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67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苍冥:“好,少侠稍等。”

  说完,他转身离开,过了约半盏茶的时辰,再回来时,他怀中抱了一个红木剑匣。

  他将剑匣双手奉上。

  沈墟接过,打开,看到静静躺在匣中的不欺剑。凤隐原封不动地将它收敛装匣,却没有清洗它,因为他知道,任何一名剑客,都不愿别人碰他的佩剑。漆黑古朴的剑鞘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沈墟缓缓抚过长剑,想起那日自己的胸膛被贯穿前,他也曾伤了凤隐。这把剑,饮过凤隐的血。

  沈墟握住不欺,刹那间,他看开了。

  说到底,不过是你刺我一剑,我还你一刀罢了,江湖恩怨,莫不如是,这样礼尚往来的,也好,从此谁也不欠谁。

  谁也不欠谁。

  很好。

  他获得了真正的平静。

  剑匣中,还有一卷帛卷。

  沈墟:“这是给我的么?”

  苍冥点头。

  沈墟展开帛卷,看到一排熟悉的舞剑小人,小人头顶墨梅,腰悬酒葫芦,葫芦上写着蝇头小楷——“天下第一”。

  沈墟抓着帛卷的手猝然收紧。

  刚收获的平静又出现一条裂缝。

  苍冥:“尊主说,沈少侠破解此剑法之时,就是你手刃圣姑之日。”

  沈墟把注意力尽量集中在小人所舞的招式上,眉头逐渐皱起。

  地下静得可闻落针。

  不知过了多久,沈墟放下帛卷,揉按眉心,这才惊觉手心有汗,指尖发颤。

  帛卷上所绘剑法虽只七招,但暗含千万种变化,精妙绝伦,天衣无缝,实可称之为天下无双的剑法。

  要说破绽,只有一处,这唯一的一处破绽或许不能称其为破绽,沈墟隐隐有种感觉,若有人真的以这处破绽为突破点,展开进攻,等待他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杀招,是死地。

  “我无法破解。”他不得不承认。

  “尊主说,您可以。”苍冥原原本本复述凤隐的话,是个合格的传声筒,“他可以,您一定也可以。”

  言下之意,凤隐已破解这套剑法,只是不肯告诉他。

  怪不得凤隐说,天下能杀司空逐凤者,唯他一人耳。司空逐凤凭借这七招,确实可以独步天下。

  沈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精妙的剑法来,也是在想不出破解的秘方。他的心跳已逐渐加快。任何一名剑客看到这套剑法都会心跳加速热血沸腾的。

  “它叫什么?”沈墟情不自禁问出口。

  苍冥:“它没有名字。”

  确实,这套剑法不需要名字,因为见识过它的人都已死了,死人的嘴巴不会将它传扬出去。

  沈墟将帛卷收入怀中。

  苍冥侧过身:“少侠若准备就绪,请跟我来。”

  沈墟点头跟上,没走两步就发现他不是往凤隐平时来的方向走,而是继续往地宫里面深入,此时若换作其他人,早已心感不安,开口询问缘由,沈墟却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因为他虽不信任凤隐,但他多少有点了解凤隐,那人既松口让自己走,就绝不会再多做挽留。

  苍冥带他走的是下坡路,往下,往下,再往下,一直下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土质隧道,隧道尽头传来潺潺水声,走过去一看,是条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

  到这步,苍冥的任务就算接近尾声,他最后自怀中掏出一根黄金凤唳,将它物归原主:“尊主说,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是为失礼,所以还请少侠收下,哪怕不用,也算留个念想。”

  沈墟不想留什么念想。

  这一步步走来,他已明白,凤隐早就算到他要离开,也早就安排好了临别赠言,一桩桩一件件,可说是交代仔细,事无遗漏,唯独就是不肯亲自现身。

  竟连说声再见也欠奉么?

  沈墟攥紧拳头,又松开。

  苍冥将掌心摊在沈墟眼皮子底下,凤唳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金芒,看苍冥的架势,大有沈墟不收下他就能这样摊着掌心杵在原地直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沈墟此时只想快点离开,耐心耗尽,一把抓起凤唳塞入怀中,冰冷的金属隔着一层里衣挨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冷战。

  苍冥明显舒了一口气,指着河流道:“这条暗河通往天池山下的鹰眼湖,沈少侠只需沿河泅水,不消一柱香的时辰,便能出去。”

  沈墟颔首,想也不想,跳入河中,河水甚浅,只到胸口,沈墟涉水往前。

  苍冥在背后喊:“对了,尊主还有一句话,望少侠谨记。”

  沈墟扭头:“何事?”

  苍冥:“九月廿五,是为良日。”

  沈墟:“什么意思?”

