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30章

作者:Alohomora 标签: 豪门世家 快穿 爽文 穿越重生

  裴陌的念头被锁住。

  他的视线空洞,动作极为僵硬,冰冷的手指痉挛着攥紧,直到那张纸几乎被揉碎。

  他盯着救生员,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极为可怖的话。

  救生员壮着胆子,瞄了他两眼,又飞快补了一句:“你——在问谁啊……”

  救生员只是见他喃喃自语、神情激烈,不自觉地紧张,才会忍不住这么询问——毕竟这地方的确常有闹鬼的传说,以至于这片沿海的不少人还信这些,信夜半鬼门开,信恶人将遭厉鬼索命。

  这只是一句相当普通的提问,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没有隐喻、没有反讽,实在非常简单和直白。

  ……然后这句问话仿佛将什么当量恐怖的炸药引燃,又像是轻飘飘落下最后一根稻草,于是粉饰太平的光鲜大厦瞬间崩解,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裴陌的脸色骤然惨白,身体剧烈摇晃,崩塌的羸弱稻草仿佛是他的骨头。

  他恍惚着踉跄后退,甚至尝到充斥喉咙的血腥气。

  在问谁?

  在……问谁?

  把温絮白一个人丢下的是谁,让温絮白一个人死掉的,是谁?

  用面目可憎、丑陋至极的自私鞭笞温絮白,挫骨扬灰都没用的恶徒究竟是谁……

  ……裴陌终于想通他是在这等什么。

  他等在这,六神无主、焦灼不安,把脚钉在这片礁石里,是在等那个冒牌货买酒回来。

  或者是随便什么孤魂野鬼,来个什么东西,然后弄死他。最好七窍流血开膛破肚,最好不得好死,最好下地狱。

  他该死,十年前就该死,遇到温絮白——遇到温絮白的前一天就该死。

  该千刀万剐地死透。

  如果是这样,温絮白就不会被无妄之灾困住一生。

  哪怕生了重病、哪怕被这场病残酷地打乱了全部的人生轨迹,温絮白也是温絮白,能活得透彻漂亮。

  比任何人都坚强,没被这场病毁掉的温絮白……被他用十余年的光景,日夜不休凿去血肉。

  温絮白终于被毁得彻底和干净。

  干净到只剩一抔薄土、一方新坟。

  救生员看着他忽然视线涣散、面无血色,失魂一样不停往海里退,更觉紧张:“不要动!别再走了——你的位置很危险!”

  这里的海滩有暗流和锋利礁石,不熟悉的人轻则被礁石划烂腿脚,重则直接叫暗流卷进海底,连尸骨也未必找得到。

  一声唿哨,几个精壮救生员扑上去,将裴陌按进海水死死压住。

  救人要紧,他们顾不上更多,只能暂时任凭这个自溺者剧烈挣扎、被礁石划得破烂狼狈,先把人强行拖回岸上。

  他们不得不用制服凶徒恶棍的办法,把人反剪手臂强压进沙滩,这个自溺者仍在绝望地抵死挣扎,半边脸擦着粗糙的沙砾。

  “先生,如果你不去医院,至少你应当回家。”救生员问,“你住在附近吗?”

  救生员无权把人硬送去医院,但眼前这个人已经实在算不上正常,如果没有足够的监护,恐怕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压制着他的年轻救生员忽然找到线索,朝其他人招手:“过来……他手里有张纸。”

  他们掰开那些死死攥着、僵硬到痉挛的手指,把几乎揉烂的纸条扒出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光看。

  那个绝望的自溺者终于失神,瞳孔空洞,委顿下来不再挣扎。

  “我认识,这地方离我家不远。”一个救生员辨认出字迹,他把那张纸放在裴陌眼前,“这是你家吗?我们送你回去?”

  裴陌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下。

  他的视线极为空洞,却又在看清那张纸时,慢慢渗出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

  “……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的盐粒渗出来,嗓子沙哑到诡异:“不是,是我偷的,这是别人的东西。”

  救生员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自曝甚至让他们拿不准……究竟是神智失常的胡言乱语,还是该联系警方的罪证。

  但很快就有人接手,解决了这场荒唐困局:“麻烦各位帮忙了,把他弄去酒吧那边吧,就在不远……”

  来的是酒吧的酒保,一边给救生员们发烟和递可乐,一边赔笑解释,这人是老板认识的人。

  老板在店里,遇到几位朋友来打听一处公寓,带那些人去了——那些朋友在店里稍作休息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海滩上有个寻死觅活的奇怪家伙。

  酒保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和酒吧又究竟有什么关系,只是按照忽然冷下脸色的老板吩咐,过来拖人。

  拖回去盯着,别让神经病乱跑,今晚有人过生日。

  救生员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架起来,咬着明明灭灭的烟,把那张纸条塞还回去:“给你,拿着吧。”

