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28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出手便是一招“风过无痕”,往孔老六胸口横扫过去。

  孔老六双手抓着椅子扶手,连人带椅往后急退,常洵疾步去追,瞄准椅脚弯腰挥扫,不料对方又连人带椅高高跃起,竟从剑上轻捷跃过。

  此时两廊上窗扉洞开,好些脑袋伸出来观战,说的毕竟没有亲眼瞧的刺激,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鼓噪喝彩。

  常洵举头一看,但见好多张激动面孔,众目睽睽之下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否则万一输给一个说书的糟老头,岂不丢尽了剑阁颜面?

  他见孔老六始终屁股不离椅子,知对方存心羞辱,越发铆足了劲儿去劈砍椅脚,非要迫得孔老六双脚沾地不可。

  孔老六控着椅子纵跃闪避,上下翻飞,连蹦带跳,好不精彩。众人只听椅子格棱格棱乱响,长剑刷刷劈风猛斫,两人俱是愈来愈快,愈来愈快,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端看谁先出错,落了下风。

  沈墟倒没想到这个说书的竟有几分真本事,也瞧出来他在打斗间对常洵百般忍让,颇有广阔胸襟,不禁另眼相看。

  “这个说书的可来头不小。”只听玉尽欢在旁慢道,“他是‘路歧七侠’中排行老六的知晓老人孔经纶,据说他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沈墟奇道:“他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玉尽欢不以为然,缓摇玉扇:“世人夸大其词而已,我瞧他是样样知晓,样样稀松,一孔之见,一知半解。”

  沈墟又问:“那什么七侠里,还有六位是什么样儿的?”

  “‘路岐人’,也就是游走艺人,他们每到一块地方,就在街市中空旷处圈起场子表演,自由来去,行踪不定。除了说书匠,另外还有六人分别是悬丝傀儡艺人苗金线,小唱名角孙婆惜,弄虫蚁艺人万禽,扮神鬼的李无常,耍掉刀杂技的关真奴,最后还有摆摊算卦的神算子卜阴阳。”玉尽欢逐一列举,最后缀上不客气的点评,“一些花里胡哨的手艺人,不好好做本行营生,非要来蹚江湖这趟浑水。”

  沈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发作的刻薄病,自动忽略他后半句,感慨道:“果然高手在民间。”

  几句话的功夫,厅中忽然哗啦啦一阵乱响,抬眼看去,原是孔老六的那张椅子经不起折腾,在半空中彻底散了架,常洵长剑一挑,木板碎屑飞将出去,溅得满地都是。

  孔老六双脚终于落地,背手叹道:“好好一张椅子,被你弄得尸骨无存,到时店家问起,你赔他损失。”

  “我赔就我赔。”常洵仗剑戟指,“只要你说三声我错了,保证以后再不空口污蔑晏掌教他老人家,逢人就说剑阁弟子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并非脓包,我就饶了你!”

  “嘿嘿,那可不成。”孔老六道,“我孔老六一把年纪了,老脸还要,不干这丢人的事儿。”

  “那就继续来打!”常洵又挺剑跃上。

  孔老六掏出怀中折扇:“那就别怪老头以大欺小!”

  两人一剑一扇,又激斗起来。

  常洵多年来苦练的剑阁夭矫十三式不是白练,举手投足间尽窥名派风范,剑光轻灵,招式严谨,防守周密。孔老六手中折扇也非池中物,专事认穴打穴的功夫,常在意外之处屡出妙手,教人防不胜防。

  正斗到精彩处,东南角的雅间里传来沉雄笑声:“哈哈哈,来者皆是客,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打来打去的伤了同道和气?”

