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160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就是个草包!”扛着我的大汉嘲讽两声,“哈哈”大笑起来。对面那人更是气恼,我软软道:“是,那位看着便不如大爷你,幸而大爷救了我。”

  那人气急,大吼一声便整个身子撞过来,将扛着我的士兵掀倒在地。我在沙地上滚了两圈,顾不得摔得头晕眼花,忙爬到一旁躲着,口中不忘道:“大爷救我,我可不想和那人走。”

  眼见他们扭打作一团,我连忙挖了两捧沙将黑管埋起来。忽闻身旁一声惨叫,原是方才抢我那人已被一拳打裂了颅骨,脑浆从裂缝中淌出来。

  我心下一惊,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我只好道:“大爷——”

  那人蹲下身,揪着我的衣领道:“你看清楚,老子是谁!”

  我轻轻用双手包住他的拳头,小心地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而后服帖地将头伏到他的膝上,低声道:“是来救我的大爷。”

  “哼!”那人不满地从鼻孔里喷出气来。我暗自努努嘴,讨好地仰起脸望着他,乖巧道:“大爷疼我,我一人在这荒郊野岭的,我好怕。”

  那人的眉头这才一松,伸手在我面颊上捏了一把,笑道:“再喊一声来给爷听听?”

  “大爷疼我。”我一边呢喃,一边往他怀里钻。手指摸到他腰腹柔软处,随即要从袖中拔出刀。谁知他急不可耐地将我推倒在地,我连忙又抱住他的脖子,“大爷,我怕,这里沙子硌人呢。”

  “喔?那你说如何是好?”他不耐烦地问。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地,撒娇道:“大爷带我去屋里点了灯,我就不怕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营,思索片刻道:“不成,那里头臭男人多得是,你这小妖精哪里还顾得上老子?”

  我忙道:“大爷悄悄带我进屋,门一关,管谁在外头都先紧着大爷吃头一口。大爷,求大爷疼我。”

  一筐子甜言蜜语灌下去,那人醉得双眼迷离,抱我便快步往军营里钻。我飞快地扫过军帐,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他抱进了一顶军帐里。

  “大爷点灯。”我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嗓子捏得甜甜蜜蜜。

  他急不可待地压上来,“有什么好点的,点个屁!”

  “真的不点了?”我的手贴着他的胸口下滑,到那柔软的腹部。他身子一颤,胡乱道:“不点了,不点了!”

  “好嘞。”我嘴上应着,将短刀一把捅进了肉里。他惨叫一声,我便用力旋起了刀柄,滑腻腻的肉直向外流。血腥气呛得我干呕两下,拔出刀便往他的喉管上戳。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他便没了声息。

  我摸索着点起灯,飞快扒下一旁的盔甲套在身上,将血迹擦净后便装模作样地出了军帐。

  这么多顶帐篷,谁知道伽萨被关在何处?

  我避着人在军营里蹑手蹑脚地走,不时掀开几座帐篷,又被里头真正抱着美人的拓骨士兵用酒壶砸出来。

  找了一炷香的功夫,生是挨了十多次揍。

  正当我累得双膝发软时,一个将领模样的男人突然走过来,扔给我一捆东西让送去主帅的军帐里。

  我心虚地接过,转身磨磨蹭蹭地往那处走,心里如打鼓似的。硬着头皮掀开门帘一瞧,幸而里头只有一人,似乎正睡着。

  我放轻了脚步进去,正准备放下东西便溜走,看清那人面庞时却僵住了脚步。

  “伽萨!”我轻声喊他,又怕引来旁人,只能跪在地上用力地晃他的身子。

  伽萨的银发上凝着血,双眸无力地垂着。他勉强醒来,我便将面罩推上去,抱着他道:“伽萨,是我,你看看我,是我!”

  他的眼瞳突然缩紧了,干裂的唇动了动,仿佛要唤我的名字。我被这意外之喜击昏了头脑,含着泪水吻住他的唇,双手摸索着去解束住他手脚的绳索。

  猛地,他用肩重重地推了我一下。我口中安慰道:“我帮你解开,我带你走,踏霜就在军营外,我们——”

  头部骤然的痛击让我眼前一黑,口鼻中都淌出血。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落下的短刀,忽而喉头一腥,一口血涌出了喉管。

  钝痛后知后觉地爬到了心上,我浑身颤抖起来,抱着头伏在了地上。一股向后的力拽掉了头鍪,那人抓紧我的发,阴冷笑道:“让孤看看,这是谁。”

