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117章

作者:孟还 标签: 古代架空

  那尽在不言中的一眼只叫季怀真心中一突,接着便眼睁睁看陆拾遗朝瀛禾手中尚在淌血的匕首直直扑了过去。

  变故突发,燕迟飞身阻止,却和陆拾遗错身而过,瀛禾再想后撤也来不及,那锋利刀锋混着陆铮的血,直直捅进陆拾遗小腹。

  “够了吗?”陆拾遗面色苍白,盯着瀛禾,一刀捅下去当然不够,他死死攥住瀛禾的手腕,又控着那刀在腹中搅了几下,厉声道,“够不够?!”

  不等瀛禾回答,眼神就渐渐涣散,不住发抖。再撑不住,整个人往下滑,痛得昏死过去。

  瀛禾面色微变,松开巩若,扶着陆拾遗将他放倒在地上,低头检查他的伤势。

  陆拾遗扑过来时,他就下意识收了力道后撤些许,第一刀不致命,要命的是后面搅动的那几刀。巩若看见陆拾遗的血,刺激更甚,抓着头发大吵大闹,在被瀛禾丢开的一瞬间就被燕迟抱住了。

  然而疯子力气最大,无奈之下,燕迟一掌切在她的后颈,将人打昏过去。季怀真猛喘不止,看巩若脖子上的刀痕切进去不深,未伤及要害,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冷汗已出了一身,竟是不自觉地握住巩若的手。

  他又猛地松了手,朝燕迟道:“你照顾她。”

  “殿下!”

  一人气喘吁吁跑进来。

  瀛禾的亲兵顾不得形式前来打扰,还不知有何十万火急的大事,站在外头,一看屋中这死的死伤的伤,又不敢吭声了。

  瀛禾冷静地捂住陆拾遗的伤口,面无表情吩咐道:“说就是。”

  “启禀殿下!探子传来消息,临安的李峁纠集三万兵马,一路急行军向着上京来了,他们提前派特使先行,不日就要到达上京。”

  瀛禾面色冷峻,未曾说话。

  三万齐军,还都是未曾受训的新军,领头之人又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李峁,瀛禾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可眼下还有些许棘手之处让他不得不防。

  上京才刚被他打下,根基不稳,民心尚未顺服,正因如此,他才不轻易动手亲自除掉武昭帝。若是此时和李峁开战,反倒会弄巧成拙,更不提还有跟着季怀真从临安回来的两万将士会随时支援李峁。

  而燕迟的立场,他从前看得清,现在也看不清了。

  瀛禾面色阴沉下来,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正巧季怀真也这样想,他敏感地察觉到瀛禾在犹豫!忍不住侧头看向燕迟,却意外地发现燕迟听到这消息时并无惊讶,一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季怀真心中猛地豁然开朗,猜出了燕迟的全部计划。

  瀛禾半晌不曾说话,继而把捅进陆拾遗小腹的匕首往外一拔,对外面的人道:“去请个医术好的大夫过来。”

  他拿衣服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又盯着陆拾遗沉默地看了半天,半晌过后,才平静起身,伸手取来刀鞘。

  只听得铿锵一声,匕首合于鞘中,被瀛禾平托着送还给季怀真。

  “季大人,物归原主。”

  季怀真这才发现,瀛禾用来杀陆铮的匕首,竟然是当日他交给陆拾遗,混乱之中遗落在此的。

  他抬头看向瀛禾,知道这一举动不仅仅是把匕首还给他的意思,乃是让他物尽其用,杀该杀之人——陆拾遗这不惜命的做法,让瀛禾对他心软了,一旦心软,便是直接将弱点交予季怀真手中。

  季怀真正要伸手接过,就在这时,斜里又伸出一只手来,将匕首接了过去。

  “我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

  自古弑君之人,难得落个好下场。

  拓跋燕迟强势地挡在季怀真身前,以绝对的身高体型优势将其挡得密不透风,更挡住来自大哥冷漠算计的视线,这把属于叶红玉的匕首竟又兜兜转转,回到了燕迟手中。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大哥,口中的话却是对季怀真说的:“去把陆夫人扶起来,我背着她,我们一起离开。”

  “谁允许你们走了。”瀛禾冷冷一笑,“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瀛禾往前,可燕迟也不曾退后,兄弟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前燕迟总是略微弱于瀛禾,听令于他,顺服于他,和季怀真分开的那两年也是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可如今有季怀真在他身后站着,燕迟再不后退了。

  不知何时,他的肩已和瀛禾的一样宽,个子和他一样高。不说话时,气场与他一样强势冷硬,燕迟的眉眼甚至更有攻击性,只有外人不在,和季怀真独处时才稍显温顺。

  看着这样的燕迟,瀛禾不禁扪心自问,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燕迟的底气,来自两年来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军功,来自族中旧部的支持,来自苏合临死前的遗愿与为他留下的两万忠心跟随的精兵,更不提这两年来燕迟自己发展的势力——事到如今,燕迟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有隐隐超过的势头,不用等到他这个做大哥的“允许”、“命令”他去做什么了。