第30章

  说话间,一道湖绿色身影已纵入厅中,他双手疾出,一手掌心上翻挡住常洵劈落的剑,一手抄底握住孔老六从下路攻来的折扇,一招四两拨千斤,精准无误,瞬间化去二人攻势。

  “好身手!”沈墟低声赞叹。

  “此人乃赫连熙正,琅琊城城主赫连春行的胞弟,也是这熙春楼的大东家。”玉尽欢似乎比孔老六那位“江湖百晓生”知道得还多,侃侃而谈,“方才他露的那一手,便是赫连家代代相传的锦绣神掌,这套掌法掌如其名,是一套耍起来好看的花拳绣腿,绣花儿可以,拉架也还成,别的就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沈墟也不知姓玉的仗着一身三脚猫轻功就敢行走江湖,究竟哪来的脸说人家花拳绣腿,怎么,仗着身子不好就能口无遮拦为所欲为吗?

  沈墟默默夹起碗里的杏酪鹅,又默默放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面无表情道:“我看你可以拜那位孔先生为师,反正你们俩都有事没事爱摇扇子,也都有事没事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湖。”

  玉尽欢嘴角抽动了一下,按住想摇扇子的手,表情极为不满:“你拿我跟那糟老头比?”

  沈墟目光如电,质问道:“你比得上?”

  玉尽欢:“……”

  基于目前的人设,面对这一声发自肺腑的灵魂拷问,玉尽欢无话可说。那一刻他有点后悔,他装什么不好,非要装个身心俱残武功全废的二百五。

  好在他还有钱。

  什么都没有,但有钱。

  玉尽欢稍感欣慰,暂先咽下这口气。

  那常洵与孔老六都识得赫连熙正,思及他二人在人家做生意的地盘儿上大打出手,无异于当面砸场子,两人都有点讪讪的,怒目僵持着,谁也不想先说句软话。

  赫连熙正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曲眉丰颊,坐下来肚子上三道褶,站起来下巴上三道褶,一脸的福相。他心知二人下不来台,先是拍了拍常洵的肩膀:“多年不见,常贤侄学有所成武艺精进,已有乃父先日风采,恭喜恭喜。”

  常洵谦逊施礼:“赫连伯伯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又是伯伯又是贤侄的,显是旧识。

  沈墟远远瞧着常洵,见他脸上现出亲昵神色,忽然想起以前在剑阁,旁的人不说,常洵是年年都要回乡探亲的,难道他的亲人就在这琅琊城里?

  赫连熙正哈哈笑了两声:“后生可畏,你也不必过于自谦,此次赫连家办喜事,贤侄率剑阁弟子前来祝贺,实是给赫连家增光添彩,琅琊城蓬荜生辉。如今剑阁既已加入正气盟,从此大家就是手足兄弟,孔老六,贵客远道而来,看在我赫连熙正的薄面上,你也勿要再倚老卖老,跟小辈一般见识了。”他一番敲打之语暗含斥责,却是笑着说出来的。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孔老六既在琅琊城谋生,自然要给赫连家面子,此时纵是心中不服,也只好朝常洵堆笑拱手:“原是常少侠,老头子老眼昏聩不识大驾,多有得罪,还请宽恕则个。”

  常洵仰着脸子从鼻子里骄矜地哼了一声,没顺着话头就坡下驴,也没再出口讥人,自也是承了赫连熙正的情。

  “哈哈哈哈哈。”赫连熙正笑着打起圆场,“说到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原也不值得翻脸动怒,朋友不打不相识,二位现已化干戈为玉帛,不如都请移步雅间,与在下共饮一杯。”说着,一左一右热情地揽了两人的肩。

  正欲一同往前走,忽听身后“噗通”一声,似有重物坠地。

  三人皆瞿然一惊,立时转过身来。

  “哇呀——死人啦!”

