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30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下一刻,天旋地转,我滚落圆场。

  庸民依旧在欢呼吵嚷。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本就不期盼一场厮杀,而是期待着虎将我撕成碎片、血流成河。

  晟都生活穷奢极欲,享尽酒池肉林之后,能让他们叫嚣激动的也唯有流血和死人。

  方才我尚且在为那虎口亡魂叹惋,焉知眼下我亦深陷樊笼,命悬一线。

  虎大吼一声,振得我两耳嗡鸣不止,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鲜血几乎是喷洒而出。那血滴落地面,仿佛触了虎的软肋,叫它一改先前凶残之相,先是趋近地面嗅了嗅,又踯躅几个来回,这才重又目露凶光,蓄势待发。

  铮——

  此刻一声弦鸣自远处传来,眨眼间白羽箭已破空而至,随着一声闷响深深没入了虎颈的皮毛中。三棱箭镞贯穿虎颈,血从两侧洞中喷涌出来。

  又是两声弦音,白羽箭彻底洞穿了虎的咽喉。它哀嚎着倒下,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血是山上奔腾四涌的溪,飞快地带走了它所剩无几的气息。

  兽台入口的光亮处站着个英挺青年,手中握着一张牛角弓。他随手将弓一丢,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与此同时,兽台最上端的雅座传来一阵掌声,接连几声喝彩,让伽萨的脸色格外难看。

  “放他出来。”

  我听得出他强压着火气,顾不得旁的,连忙爬起身至出口,守门的两个武士却无开门之意。

  “入圆场者皆为奴。”雅座中人朗声道,“小爷出几个钱买他?”

  什么奴,我分明是被他们推下去的!

  台内看客缄口等待伽萨出声,千双眼睛牢牢盯在他身上。我自感血气翻涌,扶着铁笼不住地喘气,只盼他快些救我出去。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已有武士牵着另一头狼候在远处。他若不肯开口,我便从饲虎变成了喂狼。

  “一两。”伽萨懒懒张口报了个数,讽笑声便排山倒海地从四面倾泻下来,险些将我的脊梁都压折了。

  “五两,我买他!”座上有人高喊。

  “这细皮嫩肉的,怎么也值十两。”雅座中人笑道。

  “二十两。”右上座的男人风流侈靡,扬手抛下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爷今日要看这美人儿喂狼!”

  武士牵着的黑狼闻声而动,将身上束缚的锁链拽得“哐哐”直响,几个彪勇壮汉险些拉不住它。

  我急切地望向伽萨,喉中怄着一口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背着光,我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得焦急地扶着笼,看着他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来。

  “一两,一个人头。”

  话音刚落,自外涌进来一队银甲护卫,拔刀出鞘,见人便砍。一时间,昏暗兽台内血流成河。

  伽萨轻松放倒几个武士,弯腰从一人腰间摸出了钥匙。鼎沸人声里,他慢条斯理地选中一把黄铜钥匙,打开铁笼。

  我连忙出去,刚要道谢便被他若霜的面色堵得噤了声。

  “眠眠,你不该到这地方来。”他极为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却还是伸手抄起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起。

  我默默伏在他胸口,听到内里冰雪冻结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喜欢上线一些小帅哥。

第35章 圈套

  嘴上说着坦诚相待,实则对我瞒得严严实实。那兽台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要让他对我冷脸?