  燕迟看着瀛禾,沉声道:“陆拾遗是你的人,我不管,可今日我要带陆夫人和季怀真走,谁若拦想我,便尽管来试试。”

  此话威胁意味十足,瀛禾的视线又冷上几分,在他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燕迟直接背着巩若,带着季怀真离开此地。

  回府后安顿好巩若,抓了许大夫来为她医治,燕迟便拉着季怀真出了房门。

  他将人往廊柱上一按,盯着看了许久,一字一句道:“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季怀真装傻道:“什么事情?”

  燕迟不吭声,明显是动了真怒。他浓眉拧着,眼神冷硬,没给季怀真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关,季怀真想溜,燕迟又把他抓回来按着。

  季怀真双手一举,讨饶道:“我方才那样答应他,只是缓兵之计而已,若知道陆拾遗愿以死明志,我绝不会开这个口。”他将燕迟一抱,又哄道:“弑君这种事,我怎么会做,除非是不要命了,我再恨武昭帝,当初发动政变之后不也只是软禁他。我若想杀武昭帝,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嫁祸给陆铮,那夜在你大哥府上,直接动手就是,又何必叫来乌兰暗中保护。”

  就知燕迟吃这套,神色果然缓和了些许,可拧着的浓眉依旧没松开。

  “是吗?那我问你……”燕迟审视地看着季怀真,质问道,“若我大哥不愿揭露你二人互换身份一事,是为了事发之后用夷戎王妃的身份保陆拾遗一命,可为何我先前在芳菲尽阁说要揭露此事时,你也百般推托,你又是为了什么?”

第126章

  季怀真胡搅蛮缠道:“什么为什么,哪里有为什么,你要说,现在就去说,我巴不得让别人都知道去敕勒川与你成亲的是我,省的一群人天天把你同陆拾遗扯在一起,你去吧,我绝不拦你。”

  他松开燕迟,一副随他的模样。

  燕迟疑虑未消,只瞥眉看着季怀真,又听对方道:“好殿下,与其在这种关头盘问我,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付李峁,陆拾遗在瀛禾面前不要命,李峁此时倾其国力举兵前来,更是不要命。”

  李峁虽纠集三万兵马,可都是毫无对战经验的新兵,敌不住瀛禾的铁骑。季怀真敛来的钱财私下往他那边送,可大军开拔往上京来一事根本就没听李峁提过。

  ……除非李峁此次前来,本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果然,见燕迟神色不自在起来,季怀真只觉好笑,忍不住道:“方才在你哥面前气势那么强硬,怎得我问你一句,你就先心虚了。”

  燕迟沉默了一阵,又道:“从前我爹就这样,去凭栏村看我们时会带着卫兵,他命卫兵驻扎在离村口几里外的地方,不叫他们来打扰。他对着卫兵总是威严无比,对着我娘就不是这样,我爹说,这种事情就如同拿刀,拿刀时刀口向外,把背留给自己人。”

  他上前抱住季怀真,把头埋在他颈间里,闷声道:“你说了要跟我回凭栏村的,你说了好些次,可一次都没有算数过。”

  季怀真只轻轻一笑,小声道:“我保证,这次保证算数,不止算数,还让你来掌控大局,届时要不要带我回凭栏村,是殿下说的算。”

  燕迟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长廊那端,许大夫擦着额头冷汗急匆匆赶来,冲燕迟道:“你带回的那位夫人醒过来了,疯疯癫癫的,嘴里喊着见她家老爷,要见她儿子。”

  燕迟没敢吭声,抬眼往季怀真那边一瞧,见他听见巩若的消息,神情便冷下,略一思索后,方对许大夫道:“我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季怀真不容拒绝地跟了上来。

  还未靠近,就从屋中传来一阵阵东西碎裂的声音,估计是巩若在里头发疯,抓到什么砸什么。走近了,还能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叫喊,一会儿喊老爷,一会儿喊陆拾遗。她后知后觉,似是终于明白过来那两刀意味着什么,嘴里胡言乱语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救一救他们!”

