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34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第37章

  沅芷出了赫连府,就一路往北,逃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间密林,放下沈墟,徒步缓行。

  沈墟不知她逃命为何捎上自己,当时并未挣脱,此时也就不动声色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沅芷忽然委顿在地。

  沈墟抢上前,将人扶起,坐靠大树,屈指搭脉——只觉脉象沉郁,凝滞淤涩,裘潮生那一掌着实震碎其心脉,回天乏术。

  “你挟我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沈墟放下她手腕,对面而坐。

  沅芷面上血色尽褪,虚弱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她唇瓣轻启,断断续续道:“我所剩时间无几……凌霄宗……浓儿……你……”

  愈说到后来,声音愈小,沈墟实在听不清,便倾身去听:“你说什么?”

  倏地,沅芷杏眼猛睁,沈墟心中一凛,刚想躲闪,腰间穴道已被点中,一动也不能动。

  “前辈这是何意?”沈墟蹙眉。

  沅芷只是点了个穴道似乎就花费了许多气力,歪在树干上兀自喘息,半晌才道:“少侠,沅芷有一事相求。”

  沈墟只觉他们魔教中人要求人帮忙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冷道:“你有事相求为何先点我穴道?”

  “只怕少侠不允。”沅芷道。

  沈墟怪道:“我若不允,你点我穴道又有何用?”

  沅芷苦笑:“你若不允,那我就只能强行传功给你,点你穴道也只不过是想让你乖乖受着不要跑。”

  沈墟抓住重点:“传功?什么功?”

  沅芷微微一笑,斜眼睨过来:“你难道就不好奇么?我今年未满廿八周岁,一身内功却比那帮练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还要深厚。”

  沈墟想了想,如实道:“前辈年纪轻轻身怀如此异功确实世所罕见,不过若您天资卓绝,也不是绝无可能。”

  “我是天资尚可,却也未到卓绝的程度,要说卓绝,还是你们那位凤尊主超古冠今。”沅芷捂嘴咳嗽一声,指缝间溢出鲜血,她不以为意,将手拢入袖中,继续道,“我这身内功,其实全拜我凌霄宗历任宗主代代相传所得,你若行走江湖,也必听说过凌霄宗的太霄神功。”

  沈墟心说我初入江湖,还真没来得及听说。

  沅芷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也不知沈墟具体来历,只知他武功尚可,又是凤隐身边人,见他在赫连春行危难时挺身而出,品性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强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临危之际便选中了他。

  “太霄神功,无与争锋,多少武林人士垂涎三尺求之不得,它集凌霄宗历代宗主毕生之力,至阴至柔,威力猛强,一朝得之,声震江湖。”沅芷平静地说着,说一段便停下来喘口气,“然世间功法,难有尽善尽美者。想那江湖人传得神乎其技的摘星手,今日我受了一掌,方始知晓,摘星手先伤己,后伤人,绵绵内伤无穷尽也,到时候积重难返,那裘潮生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少侠,今日我既打算传功给你,自要将此功弊端跟你分说明白,免得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到时候毫无应对之策,枉送性命。”

  沈墟心中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只听沅芷仰天长叹,惨然道:“太霄神功因由旁人灌输直接获得,不经日积月累的苦练融合,太过霸道,常人之躯往往不能承受,所以我宗历任宗主虽都身负绝世神功,却皆命不久长,活到四十岁上下已算长寿,且大多患有疯病,重者精神失常,六亲不认,轻者偏激执拗,一生郁郁寡欢。”

  她看了沈墟一眼,眼中似有愧疚:“你也看出来了,我亦不能幸免。其实若非早年因缘际会得尊主渡功相助,我体内的狂暴内息早已压制不住,冲昏了神智。今日你得了神功,万万要谨记,平日里除了勤加炼化将其收归己有,还须尽量做到心如止水静若安澜,不可妄动嗔痴杂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墟听她警示之言,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藏秀楼后院初遇,当时她正犯疯病错把他认成赫连锦,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打了个激灵,心生抗拒。

