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165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嘴里偏偏又道:“不知贺加兰因如今怎样,指不定在笑我们呢。”

  “她笑归她笑,总有她笑不出来的时候。”伽萨说。

  “是啊,”我放松了身子,软软地依偎着他,装作不经意道,“等着罢,总有她笑不出来的时候。”

  若是顺利,世昌侯府应当已联合了几家被贺加兰因掠去子女的,在京中造势将她的恶行公之于众了。人言可畏,一旦成了气候,我不信她不急。

  人急了才会出错,这是我当初走过的路子。外头越乱,我在暗处才更好行事。

  不知沈虎材能不能笼络到父亲在兵部的旧部,若能,京中就更乱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将目光挪向外头。

  至于沈澜的诏令,我定然也要拿到手,才不枉受一顿鞭打,蹲一遭大牢。

  我蹭了蹭伽萨,心中不禁为自己的大计一乐。

  “笑什么呢?”他敏锐地捕捉到我唇畔的一丝笑意,抬手挠了挠我的下巴。

  我被他弄得生出痒意,抬头道:“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喔?”他来了兴致。我偏扭过头道:“不能与你说。”

  谁叫你当初在牢里骗我呢?就叫我也瞒你一回。

  “总之是高兴的事。”我说。

  -

  一连在牢里呆了七八日,贺加兰因都未曾再来讥讽我,只是偶尔遣个侍女来瞧瞧,逞一番威风便又离去。

  这倒是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世昌侯府已然有了动作。

  父母怜子之心,当真是令人敬佩。能撼动高山,亦能让四海为之倾泻。沈宝璎有这样一对父母,何尝不是她的幸呢?

  而未让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这日,前来送饭的宫女身形与先前有了细微的差别。虽只是微末,伽萨却仍察觉到了,他将我往怀里按了按,目光警惕地盯着那人。

  我抬眼,盯着他浓密的眼睫高高抬着。那人却左顾右盼几番,而后蹲在牢门前,低声唤道:“公子,是奴呀。”

  我心中疑惑,起身上前几步,这才认出她竟是我当初在街上买下后送入温府的女子。她将食盒放下,推给我道:“王爷托奴给公子送的东西。”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将声音压得极低,眼睛死死盯着她身后,生怕狱卒发觉异样。

  那宫女道:“这说来话长,那日奴得幸陪夫人入宫,张皇后说奴的手艺好便留下了,这才有机会来帮公子。王爷说,请公子换上衣服,让奴扮作公子留在此处。”

  她掀开食盒,最底层赫然放着一套宫女的着装。

  我道:“你与我容貌相差甚大,一不小心便会被发现的。”

  “这不打紧。”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面来,上头竟是照着我的模样画的人面。若不仔细瞧,还真有七分神韵。她道:“公子可知道江吟?他说公子对他有恩,故寻到王府,将这东西拿来给奴,说是他们那里的人常用的。”

  我心下一动,又道:“这若是被人察觉了可是死路一条,你不怕?”

  女子笑了笑,又赶忙回头飞快打量一圈,方道:“公子救过奴呀,若不是公子,奴早不知被卖去了何处。若能救公子于危难,奴愿意。”

  我回眸望向伽萨,他也早已靠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道:“去罢,去做你的事。”

  闻言,女子起身迎了出去,不久外头便传来她温柔愉悦的声音:“各位大哥都辛苦了,这不,皇后娘娘此番命我前来,还给诸位带了一壶好酒,奴为各位大哥倒酒。”

  借此机会,我麻利地将那一身衣裳换上。伽萨替我整好了匆忙之中翻折的衣带,又拉住我的手,在我额前落下一个湿润的吻。

  “我就知道眠眠留了后招。”他道,“去罢,去罢。”

  “你等我。”眼见那女子从门外折回来,紧张地用钥匙打开了牢门,我回首对伽萨道,“我一定回来救你,你记得等我。”

  “好,”他坚定道,“我等你。”

  外头的几个狱卒喝得酩酊大醉,我提着食盒匆忙出了大牢。秋日里微寒的阳光落在面上,险些刺得我睁不开眼。

  远处一队宫奴正朝这边走开,我匆匆观望了一眼周遭,低下头朝与之相同的方向快步走着。

  既然出来了,正好去见一见我那“抱病”的皇叔。

  只是不知他如今在哪里?

