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第126章

作者:归鸿落雪 标签: 相爱相杀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饿你两天就什么都肯吃了。”梁烨见他咽下去, 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真难养。”

王滇不觉得饿, 却还是心情很好地吃了几块,“安排回大都的人有消息了吗?”

梁烨摇了摇头, 将剩下的点心包了圆, “崔琦之前来信并没有交代详情, 估计只是察觉了不对, 但四盘山的动静闹得这般大, 卞沧肯定已经动了手。”

“你们北梁这朝堂真是已经烂透了。”王滇叹了口气, 靠住后面的软枕。

“是我们的北梁。”梁烨纠正他, “你是北梁的丹阳王。”

王滇意有所指道:“我这王爷做得恶名昭彰,比起他,大都那些世家恐怕更不希望我回去,纵然回去了,恐怕也做不长久。”

“那些世家心思不纯,朕回去不正是要替你主持公道么?”梁烨慢悠悠地伸手抬起了他受伤的那条腿放在了自己膝盖上,撩起裤腿来给他上药,“要不是丹阳王留的这后手如此漂亮,咱们现在也不必着急忙慌往回赶。”

王滇明知道谈亦霜和祁明背后有人却住了手,一方面是为了维系暂时的稳定,另一方面就是将最后的烂摊子留给梁烨自己,让他即便回去大都也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很明显的算计,但他又的确亲自押送粮草到前线解了北梁大军的燃眉之急,就算两人私底下没有这层关系,作为皇帝梁烨也寻不出他什么错处。

但就是让人很憋屈。

“世家死而不僵,除之未尽,陛下这么放心将我架在火堆上烤,让我来当这个靶子,我总得替自己打算。”王滇十分直白道:“是也不是?”

梁烨给他的伤口换完了药,却没有将他的腿放下去,拨弄了一下他脚绳上的小黑骨块,眉眼沉郁道:“朕既放权给你,便是信你,自然也能保你。”

王滇哼笑了一声:“这是现在,四盘山之前你想着保我了吗?”

“……”梁烨被他问得噎了一下,四盘山之前,他想的是用王滇除了世家,继而用朝臣削了王滇丹阳王的名号——再喜欢王滇,他也不可能真把手上的权交给对方。

但他只是顿了一下,神色坦然道:“自然,你从南赵回大都,朕就彻底信你了。”

“撒谎都不带脸红的。”王滇抬脚踩住了他的心口,似笑非笑道:“既然陛下这样说了,那就当是吧。”

梁烨握住了他的脚踝,自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得寸进尺。”

王滇抽了抽脚没抽动,看向脚绳上那黑色的骨头块,“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虽然是梁烨送的,但他怎么看怎么有点邪性。

“之前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子蛊。”梁烨顿时来了兴致,“我用了些手段将它炼化了,又掺了些我的血进去,好看吗?”

“……你弄这东西作甚?”王滇觉得他脑子有病,单是想这玩意儿戴在脚上他就能想到之前蛊虫发作的疼痛。

“多有意思。”梁烨碰了碰那个小骨块,阴森森笑道:“朕要让它时时刻刻都看着你,你要是不听话,朕就——嘶。”

王滇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拖近,眯起眼睛问:“就怎么样?”

梁烨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就让它吃了你。”

“神经病。”王滇有时候实在理解不了他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东西,“你都炼化了吃个屁。”

梁烨黏黏糊糊地凑上来想要亲他,被王滇抵住下巴推开,“少撩拨我。”

两个人每次谈正事总能莫名其妙擦出火来,王滇丝毫不怀疑就算马上天塌了了,梁烨也能兴高采烈地拽着他先厮混一番再死。

十分具有昏君的潜质。

可悲的是他对梁烨同样也没有自制力。

梁烨不过是委屈又不甘地看着他,还在掐住梁烨脖子的手就变了味道,两个人挨得极近,呼气声都近到清晰可闻,王滇半垂着眼睛,目光滑过他的鼻梁,落在了他的嘴唇上,他亲过许多次,温热,柔软,覆在他皮肤上时却又滚烫热烈。

梁烨的手摸到了他的下颌处,揭开了那层假面,看着王滇真正的眉眼显露,因为他过重的力道,脸上的皮肤泛起了细微的红。

两个人同样坦荡又不加掩饰地盯着对方,鼻尖因为马车的晃动时而擦过时而远离,王滇喉结微动,偏头吻住了梁烨,犬齿不轻不重地碾过唇角,又稍稍离开了一些,满意地感受到梁烨陡然加重的呼吸。