  “我非凌霄宗弟子,此神功传我,似乎不合规矩,还望三思。”沈墟边与她周旋,边暗运内力去冲穴道,但以他此时的内力,去冲太霄神功,不免有蚍蜉撼树之感。

  “这不打紧,你只要受了神功,又有我的亲传信物,再入我凌霄宗,凌霄宗弟子自然拱你做宗主,唯命是从。”沅芷从大拇指上褪下宗主青铜戒,戴到沈墟食指上,又掏出袖中两道天蚕丝绸缎,叠好后端端正正放置于沈墟腿上。

  沈墟头皮发麻,急了:“沅姑娘,你快莫开沈某玩笑,你凌霄宗满门皆为女弟子,我,我一个男人……”

  “凌霄宗往前也有男弟子,也就这十几年来,因教坊妓院的生意扩张,才渐渐阴盛阳衰,这本就是固步自封之举,此次如能借你破了这男女桎梏也算是妙手一着。”沅芷卸下宗主重任,身子一下子便觉得轻了,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其实我本意传位于浓儿……”

  “你是说花意浓花姐姐吗?”沈墟立马接道,“花姐姐也来了琅琊城,你若传位,也该传给她才是,怎能如此轻易草率地传给我一个外人?”

  沅芷轻轻摇头:“浓儿武功修为还不够,此时传功给她,等同于害了她。眼下你与我凌霄宗有缘,以后你若实在不想当这宗主,浓儿又学有所成,你再传功传位给她不迟。”

  沈墟:“……”

  说到底还是选个外人好下手么……

  “再说我沅芷除了给自己选男人的时候眼盲心瞎,其余时候眼光还是不错的。”沅芷投来赞许的目光,“少侠品行端方,为济他人之厄不顾自身安危,想必也不会辜负我一个弱女子的临终所托。”

  沈墟还欲分辨:“沅姑娘,沅宗主……”

  沅芷不听,手一扬,又点了他的哑穴。

  沈墟面色复杂,实不知事情怎会突然发展到如此地步,鬓角淌下汗来。

  “少侠,我支撑不了太久了,你快凝气于丹田,这便开始了!”

  提醒完一句,她就一掌拍在沈墟肩头,拍得沈墟原地急转过身,紧跟着他就觉背上“神道”“灵台”“至阳”三穴同时涌入一股绵密如针的骇人气流。

  过不多时,那股气流逐渐壮大,在体内横冲直撞,狂扫肆虐,与原先体内至纯至阳的“生息决”两两相抗,直搅得五脏六腑几乎碎裂,全身真气暴走,血液沸腾,痛不可当。

  “咦?”此时沅芷也探到他体内另有一股浑厚内劲在拼命反制,到后来竟隐隐与太霄神功成分庭抗礼之势,不禁大为疑惑,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拼了最后一点气力只为能将世代相传的神功延续下去,不能临门一脚功亏一篑,便咬碎了口中贝齿,又往掌中加了一份劲力,警告道,“少侠不可擅引内功与我对抗,否则爆体而亡!”

  沈墟若不是被点了哑穴,很想说一句,我并没有运功抵抗!

  当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咬起牙关,死死护住心脉。

  此时日头高悬,空山寂寂。

  眼前逐渐弥漫白雾,半晌,沈墟才知这白雾是他与沅芷周身散出的腾腾气雾,神智也从清晰转向昏沉,他时而感到麻痒难耐如万蚁噬身,时而剧痛阵阵如割肉椎骨,时而火烧火燎如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寒气逼人如坠冰窟。

  也不知这非人的折磨究竟持续了多久,忽然,他穴道一松,力竭倒地。

  恍惚间,耳畔飘进歌声,断断续续,缠绵悱恻,如隔着一层苦水听不真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后来歌声戛然而止。

  沈墟便知,簪花夫人已死。

  朦胧中,他心存一丝清明,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挣扎着想起身,双手使劲却只抓了满手枯叶,忽然,身子腾空,有人长臂一揽将他抱起。

  沈墟不知来者何人,隐约却又有些知道,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双手攀上那副肩膀,鼻尖嗅到熟悉的气味,悬着的心就落到实处。

  “你来了。”他喃喃道。

  “嗯。”那人简短地回应。

  他环紧了手臂,埋着头:“我好难受。”