  不知哪位仁兄先扯着公鸭嗓子喊了一道,砰砰砰,只听噪声此起彼伏,两廊雅间的小窗尽数落下。

  厅上散客相顾骇然失色,一多半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张大了嘴,有那胆小的,瞬间逃的逃散的散,又有一拨身穿湖绿色短打劲装的带刀侍卫赶上前来察看。

  众人瞧得分明,厅中地上赫然坠下一名妙龄女子,女子身穿鲜红衣裳,衣襟上用金线绣着两个大大的喜字,她仰面朝天,杏目圆瞪,唇齿微张,一小截丁香小舌无力探出,看来已死去多时。另有吊诡处,她漆黑的长发高高挽起,未戴珠钗,只鬓边簪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大红花。红花愈红,反衬得女子面色白得瘆人。

  用餐的堂客们无一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人看见是谁将女子抛入厅中的。

  有人倒是识得那花的品种,便高声道:“那,那是红海棠,也叫断肠花!”

  沈墟一见死去女子身上的红嫁衣与红花,瞬间就联想到一人,他与玉尽欢交换一个眼神,玉尽欢轻轻颔首。

  “啊呀,是她!”场上众人里数孔老六最为见多识广,他也无愧乎知晓老人的名号,这就已猜出头绪,“传闻前凌霄宗宗主爱憎分明,亦正亦邪,性子虽然刚烈却偏爱莳花弄草,她每杀一人就要在所杀之人头上簪一朵花,所以人送称号,簪花夫人。簪花夫人沅芷已有两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今日突然发难,嘿嘿,不知是哪位短命鬼触了她姑奶奶的霉头。”

  经他一提醒,众人似乎也都想起江湖上这号人物来,四下里登时炸开了锅,高声议论起来,有人说簪花夫人心狠手辣相貌丑陋,有人说夫人其实不是夫人而是个男人,还有人说簪花夫人是位老掉了牙的怪癖老妇,总之流言蜚语,全是捕风捉影,一个真的也没有。

  沈墟注意到赫连熙正原本一团和气的脸色陡然间变得铁青,眉头也深深皱起,他催促着侍卫们速速将尸体搬下去,又差人去衙门报官,并张贴告示,叫女子家人前来认领尸身,最后抱拳向各位宾客致歉赔礼,说今日事发唐突搅扰雅兴,承诺席上酒钱一概全免。

  一系列应对措施做得滴水不漏,交代完下人,他又去各个雅间一一安抚,一切调停得当后才擦了脑门上的汗,匆匆离去。

  沈墟与玉尽欢一直跟着他的马车来到赫连家宅。

  赫连家富甲一方,又与当今太后沾亲带故,时值皇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她老人家一高兴,就爱分城封地,所以赫连家就成了一城之主,身份显赫,门第擢登。

  眼前是座巨大的宅院,气派的正红色朱漆大门,威武的虎头铜环,漆黑的金丝楠木匾额,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赫连府”,门内深深,鸟雀啁啾。

  高墙下,沈墟默立,他想,沅宗主武功高强,她想杀谁,自然谁也拦不住她,她想躲着,自然谁也找不到她。但此事终归是她与赫连锦之间的私情,不可累及无辜,今日已有一女命丧她手,也不知她会否就此停手,她要是一时发狂,为一负心人杀尽满城年轻女子,岂不铸成大错?她就算要杀,也该只杀这堵高墙内的那个人。

  “你想如何?”玉尽欢一边肩膀抵着墙,懒洋洋地问,“冲进去,将赫连锦捉出来?”

  沈墟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也不抵赖,点点头。

  “然后再把人送到沅芷面前?”玉尽欢斜眼睨着他,“清官难断家务事,男女之间的感情本就缠绵悱恻错综复杂,你何必掺这一脚?”

  沈墟蹙眉:“师父说过,男人不能始乱终弃。”

  “你怎知赫连锦始乱终弃?”玉尽欢道,“只听花意浓的一面之词?”

  沈墟道:“此事因他而起,如今又有人因他而死,他难道不该出面阻止这一切?”

  玉尽欢道:“你怎知他不愿出面?”

  沈墟奇怪:“他若愿意出面,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让他出来?”

