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37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夜色遮掩下,二人疾行数里,寻了一座破庙,将裴毓安置下。

  “二位掳我来此地作甚?”

  裴毓语气淡淡,他既已不想活了,其实对自己身处何地是否有危险并不在意,只是他弄丢了烟儿,对师父心存愧疚,即使死,也该死在师父手下,所以有此一问。

  “裴兄这么快就不记得我这媒人了?”玉尽欢替他解了穴道。

  裴毓听到玉尽欢的嗓音,顿时认出来人,灰沉沉的面庞上掠过一分喜色:“原来是玉兄!那这位……就是沈兄弟了?”

  沈墟颔首:“那日我二人易了容,无怪乎你认不出我们。”

  “二位果如烟儿所猜想,都是一表人才光风霁月的人物!烟儿起先还甚觉可惜,与二位恩公缘悭一面,担心日后见面不相识无法答谢,今日却是见到了,只可惜……”裴毓脸上那点喜色随即黯淡下去,“只可惜……”

  玉尽欢:“裴兄勿要心灰意冷,西门姑娘只是失踪,一日未见其尸首,事情就有一线转机。”

  “玉兄所言甚是,我又岂非不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理?只是世上失踪者千千万,一世未寻见踪迹者也有千千万,若要我寻她等她一辈子,在思念中期盼中苦苦煎熬,希望一次次落空,那样的日子我,我不敢想……不如死了干脆。”裴毓苦笑。

  “一日未寻见,就等她一日。一世未寻见,就等她一世。裴兄,思她念她等她,当真比死还难受吗?”玉尽欢道,“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活着,起码你还能思她念她等她,倘若她果真无幸,你与她的回忆就是你与她此生唯一的联系,你难道忍心亲手将这最后一点关联斩断?”

  裴毓一怔,眼泪簌簌而下,半晌,呆望泥塑的斑驳佛像,叹息道:“玉兄,有朝一日你若历情劫,只怕比我裴某还痴,还傻。”

  玉尽欢慢摇玉扇,轻笑道:“何谓痴傻?偏执而已。人固有所执,或执着于一人,或执着于功名利禄,或执着于理想信念。如此说来,世上何人不痴傻?裴兄一腔赤忱爱意,莫要妄自菲薄。”

  裴毓闻他所言,陷入沉思。

  沈墟在旁听得真切,并不完全明白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大抵是玉尽欢在宽解裴毓。

  听玉尽欢说得头头是道,他似乎看得很是通透,师父曾说过,凡事历此事才知此道,玉尽欢既然对情这一节了如指掌,想必也没少历情事。

  沈墟皱起眉头,心里发堵。

  玉尽欢劝慰完,见裴毓脸色逐渐平静,另起话头:“裴兄,你若不介意,我想听听事情的具体经过,那日西门姑娘失踪前,你俩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路过哪些地方,又与何人说过话见过面,事无巨细,凡是你能记起的,都请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来分析分析。”

第41章

  裴毓想了想,缓缓道:“赫连府大婚当日,我找机会偷偷潜出,在城外五里亭与凝烟、紫衣碰面,因担心二位恩公进了赫连府后有何不测,我们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进城找了处偏僻的茶楼查探动静。凝烟说了,倘若二位恩公被师父或赫连家刁难,我们定不能坐视不理。当天下午,你们大闹婚宴的事就已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赫连锦死了,新娘是男人假扮的,还被簪花夫人掳了去。我与凝烟十分着急,生怕恩公有性命之忧,但簪花夫人武功高强,行踪缥缈,我们就是想找也无从下手。事已至此,也只好先离开琅琊城。临走时,茶楼里有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道消息,说,说假扮新娘的男人是位叫沈墟的公子。”

  裴毓停下来,看了沈墟一眼。

  沈墟微笑:“无须顾忌,你但说无妨。”

  “他们就开始议论沈大侠,说的……很难听。”裴毓脸现怒气,“凝烟气不过,与那桌人起了争执,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到后来大打出手。”

  “打架了?”玉尽欢道,“谁赢了?”

  “自然是凝烟赢了。”裴毓无奈地搓了搓腮帮子,“她大小姐脾气,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教训人,好在武功尚可,至今还没遇到过什么硬茬。那几个人好像是落霞山庄的末流弟子,武功不济。”

  玉尽欢:“再后来呢?”