  血积在口中,我的喉咙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却清楚地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姒玉。

  成长数年,他早已不是那个跟在伽萨身后喊“大哥”的小少年。他脱去了面具,继承了王位,成为拓骨人名副其实的王。

  我突然便明白了为何会有这样一场战争,不光是因为贺加兰因的推波助澜,还有这个新王由于急待立威而必须挑战曾经站在他身前、接受了他无数次仰慕的王者。

  “伽萨哥你看,我就说罢。”姒玉道,“你要你在,他就会跟过来。”

  他手上用力,我便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双手用力掰开他的手,却反倒被亲昵地握住捏了捏。我恶寒顿生,只能用力眨着双眼以尽快恢复视野。

  “他与你并无愁怨。”伽萨喘着粗气,一瞬间便让我知道他受了重伤,“放过他。”

  “伽萨哥,我与他没有,但与你却有。他死了,你会伤心欲绝罢?”姒玉阴森森地,用力在我小腿上一踩。

  我咬着唇闷哼一声,剧痛之下,眼前却清明了。我望向伽萨,又看向被踢到角落里的那把短刀。我咬牙道:“怎么,你也喜欢话本里那套伤心欲绝的把戏?”

  闻言,姒玉突然抓住我的脑袋砸向一旁的桌子。我惨叫一声,血淌满了半边脸。

  “伽萨哥,你心疼么?”他嬉笑着去寻伽萨的身影,我奋力从地上爬起身,借着盔甲的重量将他压倒在地上。

  姒玉动了怒,抄起一旁的鞭子便勒住了我的脖子,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它生生勒断。

  我卧在地上,模糊的眼泪淌了满地。而后听一声怒吼,颈上的力道骤然松开。我艰难爬起身,回首看去,姒玉正被伽萨压在身下,一拳一拳抡圆了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帐外隐约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伽萨与我同时动作一顿,他飞快地抱起我,冲出了军帐。

  姒玉提刀追在后头,随后是泱泱大军。他抱着我,脚步愈发沉重,我拉住他道:“你……你放下我。”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更加用力地将我抱在怀里,“你这么小一个人,我还抱得住。踏霜在何处?”

  我撑着模糊的意识,抬手指向远处。那里,白色的庞然巨物正飞奔而来。

  “抓住他们!”姒玉扭曲的声音传来,随后紧接着的是一声鹰啸。我视线模糊地望向天空,穿云长啸着自空中飞速坠下,利爪挠在了姒玉的脸上。

  正是他们一愣神的工夫,伽萨已经跨上狼背。他将踏霜口中叼着的黑管塞进我怀里,驭狼在暗夜中飞驰。

  正当我以为终于顺利脱险时,前方却好似凭空出现似的,被一队拓骨士兵拦住了去路。

  后方士兵不断逼近,伽萨抓紧了踏霜背后的白毛,狼便仰天长啸,脚下的步子越发急促。眼见要直直撞上他们的长枪时,踏霜一跃而起,竟从他们的头顶跃过!

  我被颠簸得吐尽了口中残血,险些抱不住黑管。后方轰鸣的声响终于响起,踏霜哀嚎一声,鲜血从后腿伤口处淌下来。

  它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伽萨抱着我滚出几步,将我牢牢护在怀里。

  “我不怕。”我说,“我不怕。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就知道能找到你,我找到你了。”

  伽萨抱紧了我,“你很厉害,眠眠。”他的吻落在我的发边,手扶正了我手里的黑管,“用过这个么?”

  “看见宴月用过。”我低低地呢喃着。

  “试一试,这东西可新奇了。”他轻声道,“你想打谁?”

  我无力地挪动着胳膊,笑道:“打最坏的那个。”

  随着一声巨响,我们二人被那黑管震得向后翻滚了几步,早不知将火药打去了哪里。

  拓骨军队的步子一顿,驻足原地观望片刻,又继续涌过来。我看着那根烂掉的黑管,无奈地闭了闭眼。

  望向伽萨时,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不再盯着那些人,宠溺地捋了捋我的肩,吻住了我的唇。

