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85章

作者:Alohomora 标签: 豪门世家 快穿 爽文 穿越重生

  秦照尘把笔搁在一旁。

  他发现火盆里的寒衣烧完了,就又去取新的,工整折好,一角叫火苗引燃。

  他在回想他和时鹤春的事——这一年来他时常这么做,但很少会想起那座寺庙,那太久远了。

  童年的记忆,对很多人来说,并不会十分清晰。

  对秦照尘来说,有关时鹤春最清晰的记忆,是十七岁跨马游街,随手把花抛进他怀中的探花郎。

  是十九岁就不择手段向上爬,什么事都能做、什么都不在乎的佞臣,二十一岁就挤进内阁,二十五岁就把控武英殿——这人把朝堂搅得一团乱,却又什么都不干,仿佛就是为了敛财。

  时鹤春要权是为了要钱,朝堂上下早就行贿成风,愈向上爬银子愈多,用不着抬手,自然有人流水一样往家里送……甚至有人暗中弹劾,宫中的贡品同样有不少,都被时鹤春暗中截下,也弄去了府里享受。

  任谁来说,这都是个板上钉钉的奸佞。

  这些雪片一样的弹劾,大理寺卿看过不知道多少了,几乎能背出来。

  但眼下秦照尘正在想的,也不是这些。

  世人都知道他和时鹤春势不两立,知道他活一日,就要同时鹤春斗一日。

  朝中暗流汹涌,症结太深,只有先扳倒这肆意妄为的奸佞,才能肃清乌烟瘴气的朝堂。

  世人都知道这些,时鹤春也知道,时鹤春还没少给他捣乱……好些次他查案子,查着查着线索就没了,桌上就剩一堆气死人的花瓣。

  “生什么气。”时鹤春还不改往树上坐的习惯,揣着袖子喝酒,低头看闯进府上来的大理寺卿,“怎么能怪我捣乱?我和你说,不是这么回事,你查错了……”

  ……直到时鹤春死后,秦照尘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

  他走时府走得很熟。

  熟到仅次于从家去大理寺的路……或者比从家到大理寺的路还要熟。

  每次他带着那些气死人的花瓣,闯进时府,闯到那灯火阑珊的院子里,就能在树上找到时鹤春。

  他费尽心力查的那些案子,盘根错节、千丝万缕,却桩桩件件都被时鹤春了若指掌。

  因为时鹤春自己就站在这洗不干净的朝堂里。

  他要焦头烂额查上半个月的一条暗线,时鹤春只要把礼单拿出来翻一翻,就知道了:“你怎么会觉得吏部验封清吏司和户部河南清吏司是一伙的?八竿子打不着……你上来,我给你讲。”

  他站在树下,看着这个对月自斟的奸佞,实在生不起爬树的兴致。

  时鹤春都给他准备好了答案,写满了三大张宣纸,见他不动,低头问:“你怎么了?”

  “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秦照尘问,“毁了这个朝堂为止?”

  时鹤春怔了怔,把宣纸塞回怀里,仍捏着那个银质的精致酒壶。

  “你又发什么脾气,我祸害百姓了?”时鹤春坐起来,揉了揉醉昏沉的额头,“没有啊,上次江南水患,我还开了五百多个粥铺哄你……”

  秦照尘控制不住,沉声打断他:“什么叫哄我?”

  时鹤春不跟他争这个,抱着小酒壶:“你就说江南吃没吃饱,有没有人食人吧。”

  这榆木脑袋不就是在乎这个?时鹤春又没搜刮过民脂民膏,这些钱都是从朝中薅的,不给他也要给别人。

  就因为被大理寺卿念叨的头疼,每次有灾情,时鹤春赈灾赈得比他还积极,下面有什么苦难,时府的人打着灯笼赶过去平。

  因为这些,时鹤春这个大奸佞在民间的名声,甚至还相当好……那一条靠着他养的工坊街,全都希望时大人再捞点钱。

  江南灾情的确平复得迅速,秦照尘一时被他噎住,竟没能说得上来话。

  “你又遇着了什么烦心事。”时鹤春低头问,“兵部退下来的残疾老兵不知道怎么安置了?”

  时鹤春想了一圈,也只想出最近这一件事,能叫心忧天下的大理寺卿心烦:“我早就替你接走了,就安置在工坊,让他们打打铁、做做东西,我管吃管住……”

  “够了!”秦照尘心中烦乱不堪,开口时声音竟厉,“什么叫替我——若我有日死了呢,你就不做了?!”

  时鹤春的声音停顿,坐在树上,一动不动看着他。

  秦照尘其实不想同他发脾气,他知道时鹤春怕这个,不经头脑地吼出来,心中已经开始后悔。

  时鹤春的母亲在年轻时受过刺激,发病时就会这样大声喝骂不停,亲自下手折磨时鹤春。

  时鹤春的母亲……也在前些年过世了,时府只剩下他一个。

  “不会。”树上的人先回神,又恢复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神态,“先生算过,叫这名字的长命百岁。”

  时鹤春很有把握:“我肯定比你死得早。”

  秦照尘根本不是要和他说这个,被他气得脑仁生疼,压了压火气,才沉声说:“时鹤春,我是查案的官员。”

  “倘若……有一天,案子查到你身上。”秦照尘盯着他,“我不会留手,该怎么判怎么判——你明白吗?”

