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71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那你还在等什么?”

  沈墟不必再等,他已纵身而去。

  *

  卜阴阳等人联手,与崆峒派两人鏖战不休,海沙帮的两人就得以空出手来,其中一腿微跛、方面大耳的汉子就是秦霸,此前他在清净崖上幸免于难,后来又跟着掌门去剑阁大闹了一回,虽铩羽而归,但他因指认沈墟与魔尊有染也算大出了一把风头,眼下沈墟人人喊打,他虽武功不济,但人人都把他当成香饽饽,邀他共剿沈贼,别无其他,只因他是少数几个识得沈墟面貌的人,有他从旁协助,就不怕杀错了人。

  秦霸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尊崇,沾沾自喜,可万万没想到,两日前这崆峒五雄找上他时,将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信誓旦旦说定能捉拿沈墟换得黑鸦丹续命之药,这会儿呢?竟被几个街头卖艺的打得落花流水?

  呸!没用的东西!

  秦霸一面唾弃着那五只熊,一面找寻机会逃之夭夭。就在这时,他余光瞄见与路歧四侠同行的那个小小少年,方才在与卜阴阳交手时,卜阴阳有意无意地一直掩护着这名少年,这会儿卜阴阳打得正酣,无暇顾及,这少年落了单,岂不是手到擒来?待捉住他,把他作为人质,还怕逃不脱么?

  这么想着,秦霸阴险一笑,掌中立时扣了三枚三棱镖,镖上泛着青光,镖上有毒,解药只有他有。

  寒光疾闪,三道光刃出其不意,朝少年破空飞去!

  “小张四郎!”卜阴阳远远瞥见,忧心如焚,一边高声疾呼,一边飞身去挡,这时他的破绽露出,肩头嗤的一声,就被日轮刀划出一道长口子,鲜血长流。

  而他这一声惊呼也扰了李无常的气息,铛,黑痣汉子劈刀砍来,七星剑一时不慎被震得脱手,飞到半空,刷地落下来,插.进地里,剑吟不止!

  颤动的剑身映出李无常惨白的半边脸越发惨白,也映出一闪而过的人影。

  眼见三棱镖就要钉入小张四郎的肩胛骨,突听“叮”的一响,三只镖,突然镖头折断,凭空掉了下来,三颗圆圆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打在小张四郎背上,弹起,再滴溜溜滚在地上——竟是三颗珍珠!

  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这辈子没见过珍珠。

  此时淡淡月华下已多出一人,穿着轻飘飘的月白衫子,挽着松垮垮的髻,手中还拈着一枝妇人鬓边的珠花。

  “哎呦,我的簪子!”孙婆惜抬手一掠鬓发,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的珠花已到了别人手上!先是惊讶,而后是惊恐,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她身旁掠过,还能顺手牵羊!更可怕的是,他能用三颗珍珠打断三枚钢镖!这内力,简直骇人听闻!

  “沈墟!”

  “沈少侠!”

  秦霸与卜阴阳同时出声。

  “你就是沈墟?”黑痣汉子鹰一般的眼睛盯紧了月下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沈墟竟如此清秀俊逸。他不高大,不强壮,看起来不像个冷酷无情的剑客,倒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我就是沈墟。”沈墟朝他缓缓走来。

  黑痣汉子已感觉到莫名的威压,他全身的肌肉已绷紧,硬得有如磐石,他的声音也绷得很紧,像拉开的弓弦:“崆峒派马如涛。”

  他自报家门。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沈墟却说,“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他的目光平直地扫来,不带任何感情,就像不掺任何杂质的清水。

  这是一名真正的剑客的眼神。

  他的眼里只有对手。

  弯刀,银柄,脉搏鼓动。

  马如涛身体的血液火焰般流动着,灼烧着,他听到自己不安的喘息:“圣姑下了江湖追杀令……”

  沈墟重复,语调语速语气毫无变化:“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马如涛眼皮一跳,突然就被恐惧攫住,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过他唇上的黑痣,湿透了背上衣衫,颤抖的神经牵动嘴角:“你逃不掉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迟早会死。”

  沈墟顺手拔出了地上插着的七星剑,神色冷淡:“所以你非杀我不可。”

  马如涛咽了口唾沫:“是,死在我手上也不算委屈了你。”

  沈墟:“好,那你来杀我吧。”

  他说这话的态度就好像在说,“好,那就随你吧”,这是一种要命的挑衅。

  马如涛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大吼一声,刀光化为长虹,人也跟着飞起!

  “叮”的一声,刀剑相击,刀光倏地一收,沿着剑锋削过去。刺耳的刮擦声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就在这时,刀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振动。沈墟曲膝沉腰,剑柄在他手上游蛇般转了一圈,就这样逃脱了弯刀的贴刃绞缠,马如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剑尖的来势,他一招击出,将收未收,正是新力未生,余力将近的时候,亮银般的剑光刚照亮他放大的瞳孔,就已闭住了他的呼吸!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有如闪电!