  鼻尖相碰时,我闻到一股燃烧的味道。

  大地突如其来的震颤似的拓骨人再次停下了脚步,也让伽萨的吻顿了顿。黄沙之下仿佛有巨兽在游走,将地面拱得炽热,仿佛要起火。

  愈加浓郁的烟火味飘散在空中,远处摔倒的白狼挣扎着爬起身,叼起我们二人甩上背,用尽全力向远处逃去。

  而我们身后突然火花四溅,俄而一场巨火蹿上天际,几乎将苍穹烧穿。流沙倾泻,踏霜拼命地逃窜,却还是跑不过大火。

  滚烫的地面将它的爪烫伤,它呜咽着,终于被一股力量推翻在地。伽萨抱着我在地上滚动,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二人都昏死过去。

  -

  待我终于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处岩洞里。伽萨虚弱地躺在我身边,面色灰白,双眼紧闭,而踏霜早已不知所踪。岩洞的出口被坍塌巨石堵住,只留下小小一个洞口透出光。

  我顾不上寻找白狼的踪迹,先撑着疼痛的脑袋,凑到伽萨身边检查他的脉搏。尚且有气,可他的伤口……

  我的目光被他腰上的那道旧伤吸引,眼下那处正鲜血淋漓,显然是再次崩裂了。

  我伸出手去触,伽萨便疼得轻哼一声。我心道不好,果然发现伤口已经彻底裂开,不像是用力过猛,而像是有人蓄意对着那个地方捅了一刀又一刀。

  “眠眠……”伽萨睁开眼,目光涣散地搜寻我的身影。他沉重地喘息,舌舔过干裂的嘴唇。我凑上去吻过他的唇,用舌尖一点点润湿那干裂沟壑。

  血气在舌尖蔓延,我道:“别动,我替你包扎。”

  我将手指用石头割开自己的衣摆,布料一碰到那处便被染透。我皱起眉,心道恐怕要缝合才能止血。

  我在身上摸索着,却找不到一根可用作针的物件。伽萨拉了拉我的尾指,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那枚坠子摘下。

  勾勒翡翠的金丝,正与针差不一二。我从上折下一根,又扯下自己的发为线,小心翼翼地穿过那处的皮肉。

  伽萨痛得腹部一缩,我道:“你忍一忍,缝好便不会流血了。否则……否则撑不到援兵来,就会……”

  话到一半,我突然闭上了嘴。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根本不受我的控制。它们握着针,在空中抖如筛糠,根本无法穿透伤处的皮肉。

  停下来,停下来。

  我屏住气,心中默念着,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处,手却依旧颤抖个不停。

  “眠眠,不着急。”伽萨握住我的手,声音弱得仿佛飘在空中,“不着急。”

  “我能行的,”我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紧张。伽萨,我怕你疼。”

  我继续敛声凝神,握住金针在那处比划着。可数番尝试失败后,我望着鲜血横流的伤口,终于崩溃地低吼一声,将手砸在岩壁上。

  伽萨支起身,心疼地将我的手护在掌心,安慰道:“不打紧的,眠眠,没事儿,不缝了,仔细手疼。”

  “不缝,你就会一直流血。”我望着渗出血的手背,痛苦道,“你会死,伽萨,你会死。可是我的手一直抖,我缝不住,怎么办?我不想你死,我想救你回万明,可是我这双烂手一直抖个没完。”

  “不哭,眠眠。”伽萨将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你救了我啊,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死在姒玉手里了,眠眠,你做得很好。”

  我摇头道:“不是的,我要把你带回万明。”

  闻言,伽萨的眸子暗了暗。他轻声笑道:“回不回万明,我都不在乎。本就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如今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只是连累你在这里……眠眠,小傻子,你该走的,何必来救我啊。”

  “我偏要救你,偏要救。”我红着眼眶,不甘心地瞪着他。伽萨微微喘着气,唇角却勾着,将我的手托在掌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闪亮的金环,郑重地推到了我的手指上。

  “这不是我的指环么?”我惊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趁乱捡了一个,我就知道是你的东西。”他呵气吹了吹我的手,“可不是烂手,你这双手好看得很,当好好养护着。”

  “可惜我没能将你好好养着。”他叹一声,抬手抚过我的脸,将我拉进了。

  “我不在乎,我如今这样也很好。”我道,“我宁愿满身尘土、日日狼狈,也好过在宫里当个绣花枕头。”

  他弯起眸子,垂下头吻过我的发。而后他在我耳边道:“眠眠,你知道兽台中人无食物时会如何么?”

  “吃人。”我说,“你一向不愿意我提起。”

  “吃人是不光彩的事,可是在那种地方想要活命,就必须舍弃人性。”伽萨道,“眠眠,其实野原上的兽在冬日里也会争相吃同伴的肉,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