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47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想来,镇国公是指望他来这风沙之地走一遭,回去后便加官晋爵,一生荣华安乐。可惜未料世事变化如此之快,翩翩少年郎转眼便成了异乡枯骨亡魂,镇国公夫妇再也盼不回心爱的幺儿。

  他叫……什么来着?风沙模糊了记忆,对于渊国的一些事,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而他身后那人弯腰,从尚且柔软的手中抽出明黄色御诏,一只碧绿的狼目闪过狠戾之光。

  这人我也认得,年初刚被从宫中赶出去,竟然没几天就回来了。

  “沈公子,好久不见。”

  伽莱打开御诏,挑衅地瞥了我们一眼。

  作者有话说:

  没虐成,就欢送一下N边形战士出道吧。

  伽牧:看起来被保送,其实都是我自己努力的。

第55章 出征

  地牢潮湿阴寒,二月的薄凉顺着小腿爬进膝弯,渗进骨中。

  整座万明王宫在一夜里天翻地覆,我所畅想的平安无虞都化为了泡影。

  当初怎么就未曾想到还有伽牧这一号人物呢?我拖着沉重冰冷的锁铐蜷缩到地牢角落里,铁链在地上刮擦发出刺耳声响,远处被折磨成半人半鬼的囚犯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哀嚎从喉里涌出来,在这阴暗的地方显得尤为凄厉悚人。

  站班的狱卒抬起刀鞘重重撞在牢门上,震落团团洇湿的灰。他瞪我一眼,粗声骂道:“老实点!”

  我满眼哀伤地望向他,那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过身去。

  这招不好使了。

  寒气冻得我捂住胸口咳嗽两声,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地砖上。厚重尘埃被铁链刮花,划痕纵横交错,构成了棋局的模样。

  一方黑白交缠的棋盘闪现在我脑海中,外侧星位上落着一颗看似被弃的白子。

  那是伽牧摆的棋,白色的弃子便是他自己。他并非弃子,而是和伽莱达成协议,借着对方的掩护暗中操控禁卫。

  他早就暗示过我,有人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可惜我竟不曾察觉,只当是白子垂死挣扎、胡乱走的一步棋。

  “沈公子。”

  不知何时,伽牧已站在囚笼之外。他面上仍挂着盈盈笑意,白色绣金的蛇纹长袍勾出挺拔修长的身段,右手食指上戴着象征王权的金色指环。

  “在牢里的日子不好过罢?”

  “你究竟为什么要——”我被他面上烂漫的笑意刺痛了眼,扭过头去,却被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

  “为什么要坏你们的好事,你是想问这个罢?”伽牧弯腰,双眉微颦,做出十分为难的表情,继而展颜一笑道,“难道这世上只许二哥争夺王位么?万明律例中哪一条写明,只许他伽萨继位?”

  我一时哑口无言起来,颓然垂下头。

  “沈公子,你喜欢二哥,所以这么多人中你独独希望他继位,好让你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万民拥护。”他继而道,“忘了他罢,我一样能好好待你。只要把杀父之罪都推到他身上,你还是万明众人拥戴的贵人,是我的……”

  “你同他不一样。”我出声利索地打断他。

  伽牧面上闪过一瞬的恼怒,惋惜道:“沈公子,你原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话音刚落,唇上被他点过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酥麻之感。我努力抬眼,模糊视线中露出一张狞笑着的脸,随后迅速被一片黑暗吞噬。

  -

  “啪嗒”。

  瓷器碎裂的尖锐声钻入颅中,猛地将我唤醒。

  我迷朦睁开眼,发觉周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眼前一隙光亮透进来。

  眼前几步的位置跪着个周身浴血的男人,双膝被一地碎瓷扎得鲜血淋漓。一身黑袍上,妖娆的人面蛇妖被扣去了两颗璀璨的眼珠。胸腔里的那团肉块火燎似的刺痛一下,我怔怔地睁大双眼,看着他面前的人挥手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要——

  我想要嘶吼,却发现自己的喉舌哑了一般,身子也全然没了知觉。唯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除了看着这一幕,我什么都阻止不了。

  伽萨生生应下那一巴掌,肿胀的嘴角淌出血来,含糊道:“大哥,你放过他,千刀万剐我都随你。”

  “千刀万剐?哼!“伽莱嗤之以鼻,抬脚踩在他血肉模糊的肩上,“你不是有蛇神庇护,能起死回生么?就算杀了你又如何?过两天又能蹦出来兴风作浪,不如早日弄死那个杂种。”

  “大哥!”伽萨闷哼一声,肩上深可见骨的伤痕被踩得崩裂开来。他咬着牙,“我求你……放过他。”

  “你这么想护着他,我明日就把他扔进军营里,让你亲眼看着他被万人糟蹋。”上头传来愉悦到颤抖的声线,折磨得我眼前一黑,“这样罢,只要他能挺过来,我就饶过他,如何?”