  “不好说,此事未见全貌,不可妄下决断。走,先跟我去一个地方。”玉尽欢拉起沈墟,走出两步回头又拿玉扇敲了一记沈墟的脑袋,“再说了,你武功再高,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别人家中,万一中了埋伏,谁来救你?别看我,也甭指望我,我那点三脚猫轻功自个儿逃命都不够用的,再搭上你,基本等同殉情。你行事之前,要多动脑子想想,不然你这脑袋瓜儿生来是做什么用的?用来看的?”

  沈墟听他扯来扯去,不知怎么扯到殉情,不知怎么又扯到他的脑袋,说得他有点懵,任凭玉尽欢牵着往前走。走了一阵,忽然想起玉尽欢竟然用扇柄子敲他,此时话题已过,他也不能再倒回去还手,油然而生一种有气撒不出的憋屈感。

  就这么憋屈了一路,左拐右转的,走了约一炷香的时辰,两人停在一个算命摊子前。

  沈墟跟算命先生大眼瞪小眼,扭头瞧玉尽欢:“……?”算命啊?

  玉尽欢镇定自若,袖子一抖,一枚银锭子就咚一声掉在算命摊子上。

  沈墟看见算命的眼里倏地冒出精光,恍若饿了三辈子的瘦狼看见一头肥羊。

  肥羊大马金刀地往摊前脚凳上一坐,理了理层层叠叠的衣袖,当羊也当得十分豪横:“算一卦?”

  “好咧!”算命先生伸手摸向那锭银子,嘻嘻笑道,“公子算什么啊?命理五行风水姻缘,甭管哪一项,我都能给您算得门儿清!”

  玉尽欢一巴掌拍开他伸向银子的爪子,要笑不笑地道:“既然你都夸下海口了,那就给我算算……姻缘吧。”

  “姻缘啊,姻缘好……我这就给您……”那算命先生凝神往玉尽欢脸上一看,搔搔头,嘀咕,“看来相面是不成啦,那就六爻吧。”

  说着取过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三枚铜钱来,递给玉尽欢,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解方式方法。

  玉尽欢接了铜钱,信手一丢,铜钱掉在案上,骨碌碌转了一个圈儿,接连躺倒。

  那算命先生翻了个白眼,也不计较,这就专心看起卦来。他左脸上长着一个有铜钱那么大的黑痣,痣上长着好长一根毛。

  他就用食指卷着那根毛,盯着三枚铜钱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沈墟生怕算命先生说出什么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生之类的话来,忙宽慰玉尽欢:“定是你从前欠的桃花债太多了,先生算不过来,改算点别的吧?”

  玉尽欢挑眉,刚想反驳说我何时欠过桃花债,算命先生大手一挥,收了铜钱,起身道三声“孽缘啊孽缘”,而后摇着头叹着气,竟然收摊要走。

  玉尽欢一手按住他:“怎么?有钱也不赚?”

  算命先生望了望天,道:“不赚了不赚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莫挡着老子收摊。”

  此时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

  沈墟心想,玉尽欢恐怕真是个天煞孤星,这算命的心肠好,不忍直言,便推说要下雨收摊,于是也不拦他。

  那算命先生瞧着文弱,手脚却利落,收摊儿收得奇快,刚收完,天地间就骤然刮起了狂风,再几个喘息,天边乌云滚滚,雷声隆隆,黄豆般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直将人砸懵了。

  街上行人纷纷跑动躲雨。

  “嘿!我说的吧?二位还愣着瞅啥呢?赶紧找地儿避避吧。”算命先生挑起颇为沉重的扁担,不见脚下如何行动,人已飘飘然掠到几丈开外,轻功竟十分了得。

  “快跟上。”玉尽欢一声催促,也掠了出去。

  沈墟云里雾里的不知玉尽欢在搞什么名堂,想不通,只得先缀上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算命的:不好说,不敢说,天机不可泄露,总之he。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