到沈澜床上的手笔。一旦找到个缺口便会要死不放,流水飞雪般的谏言递上去,直到将那缺口彻底撑大、崩裂,落入她的怀中。

  好个阴险的老狐狸。

  我亦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心中却没停下过算计。

  沈澜想要我,使的却是太后最爱用的计。这两人向来如死对头一般明争暗斗,难不成如今和好在一处了?

  还是……有什么利益大到能够让他们将过去的仇怨全都抛却,站在了同一阵营之中。

  良久,我道:“伽萨,如果你因这事立他人为后,我不怪你。”

  “我不会另立新后,只是有一处不解。”伽萨说。

  “什么?”

  “渊国册封使说,只需将人送来,并不在意我是否立她为新后,只要好好款待便可。”伽萨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便是说,他们想要的不是万明王后的位置,只是想要换你回去。”

  我咬着唇沉思片刻:“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