  苍冥摇头:“在下只是传达,不知其意。但九月廿五,历来是我教承光节。”

第71章

  黄昏。大悲寺。

  大悲寺在白云深处,白云已被残阳染红。

  沈墟慢慢扒完最后一口斋饭,戴上斗笠,走出厢房,步入禅院。

  他静静地立着,双手拄着那把漆黑的剑。

  宽檐斗笠遮去了他大半张脸,没人能看清他的相貌与神情。

  但所有人都不会认错,他就是沈墟。

  一阵风轻轻吹过,他身上的青衫袍袖随风而动,这件衣裳已洗得泛白,袖口衣摆起了毛边,但它很干净,干净得不像话。一个正在经历江湖追杀的人,一个整日在血泊泥地里打滚的人,不该有这么干净的衣服。他就是不死,也该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

  但他没有。

  夏已逝,秋已至。

  他还是那么体面。

  苍松间的昏鸦惊起,取而代之的,是几道黑色的人影。

  刚开始的时候,沈墟还会问,来者何人。

  如今,他已不想问,也不想听,因为这些陌生的名字到最后都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日复一日的追杀,反杀,长夜奔袭,死里逃生,会使最有活力的人变得疲惫,也会使最慈悲的人变得麻木。

  沈墟的剑已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无情,他已不再畏惧杀人,他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

  他名震江湖。

  他的剑令人闻风丧胆。

  蜂拥而来取他性命的人越来越少,身手也越来越好,他们尽量避免单枪匹马,转而谋求合作共赢。

  在一次次的交锋中,沈墟已能通过他们出手的招式辨认出他们所属的门派,海沙,点苍,崆峒,峨眉……

  剑光如惊虹电掣,追击而来。

  沈墟脚尖沾地,飞速后退,剑出鞘,寒芒闪过,“铮”一声交击,那人就倒在了地上,那人的剑也飞插在地上。

  接着,剩下几人互使眼色,贴向墙根,低矮的院墙上忽地冒出十来条蒙面大汉,每个人手里挽着张强弓,弦拉满,箭在弦上。

  弓弦一响,乱箭飞蝗般射出。

  沈墟就地一滚,拉上地上的尸体覆在背上,尸体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一轮射完,这排弓箭手蹲下,又是一排弓箭手换上,弦同样也已拉满。

  等他们瞄准禅院中央,那道青色身影却已凭空消失了。

  “在上面!”有人大喊。

  弓箭箭头齐刷刷上扬,只听“嘣、嘣、嘣”一阵脆生乱响,一连排强弓的弓弦,竟同时被一道白光划断!又听“吱嘎吱嘎”一阵断折声,另一排强弓的弓身直接被拦腰砍断劈成两截!

  极尖锐的风声从每一条七尺大汉的后颈划过,近在咫尺,稍有偏差人头落地。每个人的面色都变了,冷汗淋漓,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飘忽的鬼魅,是提命的阴差,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剑魔!

  溪水潺潺,血丝散开。

  沈墟清理着上臂被流矢箭镞擦出的伤口,伤口很浅,但泛黑。

  箭上有毒。

  沈墟轻轻蹙眉,并不如何担忧,也不害怕,如果老天真让他命丧于此,他也绝无怨尤。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撕下袍边,勒紧上臂,再连点几处穴道,阻止毒素继续蔓延。

  象征性做完这些,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他失去意识,栽向地面。

  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但他很快就醒来,并发现自己已不在溪边,而是身处一间破败不堪的农舍,纸糊的窗外在下雨,外间下大雨,里间下小雨,身上的旧被子潮气逼人,冰冷似铁。

  喉咙里一阵痒意,他咳嗽两声,坐起身,一抬头就望见门槛上立着一位大辫子姑娘,睁着空洞而迷茫的大眼睛,盯着他笑。

  沈墟久已不与人正常打交道,堪堪想扯出一个笑来回应她,姑娘扭头就冲进了雨幕。

  沈墟的头还有些晕,他揉了揉额角,发现手臂的伤口上糊了一层黑乎乎黏兮兮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草药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点腥,这东西应该是救了他的命。

  沈墟磨蹭着下床,光脚踩在湿冷的泥地上,屋里烧着炉子,门外又冲进来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衣衫褴褛,满脸脏乱,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就是傻大妞捡回来的小相公?”男孩很不客气地打量沈墟。

  傻大妞?沈墟想起那个大辫子姑娘,问:“你是谁?”

  “我是鸭蛋。”男孩抱起双臂,“傻大妞是我姐姐。”

  “……”沈墟沉默了两息,从善如流,“那鸭蛋,你姐姐呢?”

  “不知道,又跑出去鬼混了,成天往家里带男人,烦死了。”鸭蛋不满地嘟囔,对沈墟挑三拣四,“你会什么?种田会不会?割猪草会不会?养鸭子会不会?”

  沈墟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都不会。”

  鸭蛋越发鄙夷了:“讨饭呢,讨饭总会吧?”

  沈墟:“我不讨饭。”

  鸭蛋斜眼看他:“那你有钱吗?”

  沈墟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