  鼻音浓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从小到大清冷孤僻,哪里疼哪里痛从不吭声,吃了亏也只一味闷在心里,不倾诉,不显露,不与人亲近,所以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此时正在跟来人撒娇。

  那人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停了下来。

  沈墟的腰被勒得不舒服,懵懂仰起脸来,只觉眼皮上蓦地一重,什么温温凉凉的东西压了下来,伴着不稳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他眼睫轻颤,想睁眼看看,却似乎被噩梦魇住,无论如何抬不起沉甸甸的眼皮。

  “你做什么了?”沈墟蹙眉,不甘心地追问。

  那人答非所问,强硬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薄怒:“以后莫要再随随便便就跟人跑了。”

  沈墟:“……”

  沈墟闭目装死。

  须臾,沈墟又听他开口,这回倒是软了声气:“天地太大,我找了你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大概还有你找的:)

第38章

  身体里的疼痛如大海潮汐,时涨时落。

  沈墟的梦也因此时断时续。

  梦里偌大一个宫殿,金碧辉煌,冰冷沉寂,他光着脚,拖着长剑,拨开眼前一道道轻纱白幔。

  簪花夫人哀婉如叹息的歌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无休无止,不知疲累。

  渐渐的,她的歌声低了下去,变成浅浅低.吟,充满了暧昧与蛊惑。

  他捂住耳朵,似乎终于无法忍受,舞剑狂劈乱砍。剑气荡开垂幔,剑吟混合着裂帛声,掩住他的喘息。倏然,背后有动静,他凌空夭矫转身,一剑刺去。

  剑尖自两道扬起的白纱间穿过,离那人颈间素净的喉结只有半寸远时,被一对手指夹住,阻住去势。

  玉尽欢长发披散,只穿着一层轻薄的血色里衫,里衫松散,垂落在地,袒露着半个胸膛。

  他长眉微挑,瞳眸漆黑似有暗流涌动,仍是那般笑吟吟的教人无法看透。

  他只是站在那儿,垂眸看过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沈墟已觉得很乱。

  他仓皇松手,不欺剑坠落,落地时却变成了那根玉扇骨,玉尽欢俯身拾了扇骨,一步步走近,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将扇骨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漫天白幔忽然间变得潮湿不堪,化成了水,点点滴滴落在额发,眼睫,唇间,顺脖颈而下。

  沈墟舔了舔唇,尝到竹叶青一般的酒味。

  玉尽欢目光深长,捧起他的脸,大拇指重重碾过他的唇,缓缓问:“我是谁?”

  唇上一片火辣,沈墟怔怔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玉尽欢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他拂去沈墟肩头乌发,侧过脸,张嘴咬在脖颈。

  沈墟惊醒。

  天色昏暗,室内无人,窗外雨淋漓。

  静默中,他抬手抚上起伏的胸膛。

  隆隆心跳,恍若春雷。

  他眉头微蹙,目光晦暗,倏地坐起,身上衣衫早被梦里带来的汗水打湿,他也不管,支手扶额,兀自平缓潮热的呼吸。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他如惊弓之鸟,拉过薄被掩住下半身,惶惶看去。

  玉尽欢捧着刚煎好的安神药,抬头就对上沈墟的眼睛,愣了愣。

  不知为何,那双眼睛湿湿的,眼尾泛着潮红,再往下,泛白的唇紧紧抿着,脖子上青筋凸起,遍布晶莹汗水,身子看起来也绷得很紧。

  如此暧昧情状,再联系方才他飞快拉上被子的动作……

  “醒了?”玉尽欢捧着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最后干脆立在门槛上,问,“身上还疼么?”

  “还好。”

  沈墟嗓音沙哑,眨动眼睛,看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玉尽欢点头,脑袋里其实也一片空白。

  饶是凤尊主神通广大,也没遇见过这种尴尬的状况,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不得不回想起自身经验,然后果断将药碗放在门边花架上,退出去,拢上门,在门外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墟弟,我瞧你出了许多汗,这就叫小二打桶热水来,你先洗个澡,换身干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