  季怀真站在门前,并不进去,默不作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个花瓶隔着门砸来,砰的一声在二人面前炸开,连燕迟都吓了一跳,季怀真却毫无反应,甚至还平静道:“就让她喊,等她喊累了,就会自己停下来。”他一顿,又补充道:“她很久之前就这样了。”

  他没有对燕迟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燕迟也能猜到,季怀真虽从不和母亲生活,嘴上也不提及想念怨恨,但私下必定是多方打听过巩若的消息,才会对这等秘辛都如数家珍。

  屋里的动静愈演愈烈,季怀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巩若在屋中发疯的影子投到窗纸上,脸上一阵明明暗暗,听着巩若叫喊陆拾遗,叫喊陆铮,唯独不提自己。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握住季怀真再难抓握的右手。那手温暖、干燥,握住了便再不分开。

  燕迟的话语险些被巩若声嘶力竭的叫喊所掩盖,可季怀真却听得一清二楚。

  “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把娘的屋子再整修一番,把隔壁也给买下来,中间打通,这样屋子就会大些,更亮堂……还是算了,别打通了,冬天太冷了,生火太麻烦,烧上半天屋子里头还是冷冰冰的。”

  “那间庙也要修一修,若一时间找不来合适的工匠,我便自己动手。”

  “也把阿全接来,他若要读书,就送他去汶阳的私塾,若不愿去私塾,我来教他认字,正好连你一起教。”

  季怀真笑了笑,小声道:“那你可得脾气好些,我们若学不会,你也不许打骂。”

  屋内,巩若终于精疲力竭,停下叫喊,伏在榻上无助啼哭。燕迟又将季怀真的手一握,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季怀真的手放在门上,顿了顿,方推门进去。

  屋中的女人披头散发,美目肿似桃核,见有人来了,无助抬起头,外面太阳太过刺眼,她只能眯着眼去瞧,只觉来人熟悉,却看不清面貌,瞬息过后,突然惊喜地喊了声:“拾遗!”

  巩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臂,欣喜地将他一瞧,又茫然地盯着他的脸。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回到了两年前被季怀真抄家的那个晚上,当时陆拾遗被带走时,脸上干干净净,就是眼前这人的模样。

  可当着自己面向着刀扑去的人又是谁?

  巩若茫然无助起来,彻底分不清两个人,将季怀真紧紧搂住。

  季怀真一怔,想要推开,可全身却僵在原地,还从未被母亲这样珍重地抱过。

  八岁那年被陆铮带回陆家,巩若见到他以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对他又打又骂,叫他快走。那不可忽视的力道推着他的背,推着他的肩膀,巩若留给季怀真的印象便是个疯女人。

  半晌过后,季怀真指了指桌案,沉声道:“去坐着。”

  巩若只当他是陆拾遗,听话地去了。

  案上茶壶早被她摔碎,她茫然地一看,又从地上摔碎的果盘中捡了几个果子,殷勤地往季怀真手里递,殷勤道:“小宝,拾遗,吃,快吃。”

  闹了这么大一通,她也饿了渴了,捡起一个吃起来。

  季怀真被她拉着坐在身边,五指快要掐进手中握着的果子里,片刻过后,冷冷开口道:“……我没想惹你讨厌,是他那样教我的。从小他便告诉我,说我长得像你,从小就叫我阿妙,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闺名,他还说,说是因为我没有出息,是因为我倒霉,你才不愿见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我若知道这是你的闺名,我宁愿叫自己阿猫阿狗。”

  巩若没有任何反应,小口地吃着手中的果子。

  燕迟又往季怀真看不见的地方站了站。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用膳,太阳西落,有炊烟升起。这样炊烟伴着落日的场景燕迟见过,那时陪同瀛禾来上京做质,和叶红玉一起住在东市,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闹市,每到此时,便是烟火气最重的时候,可听得百态。

  季怀真的宅子里冷冷清清。

  屋内,巩若见季怀真不吃,又着急地催了催,喊道:“拾遗,快吃。”她终于想起什么,茫然地四下一看,问道:“你爹呢?”

  季怀真没有回答,讥讽一笑,自顾自道:“你只知陆拾遗,从不知季怀真。我又何尝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凭什么你看见我就想起那个负心汉了。”

  陆拾遗是被前途无量的陆铮养大的,可他却是被酗酒滥赌的生父养大的,季怀真自小耳濡目染,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皆和生父像的很,从他见到巩若后扬起脸,喊出的第一声:“母亲,我叫阿妙啊。”就足以让她回忆起那个令她痛苦万分之人,令她疯病复发。

  “以后再没有陆拾遗了,只有季怀真。”季怀真静静看了过来,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某种东西的渴求。

  巩若茫然一瞬,嘴巴张张合合,似要重复季怀真三个字。

  察觉到她的意图,季怀真不知不觉间就屏住了呼吸。

  巩若困顿地看着季怀真,吞吞吐吐,可始终却理解不了他那番肺腑之言,最终这疯了二十八年的女人粲然一笑,依稀可见少女风姿,冲眼前之人笑道:“拾遗!”

  简简单单二字,轻如鸿毛,重如泰山地落在季怀真心头。

  他半晌说不出话,眼睛闭了闭,不由得苦笑一声。门口传来响动,是燕迟走了进来,冲季怀真伸出一手,轻声道:“走了,该吃饭了。”

  季怀真看了眼巩若,又看了眼燕迟,喃喃道:“罢了,想要的都有了,不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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