  烟灰飘下来,可能是把人烫到了,那人的手剧烈慌张地一抖,躲开那张纸。

  风就把已经足够破烂的纸条卷进海里。

  之前还仿佛非死不行的人,现在看起来恢复了冷静,被架着走也知道迈步,还知道把衣服整理好……却又像是全然失神了。

  因为这一条路上,这人神经质似的低着头,视线涣散木然,不论别人跟他说什么,都只知道反反复复,不停沙哑重复一句话。

  “我偷的……”他终于承认,“是别人的。”

  他的骨头塌陷,仿佛不堪一击的稻草:“不是我的,我偷来的。”

  他不得不招供罪证:“这是别人的东西……”

  ……

  这是别人的东西。

  这间公寓,曾经属于温絮白,又差一点属于温煦钧。

  也极为短暂地……曾经落在过他手里。

  在温絮白死后,这间小公寓就变成了没人要剧烈挣扎的的破东西,变成供人随口议论取笑的谈资。

  温絮白死后,裴陌一度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去参加各类商界聚会。

  席间觥筹交错、鬓影衣香,半醉的宾客逐渐出言放肆,放言高论之下,逐渐失了忌惮和人性。

  意图巴结他的供应商,聊起裴陌到处找人低价处理公寓的事,言语间尽是对温絮白的轻蔑,又自以为幽默地开玩笑,说这成了裴总现在最头疼的累赘。

  简直太可笑了……裴氏的总裁会看得起一个破公寓?

  值几个钱?

  桌上的其他人哂笑,裴陌跟着笑,然后把装了酒杯的酒砸在那个供应商脸上——如果不是其他人见势不妙,立刻收了调笑、又再三极力劝阻,这种死有余辜的烂人多半还要被开个瓢。

  那个时候的裴陌尚且以为,这种骤然爆发的、没有踪迹可寻的暴怒,是因为温絮白的死让他心烦。

  直到现在……裴陌终于想明白,他是在疯狂地恼羞成怒,在用羸弱苍白的暴怒,掩饰那个木已成舟的结论。

  ……因为他被戳了最隐晦和致命的痛处。

  因为他之所以能拿到温絮白的遗物,只不过是缘于侥幸、缘于继承顺序、缘于他曾经最厌恶的婚约。

  缘于温絮白在这场过于仓促的死亡中,没来得及留下有效力的、可以被寻得并公正的,足够明确的遗嘱。

  因为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不过只是他偷来的。

  被他短暂私有,拿来时刻攥在手里,证明他曾拥有过温絮白。

  ……现在,真正的拥有者总算来了。

  那些人说温絮白把房子留给了朋友。

  裴陌根本用不着白费力气,去调查、去取证,然后自取其辱地再去确认一遍这件事。

  他用不着再这么特地去折腾,然后多此一举地羞辱自己一遍。

  因为他信这件事是真的。

  因为那个温絮白,哪里都很好,温朗、沉静、坚定又聪明,唯独有个从没改掉过的毛病。

  ——温絮白总是不太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这是那个毫无感情、全然冷血的温家,留给温絮白的余习。

  温絮白并不因此自我怀疑,也并不强求任何亲近的关系,只是用那种有条不紊的温润笃定,继续一切他认为做该做的事。

  只不过……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温絮白也偶尔会因为阳光很好、天气有风,停下来想一想。

  会有朋友来做客吗?会不会有朋友,愿意去那间小公寓喝酒。

  会不会有朋友愿意帮他照顾小房子?

  偶尔来通一通风、透一透气,让房间里的东西见见阳光和海滩就完全足够。

  温絮白在笔记本里写,应当努力。

  应当努力,维持身体状况。

  前往海边公寓,保卫小房子。

  因为习惯性考虑到一切情况,温絮白其实也在笔记本上做了其他计划,比如留下一笔钱给清洁公司,请工人定期去维护房间和清理……

  但这一次,温絮白朝令夕改,领取了清洁公司的优惠券,却又把这个计划亲手废弃。

  那个生性温宁从容,仿佛什么事都能很好地处理、什么伤害都能安然吞下的温絮白,在这一页的底部,又补上一句话:以上内容,全部不想执行。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温絮白枕着手臂,伏在桌上,慢慢戳手作的不倒翁……总还是忍不住觉得,或许用不着找清洁公司。

  应该……不非得找清洁公司。

  不找了。温絮白有点莽撞地写。

  他从没做过这种冲动和不理智的事,但这次他想对自己稍微好一些。

  或许身体好不起来,是因为他对自己不算很好——温絮白被医生这样提醒,于是认真反思、严格照做。

  死前的第三天,温絮白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他想相信,自己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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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主,宿主。”

  小公寓里,系统一边数人头,一边向庄忱汇报:“我们的酒好像买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