  我倚在窗前,看着秋风将一树枯叶拂落在地。夏日里郁郁成荫的绿叶,说败就败了。

  “主子有心事?”青云正巧抱琴进来,身后跟着白虹。晟都气候干燥,我生怕琴面开裂,几日前让他拿去交由琴师保养,算算日子是该取回来了。

  “主子不高兴。”白虹一向心思简单,倏地窜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把盐焗花生,“主子吃这个,我刚从膳司偷的。”

  “又给厨娘揪耳朵了罢?”我捏起一粒递进口中,装作无事打趣道,“整日里翻墙爬树、偷鸡摸狗,万一哪天伤着了,我可是忧心得很。”

  闻言,白虹“嘿嘿”一笑,亦盘起双腿席地而坐,得意之色都写在了脸上。若他是一条小狗,说不定现下尾巴都能摇到天上去了。

  念及小狗,我脑海中便闪过一只健硕的白狼,又遏制不住地想起它的主人。

  真难猜啊。我参不透伽萨的心,做什么都是徒劳。

  “主子生辰那日,看到烟火了么?”青云冷不丁开口问,“殿下专为主子安排的。”

  烟火?

  我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着,车厢外似乎是有些惊雷炸响声。可惜那时我俩在车内闹成一团,他一面抿嘴不言,一面手下的动作也未停过,以至于气氛忽冷忽热,弄得我好不难堪。这般情景下,纵使外头火树银花、天仙下凡,我也无心去看了。

  “别生气呀,我以后都不去那儿了。”我只顾披着衣服往他身上爬,顺道卖个笑脸,”就当是我错了,好不好?今日是我生辰呢。”

  伽萨不急着答话,反而用一块丝绢细细揩去指间白浊,末了将我往怀里搂了搂,这才松口:“下不为例。”

  “嗯。”我拢起里衣,安分地待在他身侧。虽是咫尺之距,却好像如隔千里。

  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那兽台里的真相。

  我托着腮慢慢嚼那颗花生,正巧见一道身影从阶前掠过,连忙起身追出去。

  “二殿下。”

  伽萨步子一顿,闻声回眸。我抱着琴,讨好地凑上去:“今日空着,我弹琴给你听。”

  他垂眸看了眼我手中精心修缮过的琴,继而开口道:“我有公务在身,现下不便。”

  他拒了我?

  “不便……”指腹紧按在琴弦上,我喃喃自语,忽而感到一股刺痛,面上僵住的笑容才抽动两下,渐隐下去,“那我送你出去罢。”

  我将琴递给青云,手指悄悄在袖上蹭过去,擦净了琴弦勒出的血。

  漫漫长阶,我们二人虽并肩而行,竟无一句交谈。浓情蜜意的假象如斑驳墙灰层层剥落,剩下的唯有疏离。

  玉阶走至尽头,我站在宫门口,目送伽萨跨过白玉门槛。

  “今夜。”他突然回头道。

  我正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只猎隼出神,下意识扬着尾音“嗯”了一声,又连忙追问:“什么?”

  “今夜无事,”伽萨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像春水被风拂起的涟漪,一瞬便散了,“我来看你。”

  “嗳。”我亦勾唇浅笑。

  -

  送走伽萨,我正要回去,只见远处宫墙边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压低嗓音冲我喊:“沈公子!”

  伽牧四下里环顾一周,见无人在侧才敢扭捏地小步跑出来,至我面前时还略略喘着粗气。

  “沈公子,好久不见。”他鼻尖洇出一层薄汗,淋漓挂在皮肤上,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朝气。

  我与他不甚相熟,却很是喜欢这般秀雅不失康健的样貌。

  “四殿下。”我颔首,冷不防被他握住双腕,惊慌地望他一眼。

  伽牧不好意思地放开我的手,低头腼腆道:“是我唐突了。许久不见公子,我心里很是担忧,所以来瞧瞧,公子近来身子可好?”

  “劳殿下挂念,我一切都好。”我悄悄将手别到身后,指甲划过腰上的青玉佩。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由得展颜而笑,又因对上我的目光而羞涩地垂下头,一副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

  这小子,总不至于和他二哥一样养成了什么怪癖罢?