  时鹤春可能是听明白了,也可能没听明白,这人醉得身上发软,趴在花枝间低着头看他,看得秦照尘心惊。

  他怕时鹤春就这么一不小心掉下来。

  时鹤春这样挥霍,这样逍遥度日,依然消瘦苍白得厉害,仿佛也成了暮春的花,一阵风就能拂落。

  “你到底为什么和我生气……”时鹤春趴在树枝上,低声说,“朝堂乌烟瘴气,不是我弄的。”

  朝堂本来就乌烟瘴气,他只不过是搅进去,把本来就乱的局面弄得更乱些而已。

  就算没有他,该有私心的人还是有有私心,该钻营的人还是钻营,会有的阴谋一件都不会少。

  “你为什么要卷进去?”秦照尘压着怒意,他不想吓着这时候的时鹤春,“朝堂昏聩,你可以不卷进去——为什么非要涉这一趟浑水?”

  时鹤春看了他一会儿,又往嘴里灌了口冷酒:“榆木脑袋。”

  他要不把这局面搅得更乱,连秦照尘这大理寺卿都坐不稳当,迟早要叫人扳倒……到时候丢乌纱帽事小。

  被扳倒的人,是要掉脑袋的。

  要在闹市砍头,血流在青石板上,三天三夜的雨也洗不净。

  秦照尘耳力很好,听见他骂自己,蹙紧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高兴。”时鹤春说,“照尘,我的日子过得很不高兴,我想惹些事,这能让我高兴。”

  他叫“照尘”的语气,又像是回了他们少年时,时鹤春给刚剃度受戒的小和尚抹香油、抹止疼的药膏。

  时鹤春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给照尘小师父锃亮的脑瓜门轻轻吹气。

  这一刻,秦照尘其实就已经开始后悔——在那座寺庙里,他只熟悉时鹤春,在离开寺庙后其实也一样,他和秦王府的人并不熟。

  他父母早亡,府中为了一个世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死了不止一个孩子,所以他才会被送去寺庙“避祸”。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他只认识时鹤春。

  后来回了秦王府,同样是时鹤春暗中跑来找他玩,拉他出去听戏、出去跑马看景,收拾敢欺负他的世家子弟。

  除了时鹤春,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读书、袭爵、入朝做事,他日复一日做着这些,习惯这些,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从不了解时鹤春。

  时鹤春为什么不高兴,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捞钱,他也不知道。

  时鹤春低着头,醉后的眼睛仍黑白分明,很清凌,像有江南的烟波水色。

  明明他们谁也没去过江南。

  “我让你为难了?”时鹤春问,“你要选了,保朝堂还是除掉我?”

  秦照尘攥得青白的手僵了下。

  他这会儿甚至有些想纠正时鹤春……这两件事不是用来选的,“保朝堂还是保我”才是。

  但终归没这个心情,秦照尘看他手里拎的酒壶,看着滴进尘土的些许冷酒,说不出话。

  朝堂不能一直这样乱下去,长久乱象还是要祸及民生,就像痈早晚要发出来,症结早晚要拔……不是为了朝堂,是为了百姓。

  时鹤春知道他会怎么选,所以早就替他选好了。

  “我家门你又不是不认识,为难什么。”时鹤春说,“一剑捅死我就行了……我就一件事求你。”

  这个“求”字烙得大理寺卿脊背一颤,沉默良久,才哑声说:“什么?”

  “你自己来捅死我,我送你这个手刃奸佞的万世清名。”时鹤春说,“别让别人来……也别把我下狱。”

  “别把我下狱,我害怕那个,我其实还怕疼。”时鹤春说到这,又看了看手里的酒,“也别让人给我灌毒酒,那个更疼。”

  他慢慢走过去,把时鹤春从那棵树上抱下来。

  单薄的佞臣很好抱、很听话,拎着那个小酒壶,垂着手乖乖任他摆弄。

  时鹤春就这一件事求他,靠在他肩上:“你让我穿件好衣服,抱着银子,美滋滋地死。”

  他说不出话,看着怀里的佞臣,这人大概是醉昏了,呼吸间都是冰冷酒气,身上也是冰冷的。

  他摸了摸时鹤春的额头,摸到一手漉湿冷汗。

  这个“为了哄他”,从没祸过国、没殃过民,只折腾本就乌烟瘴气的朝堂专心捞钱的奸佞……怀里只有给他抄的官员名录,还有一个用来装冷酒的小酒壶。

  小酒壶已经倒不出酒,壶嘴上染了些暗色,不知是怎么弄的,他用力擦拭几次,都没能擦干净。

  “这么死,我就死而无憾,不用你烧纸了……寒衣节都不回来折腾你,一劳永逸。”

  时鹤春扯着他的袖子,仰着头兴致勃勃,同他商量:“多划算,行不行?”

第38章

  那一纸寒衣很快就烧尽了。

  秦照尘又折了一件, 在火盆中引燃,他将那个精致的小酒壶也从怀里拿出来,放在一旁。

  酒壶一直藏在怀里, 是温的, 大理寺卿特地去打的新酒, 叫店家热过。

  不是冷酒。

  佛塔内其实不应当饮酒, 但时鹤春也不应当死。

  所以秦照尘不想再守规矩。

  ……可他也完全无法去回想, 时鹤春为什么会死。

  就算要写传记,他暂时也还不能写这部分。硬要去想,肝胆俱裂, 这份传记就写不完。

  他只是忍不住回忆,时鹤春给他出的那个主意, 的确很划算。

  时鹤春说的是实话,要是能穿着好看的新衣服、抱着一大堆银子死,时大奸佞一定死而无憾。

  倘若这么做, 时鹤春死的时候, 他就能抱着时鹤春。

  时鹤春就能死在暖和的、舒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