  我闷着头,脚下步子迈得飞快,生怕耽搁了一点而被人捉住。凭着旧日里的记忆,我在大小宫殿前穿梭着,渊宫中的秋日之景别有一番韵味,可惜我如今并无心思驻足观赏。

  正当我转过角门时,突然见一队宫奴簇拥着一乘辇轿,浩浩荡荡地过来。我心道一声不妙,连忙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听得身后一道刺耳阴柔的呵斥。

  “站住——”

  那为首的宦官迈着小碎步飞快地过来,口中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见了皇后娘娘也不行礼,正该拖下去打死!”

  我听着他掐起细嗓聒噪地吵闹,又是狗仗人势的模样,心中正烦躁,又不好抬头,只能跪在路旁,将头埋得更低些,脑中飞快地盘算起脱身之计。

  然而还未等张皇后走近,身后已钻出个人来。他合掌拍了两下,忽地凑到我面前,捏着我的下巴往上一抬!

  我心中大惊,却见那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是我许久未见的皇叔沈澜!

  沈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张开双臂往我身前一挡,挡住了宦官的目光。可他这副模样,非但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反倒生出了几分滑稽。

  “皇上,这……”那宦官左右探了几次脑袋,接连失败后才无奈道,“奴拜见皇上。”

  趁着他向下拜去的功夫,沈澜飞快地拉我起身,“嘿嘿”地笑道:“阿栖!”

  我尚且悬着的心被他这一声“阿栖”吓得蹦到了嗓眼里,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已经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而我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皇叔疯了!

  “哎呦,皇上,你可叫奴好找啊,皇上!”耳畔又传来了旁的声音。那人气喘吁吁的,连原本尖细的嗓音都粗了几分,大口喘着气道,“皇上,快和奴回宫歇着罢。”

  沈澜动了动,似乎有所反应,却是朝那人“呸”了一口,骂道:“阉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抢朕的阿栖!快滚!”

  “哎呦皇上,奴哪儿敢啊。”那宦官欲哭无泪地上前几步,沈澜似感应到了似的,将我的脸往怀里又按了按。宦官道:“不信皇上仔细瞧一瞧,这是个路边的宫女,哪里是什么阿栖呢?”

  沈澜的手松动了几分,我连忙抱住了他,心中祈祷着他千万别松开手。幸而他见我如此,更加用力地箍紧了我的身子,勒得我刚刚愈合的伤口开始作痛。

  “阿栖,这就是朕的阿栖!”他嚷嚷道,“谁都不许抢朕的阿栖!滚,都滚,快给朕滚开!”

  未几,身边传来了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张皇后的仪仗终于行至此处。

  女子典雅端庄的声音响起,“臣妾见过皇上。”

  沈澜抱着我转向她,而后后退了几步,冷声道:“你也是来抢朕的阿栖的么?”

  我听着,不知怎的竟有一刻生出了丝丝心疼来。皇叔固然对我母亲情深,可是张皇后,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这一生被困在皇后母仪天下的躯壳里,可有一刻得到过自己丈夫的真心么?

  她侍奉终身的丈夫,心里却装着另一个女人。哪怕此时面对着她,他口中喊着的依旧是别人的名。

  张皇后……会伤心么?

  “臣妾并无此意。”张皇后道,“若是皇上喜欢阿栖,便带她回去罢。皇上说过阿栖身子弱,如今入了秋,在宫道上恐怕吹了冷风要受寒。”

  她的声音那样淡然自若,仿佛已经对沈澜的种种行径习惯于心。

  沈澜抱着我沉默了片刻,大约是在思考她这一句话。而后他道:“好,来人,抬朕的御辇来!”