“谁撩拨谁?”梁烨顺着他的力道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垂着眼睛,手掌在他腰间狠狠摸了一把。

“你撩拨我……”王滇轻声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他的嘴角,声音干净清冽,说出来的话却粗俗得很,“我他妈总有一天得跟你死在床上。”

梁烨受不了他这种挑逗又细致的亲法,手指用力地插进了他的头发里,将人按向自己狠狠吻住,大有直接将人吞了的架势,身上的外袍被王滇扯开,王滇一寸一寸摸着他后背上的伤口,微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要亲一遍吗?”王滇喘气的功夫,仿佛在很认真地问他,指腹戏谑地点在他的伤口上,“给你亲好。”

梁烨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亲得他愈发凶狠。

正在兴头上,马车骤然一停。

王滇的后脑勺被他伸手护住,嘴唇却没能幸免于难,腥甜的血瞬间就溢到了舌根。

梁烨低头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卷走了他嘴里的血,才伸手将凌乱的外袍从腰间扯上来,沉声道:“怎么了?”

赶车的暗卫视死如归地出声,“主子,我们好像遇到了山匪。”

该死的山匪!就非得!挑这种时候!劫道!

梁烨不爽,王滇更不爽,撩起帘子冷眼望了过去。

“主子!”暗卫看见他的阴森的脸,还以为是梁烨,赶忙跪下请罪。

王滇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戴面具,猛地甩下帘子回身要找面具,却发现梁烨这厮已经把他的面具乐滋滋地戴上了。

“这上面的胶终归伤人,脸都泛红了,我替你戴几天。”梁烨顺势将两人的外袍一换,顿时皱巴巴的外袍就到了王滇身上。

“……”王滇抽了抽嘴角,“你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我也试试做宠臣的滋味。”梁烨狎昵地亲了亲他的耳朵,“陛下。”

虽然王滇隐约猜到了他什么心思,却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十分受用,从前梁烨能任由他顶替身份,是因为蛊虫在随时都能掌控他,但现在没有蛊虫,却仍然将主动权交到他手中,不过是想借此表明态度让他安心。

你还想让朕怎么信任你呢?

以退为进的招数用得炉火纯青。

王滇笑了笑,“你要点脸吧。”

梁烨理直气壮道:“世上再没有比我更要脸的人了。”

两个人说话间,上前交涉的暗卫已经拔出了刀。

山匪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除了败坏兴致,梁烨和王滇并未放在心上,若是手底下的人连这些事都办不好,就白养了。

但很快李木就匆忙来报,“主子,那些山匪……看上去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

“安汉郡东边远不如西边富庶,紧邻着川松郡,却比川松多山的环境好上许多,未遭受天灾和战火波及,怎会有这么多百姓落草为寇?”王滇皱了皱眉,同梁烨一起下了马车。

之前他暂管户部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赋税都是来自安汉郡、丹阳郡这几个相对而言富庶的郡县,流民的数量也相对较少,走到落草为寇的地步……是百姓走投无路,对王朝彻底失去了信心,下一步离揭竿起义也就不远了。

“安汉郡年前换了郡守。”梁烨道:“我记得是冯岚。”

“冯清的堂兄?”王滇快速地过了遍心里的名单,啧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被制服的那群“山匪”面前,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木如此笃定他们是平民百姓了。

四五十个人,老弱病残占了大半,年轻者亦是骨瘦如柴,这些人看见王滇和梁烨身上穿得华服,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绿光,却又畏惧架在脖子上的刀剑不敢动弹。

甚至有面容蜡黄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掩面哭泣,王滇见状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暗卫将刀拿走,谁知刀刚移走的瞬间,那女人却扔了襁褓猛地朝着王滇扑来,王滇赶忙往后一退,旁边的暗卫便干脆地制住了对方,刚要落刀,却被王滇喝止。

滚到他脚边的破烂襁褓散落开,露出了一具干瘪的婴儿尸体,手臂和大腿已经被人啃食了大半,大睁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王滇和梁烨。

那妇人呆滞地望着地上的残尸,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春意盎然,草长莺飞,正是万物生长好时节。