  “后来出了茶楼,我将凝烟和紫衣安置在马车里,马车就停在巷子口,我自去置办行李,等我回来时,马车里就没了人。”裴毓瞳孔骤缩,显然不愿忆起这一幕,“我以为她主仆二人只是等不及,去了哪里闲逛,就在马车边耐心等着,直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人来,我直觉不妙,忙四处找寻。起初我还以为是那帮与我们打架打输了的人转头来报复,我就原路找回去,将那几人揪出来一一盘问,都道再没见过凝烟主仆。这些天我走街串巷,找遍了琅琊城,也是半点音讯都无。”

  “西门姑娘性子刚烈,若是被人强行带走,现场该有打斗痕迹才对。”玉尽欢提醒。

  “没有。”裴毓摇头,“马车里,马车外,到处都没有任何与人起过冲突的迹象。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玉尽欢点头:“裴兄先不用着急,据在下所知,西门姑娘并不是这城中唯一一个失踪的女子。”

  裴毓拧眉:“玉兄此言何意?难道还有其他女子遭此横祸?”

  玉尽欢:“另还有与我和墟弟同来的十名女子,这些时也都突然人间蒸发。”

  “十名?”裴毓震惊,“这许多?”

  沈墟眉心一跳,问玉尽欢:“你说的是花姐姐她们?”

  “嗯。”玉尽欢颔首,“这几天你总闷在房里,我左右无事,就想先找到花意浓,毕竟来是一起来的,走也得一起走,顺便也好告知她沅芷过世的消息,谁知竟查不到任何下落。”

  以玉尽欢的本事,他查不到,就真的是查不到。

  沈墟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说来,花姐姐她们也被掳走了?掳走她们的,跟掳走西门姑娘的,是同一拨人?”

  “尚未可知。”玉尽欢沉吟一声,拱手对裴毓道,“裴兄,事不宜迟,我要赶去见一个人,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裴毓:“是否与这两起失踪案有关?”

  玉尽欢:“是。”

  裴毓精神一振,立马跳起身:“那还说什么,这就快走吧。”

  此时夜色已浓,月已中天。

  三人施展开轻功,一路疾奔,奔至一座废园,翻墙而入。

  园中荒草连天,阴森冷清,看不见人,连鬼都看不见。枯树在黯淡的月下摇曳,干涸的水塘上有座塌了半边的水阁。

  阁中隐有火光,一名蓬发男子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正半躺在地上,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酒很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酒是好酒,景却不是好景。”玉尽欢遥遥亮了嗓子,轻摇玉扇,缓步而去。

  走到近前,那人仍翘着腿枕着手臂,阖目假寐。

  “醉了?”玉尽欢拿扇柄子敲他的脑袋。

  那人被敲得摇头晃脑,兀自吟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尽欢瞧他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脸,哂笑:“看来已有七分。”

  “非也非也。”那人睁开醉意熏熏的眼,张开五根手指,“顶多三分。”

  沈墟是个老实孩子,纠正道:“这是五。”

  “五?”那人眯眼仔细瞧了瞧,于是又屈起三根手指,“这下总行了吧?我说三分就三分。”

  沈墟:“……”

  玉尽欢踹他一脚,皮笑肉不笑:“起来,你屁股上还欠着我一十四刀,不如现在就还了吧。”

  那人一听一十四刀,浑身一激灵,再迷迷瞪瞪瞅了玉尽欢两眼,登时魂飞天外,翻身就要磕头:“尊……”

  一个“尊”字刚出口,玉尽欢执起地上的酒杯往他口里灌了满满一杯酒,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敬称,转移话题:“介绍一下,这是沈墟沈公子,这是裴毓裴三侠,二位,至于这酒鬼……”

  “在下燕浮,咳咳咳,当浮一大白的浮。”燕浮七分醉意已吓走了七七八八,腿软,瘫地上爬不起来,腆着脸笑,“三位坐,坐,站着多生分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说着,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袱,放地上展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酒杯,金的玉的青铜的白瓷的,叮叮当当,琳琅满目。

  沈墟瞧这人好生有趣,拈起一只翠青釉八角酒杯,问:“你随身带着这许多酒杯作甚?”