  不多时,我便觉得身子一晃。脸依旧埋在他怀里,身子却已经落在了辇上。正如多年前那般一样,他抱我上了御辇,强行将我带走。

  我的心里依旧充斥着慌乱,却不是从前那样的惊恐,而是从心底缓缓升起一股辛酸。

  与此同时,张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又被沈澜甩在身后,显得孤寂又凄清。她道:“臣妾恭送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长乐未央。”

  -

  待入了殿门,沈澜又吵闹着遣散了殿内所有宫奴,行径近乎与一个顽劣的孩童无异。

  我终于从他怀中抽身,他却攥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目光固执地追着我。我只好顶着他热切的目光,道:“多谢皇叔搭救。”

  沈澜不说话,强行将我的手攥住。我心中的疑惑越加深重,手却被牢牢地握着不可挣脱。

  他伸手捋了捋我杂乱的发,又默默地替我抚平了衣上压出的皱褶。

  我试探着唤他,“皇叔?”

  闻声,沈澜抬起眼,目光透露出些许迷惑地盯着我,似乎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谁。随后,他的指腹轻抚过我眼下的小痣,面上终于又有了笑意。

  他怪异的动作与神情让我不禁生出个可怕的猜想,再次问道:“皇叔……可知道我是谁?”

  沈澜点了点头,握住我的双手,面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冲我喊道:“阿栖,朕终于找回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写一个if线番外好了,祝大家都幸福

第202章 蓄势

  仿佛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来,我后脊一寒,顾不得多想便伸手搭上他的腕。沈澜的脉象杂乱无章,显然是积年的迷药淤积在体内,致使他神思恍惚、记忆错乱。

  他不是抱病,是疯癫了。

  定然是贺加兰因!

  我见他神色迷离地捉着我的手腕,只能试着拿起笔塞进他手里,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皇叔,我要求一道你的御诏,京畿大军才能奉旨入宫救驾。”

  沈澜抓着笔杆,眼睫垂了垂,扭头看向我。他突然撒开手,抬袖将我拢在怀里,亲昵道:“阿栖。”

  “皇叔,我、我是……”我心中的绝望愈发深切起来,从笔筒里重新抽出一只羊毫,“皇叔,求你写诏。我已让人飞鸽传书给戍边的大将军韩宁,大军不日便到京郊,京中各家亲兵也已暗中集结,只要皇叔一道诏令,他们便即刻攻入宫中,皇叔,我求你写罢。”

  只要有了御诏,一切都好办了。

  沈澜握着笔的手轻微抖动,忽而痛苦地皱起眉,屈指用力地按在眉心。我铺开纸,引着他道:“皇叔,写这儿。”

  他颤巍巍地动笔,却听外头一声尖锐的声音通报,几乎顷刻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太后娘娘驾到——”

  那道雍容的人影已落在了紧闭的殿门上。

  我失力地一扶桌子,沈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他眼瞳里映着门外的人影,随后拉着我藏到了屏风后头。

  待他转出去,贺加兰因已然立在了殿中,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她并不像前朝那些太后一样穿着端庄沉稳的深色衣裙,而是报复似的浓妆艳抹,仿佛少戴一支金钗都会辜负了一日的岁月。

  “哀家听闻,皇帝绑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进来。”她道,“你放着自己的妻不顾,反倒要了人家的宫女,像什么样子?叫出来,哀家命人送她回去。”

  “那是朕的阿栖。”沈澜冷脸道。

  “去,搜人。”贺加兰因下了令。我向后缩了缩,腿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沈澜厉声道:“谁敢!”

  趁着他呵斥的间隙,我飞快从一旁的架上取下柄裹着寒光的长剑。

  正当二人针锋相对时,外头又跑来个小宦,道:“禀太后,方才有人来报,边塞突生动乱,一夜之间便占领了北郡,似乎是要挥兵南下。”

  闻言,贺加兰因柳眉倒竖,“找死!这群畜牲为何突然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