第158章 老鼠

川松郡打仗时被梁烨快刀斩乱麻换了自己的心腹, 虽有流民,但等到和谈过后,大部分都已经被安置救济, 王滇押送粮草过寿云到宁明, 流民虽有, 但不足为患,年前雪灾多为北边这几个郡县, 他和梁烨一早便重点关注。

但安汉郡这等人尽皆知的富庶之地, 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那妇人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在嚎问这无间世道。

“……去岁河西云水决堤时……我们这里大旱……秋收时地里根本就没有粮食……”跪在地上的老翁双目浑浊,他想哭,却早就流不出泪来, 空洞又麻木的眼神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贵人, 并不奢望他们能相救,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寻常旧事。

“……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去岁更是加重了三倍,县官老爷说太皇太后娘娘要过生辰宴, 好不容易屯的过年的粮一粒都没剩……”

“地……都没了……他们压低了价要买, 我们不敢不卖, 扔些碎银子过些时日还要想方设法拿回去……”

“旱灾不敢往上报……皇上打去岁春突然转了性子,河西水患收拾了那么人……谁敢往上报?”

“本来以为换了新郡守终于能有口饭吃, 谁知道又开始打仗, 家里干活的男人都被抓了壮丁, 朝廷要粮草不管我们死活, 皮都恨不得剥一层带走……”那老翁哀声道:“我们想往南走, 却被郡守的兵往回赶, 那都是些畜生!见人就杀, 我们也不敢再往南……”

“天杀的狗皇帝——半分活路都不肯给人留——”跪在地上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哭喊出声。

“贵人,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看在我们走投无路的份上,饶过我们!”有人惊恐地使劲磕头。

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挣扎,如同行将就木的活尸,麻木不仁。

王滇遭遇过刺杀,经历过宫变,亲见过战争,血腥的场面不知凡几,面前这四五十个流民,既不惨烈也不壮观,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浮光掠影感叹过世道艰难,当时他去意已决,感叹的不过是梁烨肩上这烂摊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烨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谓民生多艰,以致于一人之力一时之功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暗卫从马车中拿出来的面饼和汤饭,暗卫一开始在试图维持秩序,但刀剑的威吓在他们面前远不如抢不到一口饭来得更让人恐惧。

“娘,吃,快吃!”有人端着粥往一闭着眼睛的老妪嘴里送,然而那老妪已经没了声息,手里还死死攥着撕夺来的半块的面饼。

那人扣出了她手里的饼,眼泪淌进嘴里,就着干饼使劲地咽进了肚子里。

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暗卫都不忍再看。

原来比起让人死,让人活要难上千百倍。

王滇转头看向梁烨,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见王滇看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没什么好看的,走。”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感恩戴德的叩头和感激,都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幼时闻宗上课,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能人人有饭吃……我那时候以为他在说笑话。”梁烨将他拉上了马车。

怎么能不觉得是笑话呢?

哪怕宫中活得艰难,也不曾缺衣短食,刚登基的小皇帝觉得天下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绫罗绸缎佳肴珍馐不入眼,钟鸣鼎食宝马香车弃如屣,闻宗说民间有百姓饿到啃树皮,他能吊儿郎当反问一句何不食肉糜。

老头儿眼里的失望和眼泪都让他觉得烦躁难堪,于是那把戒尺就无情地抽在他的掌心,闻宗恳求着说陛下你睁眼看看你的子民,梁烨却觉得这皇帝他当得不情不愿,自己活得尚且艰难无望,合该是天下人欠他的。

他气得偷走了闻宗的戒尺,却不想这戒尺早已时时刻刻悬在了掌心之上。

“如今这境况不是一个人的过错,”王滇看着他道:“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但朕是皇帝。”梁烨冲他咧嘴一笑,“朕就该让他们吃饱饭。”

王滇愣了愣。

梁烨同他说过许多次这种话,带着威胁和命令,霸道又固执,王滇厌烦极了他这种封建帝王的做派,每次听到都恨不得上手抽他,在唾弃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但凡换个人来做这个皇帝,哪怕是他王滇来,都要比梁烨这个神经质的疯子做得更好。

他信梁烨能当个好皇帝,大部分是来源于对自己的自负,但早已不知不觉间同大部分人一样,带上了梁烨是个疯子的偏见,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试图将梁烨从皇权中剥离。

梁烨偏执霸道,他也不遑多让,从来没有正视过梁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现在看来,梁烨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北梁的皇帝。