  “自然是喝酒用的。”燕浮拎起锡壶,给他满上一杯,“这酒杯就像那女人头上的发簪,女人今日挑哪根发簪打扮全看心情,我挑哪只酒杯喝酒也全看心情,赏花对饮时用这个百花闹春粉彩杯,宴饮作乐时就用这个景泰蓝掐丝小珐琅,独酌时就用这个天青釉薄胎梅花杯……”

  听他滔滔不绝,不打断的话不知道要说到何年马月,沈墟忙道:“原来喝酒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燕浮呷一口酒,举杯对月,“这酒啊,就如人生……”

  眼看又要长篇大论,玉尽欢踹他一脚:“说正事。”

  “是。”燕浮正襟危坐,拨了拨蒙住头脸的乱发,“您说,您说。”

  “往前你调查的女子失踪案,可有进展了?”玉尽欢盘腿而坐,炉子里的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那张脸就被阴影和火光分割成两半,一半温润如玉,一半深沉神秘,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沈墟望得失了神,玉尽欢觉察到他的目光,回看过来,沈墟心头一跳,忙撇开视线。

  “没有。”燕浮摇头,瞥见玉尽欢微微挑起的眉毛,随即又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有一点。”

  玉尽欢:“说。”

  “这背后一定有个团伙。”燕浮道。

  玉尽欢的眉毛又挑高了一点,意思大概是这他娘的用脚趾想都能想得到,你查案查了这么久查了个寂寞?

  燕浮立刻又道:“失踪的女子都非普通女子,据属下……在在在在下调查,每个女子失踪前都曾在人前显露过身手。”

  玉尽欢的眉毛终于落回到原处:“也就是说,对方要找的,是会武功的女子。”

  “正是。”燕浮两根手指抵住眉心,“奇怪的是,此前两年,失踪案都集中在秦岭一带,这次却往南延伸至琅琊城,不知何故。”

  “这有什么稀奇。”玉尽欢道,“幕后黑手到了哪里,哪里便跟着有女子遭殃罢了。手段呢?”

  “应该是使了迷药或软筋散之类的药物。”燕浮道,“先出其不意将人迷晕,再悄无声息地带走。”

  “如何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玉尽欢问,“光天化日之下,挟着一名昏迷女子,怎么看,都很引人注目吧?”

  “没错!”裴毓插嘴道,“烟儿失踪时是在午后,虽然是巷子口,往来行人亦是络绎不绝,我曾问过马车附近的小摊摊主,也没人看见有什么可疑人士走过,更别说是挟着好大一个活人了。”

  “这我也没弄明白。”燕浮挠头,“他们定是有什么别的巧妙法子,能掩人耳目。”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皆是一头雾水,只玉尽欢胸有成竹地颔首:“如此一来,就好办了。”

  “哪里好办?”沈墟转头问他,“你有办法了?”

  “玉兄有何谋划,说出来听听!”裴毓眼中爆发出期冀的光芒,巴巴望向玉尽欢。

  “既然已经知道对象想要的是什么人,我们不如就投其所好,守株待兔。”玉尽欢说着,朝沈墟眨眨眼。

  一看这蔫坏的表情,沈墟牙口一酸,直觉大事不妙。

  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逃过一回生二回熟的定律。

  女装亦如是。

  翌日清晨,当沈墟穿着一身白色裙装,蒙着同色面纱,面无表情地抱着剑,杵在首饰摊子旁,任凭玉尽欢兴高采烈地给他挑选胭脂花钿时,沈墟开始怀疑,玉尽欢在这方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若说沈墟素洁高冷如清水芙蓉,那玉尽欢就是一枝雍容典雅的天香牡丹。

  他穿一身紫棠色凤纹裙装,身形高挑,面纱上方,一双多情桃花眼深邃妩媚,眼角还点了颗红痣。

  沈墟表示,他对玉姐姐的美貌一无所知,看第一眼还能撑住,多看几眼他就彻底忘了玉尽欢本人长什么样。

  话说回来,他本来也不知道玉尽欢究竟长什么样。

  想到这层,面色更加冻人。

  “沈妹妹怎么又不高兴了?”玉尽欢见他蹙起眉头,又来逗他,在摊子上寻了根凤凰点翠步摇,插在沈墟松松挽起的发髻上,修长指尖波动流苏坠子,弯起眼睛,“你今天这样漂亮,叫人移不开眼睛,应该多笑笑。”

  他夸起人来简直是信手拈来,一张嘴就是欢言欢语,声音又那般低哑魅惑。

  沈墟眨了一下眼睛,略显生硬地偏过头,他不会变声,所以只能装哑巴。

  这会儿若是摘下面纱,就能看到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玉尽欢轻轻拉了他的手:“来,你也给姐姐挑个簪子,这个如何?”

  他指着一根鎏金碧玺花钗,审美一如既往地浓墨重彩,沈墟垂下眼皮扫了一眼,随手捡起根顺眼的,递过去。

  那卖首饰的摊主当即拍手叫好道:“姑娘好眼光!这簪子以玲珑雕花红宝石为饰,正所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所以此簪名为长相思,是这街上最有名的金银匠人亲手打造,可是个好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