  随后,剑光到了哪里,哪里就即刻飞溅起一团血雾。

  轻烟般的雾自长草间升起,东方苍穹渐渐转成淡青色,带出点点神秘的银灰色。黑暗已统治得大地太久,黎明即将到来。

  粘稠的鲜血如吃人的巨兽,蜿蜒至脚底,张开大嘴,秦霸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发抖。

  沈墟提着滴血的剑,慢慢走近。

  秦霸嗓子发干,颤声道:“沈,沈少侠……”

  沈墟蹲下,视线与他平齐,低声问:“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秦霸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没没,没有了,这是崆峒五雄得到的小道消息,他们怕被人抢了先,把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杀了……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少侠饶……饶命……”

  沈墟脸上表情有些奇异,似乎是没想到崆峒派的手段如此毒辣,又或者是想不到秦霸的脸皮这么厚,道:“我已饶过你一次。”

  秦霸已快哭出来,哆哆嗦嗦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再再再……再饶我一次,求求您,我秦霸以后……以后……当牛做马侍奉您。”

  沈墟点头:“嗯,再饶你一次。”

  秦霸一喜,晒成枣红色的脸上展露笑容,但这笑容刚刚成型,就凝固在了脸上,那人附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他人生的绝响。

  “如果你没有发出那三枚毒镖的话。”

  长剑送出,刺进咽喉。

第75章

  凤隐回到奈何宫时,已有三分酒意。

  苍白的手,乌黑的门。

  苍白的手推开乌黑的门,吱嘎声拖得很长,他眯起被酒浸得微红的眼睛。

  煌煌烛火下,有人盘膝坐于矮榻上,正对着棋盘上的残局托腮苦思。

  凤隐并不意外,掐了掐眉心,走过去,将手里拎着的细嘴酒壶“砰”地一声重重放在棋盘旁,然后转身,掀袍,落座。

  对面的人已不年轻,称得上苍老,他白须白发,双手拢在袖中,闻声抬眉,清朗的目光在凤隐阴郁的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棋盘上。

  两人隔着棋盘静坐,良久无言。

  烛声哔剥,烛泪滚落。

  凤隐忽然抻臂,捞过他跟前的棋盅,拈一颗黑子,落下,唇瓣轻启:“何时来的?”

  老者凝子不落,扔在沉思,随口道:“亥初三刻。”

  凤隐瞥一眼窗外:“啊,天都快亮了,你等了本尊一夜。”

  嗓音中满是浓重的倦意,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好像别人等他不管等多久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的坐姿也不大庄重,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半躺,屈肘支着上半身,把玩棋子:“你不好奇本尊打哪里回来,又去见了谁?”

  老者笑道:“瞧你的样子,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不必再问。”

  凤隐眼里闪过讥诮:“看来你倒是完全不担心。”

  老者抚须:“今日你去试他,如何?”

  凤隐如实回道:“他的剑已很快。”

  老者身子前倾,目光陡然如电:“跟你比呢?”

  凤隐侧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恐怕不比我慢。”

  老者又问:“那他的心呢?”

  凤隐:“他的心也已足够坚定。”

  老者展颜:“不错,我已料到。”

  凤隐挑眉,意味不明地冷嗤一声。

  老者:“你也不必气馁。”

  凤隐板着脸:“我没有。”

  老者恭维:“你的武功另辟蹊径,在世间罕逢敌手。”

  凤隐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等着他的下文,果然——

  老者:“但他与你不同。”

  凤隐:“什么不同?”

  老者:“他是个天才。”

  凤隐盯着棋盘,良久,才轻轻颔首,表示赞同:“他确实进步得很快。”

  简直快得离谱。

  “而且他永远也不会停下,除非他死。”老者拂袖起身,他似乎已坐得太久,不想再坐,背起手踱起步,伸展着僵硬的双腿,几个来回后,他突然停下,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天才往往都死得早。”

  “放心,他不会比我死得更早。”凤隐执壶,壶嘴倾下,辛辣的酒液灌入滚烫的喉咙,宛如烈火燎原,烧哑了他的嗓子,他眸色晦暗,低声承诺,“我向你保证。”

  *

  九月廿五这日下了霜,衰草上凝结着霜冻花。无风,有雾,天地苍茫。

  官道旁,一面青布旗子斜斜地挑了出来,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茶”。

  茶亭不光卖茶,也卖酒,不光卖酒,还卖点心面食卤蛋豆干。

  今日这小破茶亭的生意意外地火红,仅有的两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就像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

  王麻子用铜制的旱烟袋敲着满是油渍的桌,敞开大嗓:“老板!再给添点蚕豆啊,开门做生意的,这点子眼力见儿都没有?”

  “得了,人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这蚕豆本就是免费赠的,像你这样吃完一碟又一碟的,人老板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给你吃空咯。”与他同桌的瘦竹竿按住他,嘻嘻劝道,“再说了。”

  那人压低了嗓音,“这已到了圣教的地界儿,你可别惹事儿。”

  王麻子一听圣教二字,脸色瞬间变了,收敛了声气儿,埋头咕哝:“圣教怎么了?本事通天了?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哎哟我的大师哥!”瘦竹竿忙去捂他的嘴,“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别忘了出门前师父是怎么叮嘱我们的……”

  “去去去!窝囊废!”王麻子本就是个轴人,听不得说劝,啪地拿旱烟袋挡开他的手,怒道,“老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管不着!起开!罗里吧嗦的玩意儿,什么狗屁圣教,几个菜几顿酒啊?就做一统江湖的美梦!”

  这人脾气上来了就口不择言,那瘦竹竿的脸色变了又变,变成铁青色,最后只得闭嘴不吭声,并暗自祈祷这话别教不怀好意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