  “殿下方才是躲在墙后?怎么不进来?”我面上仍是笑颜,心里却早已泛起嘀咕,只好赶快扯了个话头。

  伽牧耳垂染上日落红霞色,碧眼却粼粼泛着光:“二哥不让我见,我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日日在这里蹲守公子,今日终于见到了。得知公子安好,我心里也安定许多。”

  不让见?我心道伽萨不是那样的人,又想起他多番吃醋的模样,心下了然。

  他这人连伽殷公主那么一个小姑娘的醋都能吃,还不能醋一回这个四弟么?将来继了位,不如取个封号就叫作酸王、醋王,往后我吃蟹螯也不必另备姜醋,只蘸蘸他就罢了!

  我笑道:“二殿下倒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往后你若是有事,请小奴来递个话便是。”

  “我今日确实有件事。”伽牧自然地将我的话接下去,“先前父王为了替公子接风洗尘,特地传京城里的渊人乐师入宫,排了乐曲,以慰公子思乡之情。我方才来时见他们正在拜春楼演奏渊国乐曲,想着若是见到公子,就请你去一赏。”

  一别两载,确实许久未听见渊乐了,我心下不禁怅然起来。

  “只是不知,公子愿意与我去么?”伽牧接着道。

  “去。”我脱口而出。

  身在异国,能听到渊乐,哪怕只是乡野民乐也是难能可贵的,我怎好不去?

  语毕,我轻巧迈出门槛,跟上了伽牧的步伐。

  前些日子多走偏僻小道,总觉得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日在这宽敞宫道上行走,我竟觉得风和日丽,心情也舒畅许多,暂且将前几日与伽萨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伽牧言辞和蔼亲切,既不盛气凌人也不阴阳怪气,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就近了万明王安歇的东君殿。

  “王如今可好?”我小心张口,心里盼着他尚未苏醒,话里还装作关切。

  “父王近来很是不好。”伽牧说着,眼里已经垂了泪,“他是这宫里唯一肯护我的人了,即使我不成器,父王也未因此放纵兄长们欺侮我。若有一日父王薨逝,只怕我也……”

  我见他眉眼低垂,似有落泪之象,正要开口安慰,远处跑来个小奴。

  “殿下,殿下!”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三步之外,膝行至伽牧面前,“奴正整理华夫人的遗物,见夫人的珠钗少了一支,请殿下赶快回去看看!”

  伽牧闻言,顷刻敛了哀痛之色,眼里带了几分慌张,急道:“怎么会丢?阿娘的遗物自从交给你们,每隔两三月便会少一件,不是丢了就是碎了,你们是看着我好欺负便不用心打理,是不是?”

  我在一旁听着小奴讨饶请罪,想来华夫人便是伽牧故去的母亲了。斯人已逝,遗物是留给在世之人最后的念想。实在不怪他要生气,当年沈澜借口截走我母亲的遗物,我也是在宫里哭闹了一场才作罢的。何况沈澜到底将它们保存完好,不似这些小奴肆意毁坏。

  “你们做事未免也太不小心。”眼见伽牧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忙替他顺了顺气,转头斥责了几句。

  “公子,我想回去看看。”伽牧委屈极了,两撇眉都垂成了八字,“我怕他们趁我不在都弄坏了,那是阿娘留给我的最后的物件了。”

  见他如此,我哪里还能强求他陪我去赏乐呢?遂点头道:“好,你快去罢,莫要为我耽搁。”

  他不住地点头,临走前还不忘给我交代了去往拜春楼的路。

  待到伽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独自徘徊片刻,心中纠结着是去赏乐还是老老实实回重明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君殿正门口。

  东君殿威严肃穆,很是符合君王之仪。然而站在此处,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来,心跳随着一列金甲武士的靠近变得越发猛烈。

  他们威压至我面前,如一排移动的金墙。

  万明金甲,进可攻,退可守,坚不可摧。金属砸在地上,震得我两耳生疼,只能不断后缩。可身后亦有一列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武士,前后夹击,我无路可逃。

  他们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为首的武士哂笑一声,朝我走来。我自袖中抖出父亲的匕首,刀锋对准了不断逼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