  “大哥,你冲我来,你冲——”伽萨出乎意料地拉住他的衣摆,又被对方提住领口,一拳砸在鼻梁上。

  他吃痛匍伏在地上,眸中泛着猩红,却又强行压下,闷声受着伽莱雨点般落下的拳脚。

  不知为何,他每挨一拳,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刺痛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伽萨蜷起的身子缓缓舒展开,卧在地上终于没了动静。

  我自觉胸腔中流淌着一股血,顺着喉管慢慢涌出口腔,与冷汗、泪珠混在一块儿,淌满了藏我的柜子。

  “大哥,你怎么把人打死了?”伽牧慢慢从门外踱步进来,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颈间。

  我哽咽着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祷他还有一息尚存。

  “哦,还活着。”伽牧似乎对伽莱的拳脚功夫很是失望,端起一盏茶泼下。茶水灌进伤口中,伽萨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爬起身。

  “二哥,咱们一家人为一个外人闹成这样,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于心不忍。”伽牧替他将乱蓬蓬的头发拨到耳后,仿佛真心实意道,“二哥宏才大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才,我也舍不得二哥屈死,不如就随沈公子去罢。你看,大哥都说了,只要沈公子能挺过来,他就没事了。我呢,再给你们加一条,只要他肯去受这一回罪,只要他点头,我就立马把你也放了,嗯?”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他知道渊人在意名节,所以每一刀都往痛处划下去。

  “放过他。”伽萨虚弱地翕动着嘴唇,眼里渐渐失了光辉。烛火跳动在那双金色消去的眼瞳中,死一般寂静。

  我在狭小柜中泣不成声,腥甜的心头血经过缝隙,从暗中蜿蜒流淌到光明处去。

  伽莱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皱着眉,瘸着步子走到柜子前,一把拉开了门。亮光甫地落在我身上,他瞳孔猛地一缩:“你……”

  与此同时,我不知何处来的力量,跌跌撞撞地往伽萨身边爬。他许是没料到我还有余力,愣在原地没拦我。

  我抱着伽萨浑身是血的躯体,目光描摹过他破碎的容颜,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悄无声息。

  伽萨的眸子微微一滑,抬起不自然扭曲的手臂,肿胀五指轻轻覆在我眼上,微声埋怨道:“谁让你来的呀……”

  “你侬我侬的恶不恶心。”伽莱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渊国要起兵了罢?”

  “是。”伽牧冲我微笑,“沈氏皇帝来信说,就快到边境了。”

  “你。”伽莱几步走到我身侧,抬腿踹了一脚伽萨。我抱着伽萨,垂手挡住了他踢过来的地方。

  伽莱眼瞳又是一缩,面上半是厌恶、半是震惊,表情变得无比精彩:“你带兵去揍他们的狗皇帝,我留他一条命。”

  -

  出征那天,连绵几日的阴雨罕见地停了。

  我卧在病床上,抬眼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随手把不小心呕进鲜血的茶水打翻在地上。

  进来洒扫的小奴只看了一眼,便破口大骂:“还当自己是主子呢,也不看看现在的王是谁!下次再打翻东西,我就让你自己舔干净!”末了,抬起扫帚撒气似的胡乱扫了几下就要出去。

  我慢慢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听见声响,诧异地回头看我。趁着他毫无防备,我从背后扑上去,藏在手心的碎瓷片往他的颈上割去。

  小奴死了。

  我穿着他染血的衣袍,疯了似的往城墙上跑。途中撞倒个小女孩,竟是伽宁。

  她父亲伽莱回到都城,地位也比先前更高了。伽宁鲜少打扮得这样光鲜亮丽,珠玉钗环的光泽给她稚嫩的脸上添了许多与年纪不符的贵气。

  我冲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虚浮着步子继续往城墙上跑。

  出征的号角响彻天际,玄色战旗猎猎作响,遮住了大军前年轻将领的身影。也许是伤得太重,伽萨的背不似以前挺拔了,看起来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伽萨。”我的嗓子还未好全,略用些力就容易嘶哑出血。

  一阵狂风吹来,将我的声音刮得七零八落,送回了身后高耸的宫城之中。

  “伽——萨——”我扯着嗓子喊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之上,浓稠黑血从喉中溢出,刀割似的疼,“你要回来——”

  附近的宫奴、禁卫比他更快听到我的声音,嘈杂的人群围聚在城墙下,几个禁卫持刀上了楼。

  我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缓缓转过头,奋力朝他挥一挥手,下一刻便被七手八脚地拽下了城楼。

  “找死。”为首的禁卫用刀柄杵了我一趔趄,血从额角淌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傻笑,笑着笑着却有泪水从眼角落下。

  他会回来么?

  他要去迎战的是我的母国大渊,这一战已经不可能讲和,要么沈澜死、渊国气数大衰,要么他死,就能保住渊国最后的尊荣。

  不论哪一方兵败而亡,于我而言都是最坏的结果。

  我想他平安回来的。

  我宁愿永远留在万明,宁愿受辱而亡,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他会明白么?

  不多时,伽牧乘着辇舆过来了。他鄙夷地瞥一眼坐在地上撒泼的我,支着脑袋对伽莱道:“大哥,孤还是觉得你说得对。”

  “还是把沈公子丢进军营,治一治他这疯癫的毛病罢。”

  作者有话说:

  来自某两位不愿透露名字的路人:

  “就我们觉得吧,也没有什么意思,就一直吃狗粮,搞不清到底是谁在迫害谁。我们全程吃狗粮,真的很没有意思!”

第56章 断情

  伽莱静默地看着我同几个宫奴扭打在一起,那只阴鸷的翠色眼眸里倒映出我被若干只手拖行的困顿之状。

  “伽萨是个疯子,沈氏比他好不到哪去。”他抱着臂冷淡道,“你不怕他发疯?”

  “大哥又变主意了。”伽牧支着脑袋俏皮一笑,侧脸转向他,“那么大哥想如何办呢?”

  牵制住我的几个宫奴闻言慢下动作,我瞅准时机,抱住按在肩上的一只手张口咬下。血珠沁出,那宫奴吃痛甩开手,推得我在地上滚了三圈,沾了满脸的泥。

  “呸!”我恶狠狠地冲着宫奴吐口水,挽起袖子冲上去撕打他。

  伽牧轻快愉悦的笑声传至耳畔,我身形一顿,厌恶之感油然而生,抱起地上的石头往宫奴脸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